齊修遠早在他重生以前,就知道自己和兒子必有重逢的那一日。猶記得他被困在兒子的滿月玉佩裏生不如死的經曆著一次又一次痛苦輪回而看不到絲毫希望時,是一把稚嫩的聲音讓他整個人都重新振作起來。


    原來,即便齊修遠待妻子不好,他的妻子秦貞娘依然沒有在兒子麵前說過他半點壞話,相反還在兒子的心裏塑造了一個十分偉大的父親形象。


    在小家夥幼小的心靈裏,他的父親簡直和一個偉大的英雄沒什麽分別,每次小家夥思念父親的時候,都喜歡握住父親贈送給他的那塊滿月玉佩,如同對著父親本人一樣的說著悄悄話,無形中,這塊玉佩已經成為了小家夥父親的象征。


    也許冥冥中的那位主宰並不願就這樣看著齊修遠在玉佩的輪回世界裏被折磨的徹底湮沒自我,在齊修遠瀕臨崩潰的時候,他終於得到了救贖!


    無法溝通的父子倆因為一塊玉佩莫名的聯係起來。


    做兒子的手握住玉佩時不時的和父親說著自己所經所曆的一些事情就如同寫日記一樣,做父親的在玉佩的輪回世界裏,把兒子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翻來覆去的咀嚼,通過兒子的言語他獲悉了外麵的一切一切……他知道他的妻子在他死後不但不願意改嫁還辛辛苦苦的拉扯著他們的兒子長大,他知道他的妻兒被他的家族拋棄甚至遭受了許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羞辱和折磨,他知道他的妻子為了救他的兒子和保全自己的貞潔撞柱自殺,他知道自己的嶽父嶽母為了給他的妻兒討一個公道而雙雙枉死,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他的兒子終有一日會去往一個叫做靈水鎮的地方,在那兒,他會遇上他最重要的機緣,他的兒子將在那兒打下堅實無比的修行基礎,他的兒子將在那兒遇上一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師尊,他的兒子將在那兒……做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在那個夢裏,他和他的妻子還活著,他們的兒子也在妻子的腹中慢慢成長……當齊修遠聽完兒子所做的這個夢時,幾乎沒有間斷的輪回毫無征兆的終止了,在經過彷佛靈魂都要被撕裂絞碎的痛苦和折磨後,再睜開眼睛的齊修遠已經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因為庶出而自卑又因天資超群而自負,一心想要把嫡母所生長兄打壓下去的自己身上!


    他重生了!


    他能夠拾遺補憾,他能夠改變那不堪回首的過去和悲慘的未來--他能夠護妻佑子,再不讓他們因他而遭受苦楚,幸福快活一生!


    而這一切,都來自於眼前的這個小孩,來自於小孩那個讓他發自內心想要感激上蒼·象征著勃勃生機的美麗夢境。


    齊修遠小心翼翼地在衣衫襤褸的孩童麵前單膝跪了下來,他直視著小男孩帶著幾分震驚,卻有怎麽也不願意避開他視線的黑亮雙瞳,嘴角彷佛用盡全身力氣一樣的勾了起來,“……剛才,我發現你一直都在看我和我的妻子……請問,我們有什麽能幫助你的嗎?”


    跟在齊修遠後麵的仆婢們難掩錯愕的望著自家主人如此放下身段討好一個小乞丐,不約而同地在心中猜測著這個小乞丐的真實身份。


    小男孩肉嫩嫩的小嘴無聲的張闔兩下,他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隻知道眨巴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來來回回的在齊修遠和秦臻的臉上轉悠。


    齊修遠眼神溫柔地凝望著小男孩,“別害怕,你想說什麽都行,”他彷佛想起什麽似地,居然鄭重其事的對著小男孩做起了自我介紹,“忘了告訴你,我姓齊,叫齊修遠,這位是我的妻子,秦貞娘,你可以叫她……叫她一聲貞姨。”


    秦臻雖然不知道齊修遠為什麽要讓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叫她貞姨,但還是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想要伸手摸摸小男孩的大腦袋。


    “貞……姨?”不想,小男孩卻像是受了什麽巨大驚嚇般的蹬蹬蹬後退數步,望向齊修遠和秦臻的眼神裏卻不自覺的多出了幾分難以置信和幾乎讓齊修遠痛斷肝腸的委屈和依戀。


    齊修遠強忍住想要奪眶而出的熱淚,朝著幹瘦得和蘆柴棒沒甚區別的小男孩張開雙臂,“我看你好像很久沒吃東西了?要不要叔叔帶你去吃點什麽?和你貞姨一樣,你也可以叫我一聲遠叔,遠叔一看到你就覺得十分親切,就好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你不要緊張、不要害怕好不好?”


    小男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齊修遠眸子裏濃鬱的幾乎化不開的關切和心疼,癟了癟自己唯一還能夠看得到一點肉肉的小嘴唇,帶著三分忐忑七分猶豫地向前走了一步--


    站在齊修遠背後的秦臻悄無聲息的望著這一幕,心口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些悶疼,那股疼彷佛瞬間就席卷了她整個靈魂讓她忍不住想要失聲痛哭!這種陌生而狂喜的情緒讓秦臻很是無措,一時間隻能傻傻的看著自己丈夫無視甲板上髒汙和水跡,一動不動的繼續蹲跪在原地,眼神專注而充滿懇求的凝望著那帶著幾分猶豫和彷徨的小男孩。


    “你……你們是真的吧?”幾番掙紮躊躇,又向前走了一步的小男孩不知為何又往後退疾退數步,帶著幾分患得患失的突兀詢問:“你們都是真的吧?”


    齊修遠聽到這話,心髒彷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攥一把般,幾乎痛得無法呼吸,但他臉上還是適時地露出一個不解的微笑,“什麽真的假的?”


    小男孩見齊修遠一臉疑惑的模樣,小嘴唇忍不住又動了動,他似乎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最後居然撩開自己破破爛爛的袖子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胳膊,啊嗚一口就咬在了上麵!


    “你幹什麽!”齊修遠臉色驟變,再也做不到耐心的等在原地候著小男孩過來,秦臻隻見得殘影一閃,丈夫已經將那個瘦巴巴的小男孩用力的抱在懷裏,要多緊張就有多緊張的將小男孩的頭從小胳膊上掰開,惶急的去看小男孩手臂上深可見骨的重重咬痕,“怎麽能隨便亂咬自己呢?那得多疼啊!”


    “……不疼……阿爹……一點都不疼……”被齊修遠整個人都緊摟在胸膛裏的小男孩突然環摟住齊修遠的脖頸嚎啕大哭出聲,“我就知道這是在做夢……我就知道……”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不停的往眼眶外湧。


    看到他哭的秦臻雙腳彷佛有了自主意識般疾走到了丈夫和那個小男孩身邊,伸手就把小男孩從丈夫懷裏抱了過來,右手也習慣性的開始拍撫著小男孩的脊背。


    齊修遠看著在妻子懷裏哭得直打嗝的小男孩,心裏絞痛的恨不得想殺人,但即便是心裏再痛再煎熬他還是要強迫自己露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嗔怪道:“怎麽可能不痛!瞧瞧!都流血了!”邊說還邊從自己的袍袖上扯下一塊碎布來給小男孩包紮,“貞娘,看樣子今天的圩市我們是逛不了,先帶孩子回去好好的上藥吧,你瞧他都把自己咬成什麽樣子了。”


    從孩子一抱入懷裏就莫名覺得整顆心都變得安穩的秦臻聽到這話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就回去。”現在的她,哪裏還有心思逛什麽圩市啊。


    征得妻子同意的齊修遠立刻帶著一幹人等打道回府,這時,秦臻的一個丫鬟卻端來了秦臻剛才在攤子上點的那碗魚丸。


    齊修遠親手接了過來,用木勺舀了一個喂大半個身子都蜷縮在秦臻懷裏的小男孩。


    魚丸的香氣剛傳到鼻尖,小男孩的肚子就配合的咕咕響了起來。齊修遠見狀,又把木勺往小男孩的麵前送了送,“快嚐嚐看,你一定餓壞了吧。”


    小男孩吸溜了下晶瑩的口水,想吃又有些遲疑,一雙明亮亮的大眼睛彷佛會說話般的寫著幾個大字:在夢裏也能吃東西嗎?


    從見到小男孩起,心肝就一抽一抽的痛得難忍的齊修遠強作歡顏道:“就嚐一口好不好?如果不喜歡吃我們就不吃了。”


    小男孩聽齊修遠這麽一說,頓時眼睛一亮,幾乎迫不及待地從秦臻頸窩裏把小腦袋伸出來,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湊近齊修遠,齊修遠眼眶一紅,右手帶著幾分輕顫的把那一勺魚丸湊到了小男孩唇邊,心裏卻在暗暗祈禱孩子能夠嚐到味道,孩子能夠填飽肚子不再像現在這樣餓得如同皮包骨頭!


    上蒼彷佛聽到了齊修遠的祈禱一般,明明感知不到任何痛覺的小男孩在啊嗚一口把魚丸咬到口中後,居然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好吃!


    齊修遠頓時如蒙大赦,語氣急促地迭聲命令丫鬟們再多送些吃的過來。


    如此,齊修遠和小男孩,一個喂一個吃,等走到家中小船上時,小男孩已經響亮的打了好幾個飽嗝。


    秦臻見齊修遠意猶未盡地還要再喂,連忙抱著孩子側了側身,語帶不滿地阻止道:“行了行了,不能再喂了,再喂就撐到了。”


    被妻子連聲阻撓的齊修遠隻能戀戀不舍地放下木勺,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濕帕子輕手輕腳的給妻子懷裏的小家夥擦臉,“是不是真的吃飽了啊?要是沒吃飽的話一定要和遠叔說哦,遠叔再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男孩這回是真吃飽了,聽齊修遠說還要帶他吃好吃的時候,雖然眼睛裏是有些蠢蠢欲動,但還是很有克製力的搖搖頭,拍拍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地搖頭說不要了。


    秦臻好笑地看著齊修遠耐心給小家夥擦臉的模樣,輕哼一聲:“都說了吃飽了你還不信。”


    齊修遠摸了摸鼻子,繼續給小家夥擦臉。


    難得見丈夫吃癟的秦臻心情大好的望著隨著髒汙的揩去,越發顯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柔聲問他叫什麽名字。


    怎麽都沒想到妻子會突然問起小男孩名字的齊修遠臉色大變,幾乎是瞬間用元力將小男孩弄暈迷了過去!


    “相公?!”秦臻被齊修遠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齊修遠臉上的神情同樣比秦臻好看不到哪裏去,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秦臻懷裏的小男孩,這一看就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時間。


    “相公!”秦臻這回是真生氣了!她覺得自己亟需要一個解釋!


    “貞娘,答應我,隻要這孩子還在我們身邊,就永遠都不要問他的名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齊修遠才以一種近乎劫後餘生的態度將注意力從小男孩身上重新轉移到秦臻臉上來。


    “……我不明白,相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秦臻看著懷中緊閉雙眼的小男孩,聲音裏充滿著迷惑和不解。“這個孩子他……”


    “雖然我很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但是,貞娘,很抱歉,我真的什麽都不能說,”齊修遠順著妻子的視線去看被他用元力震昏的小男孩,喉頭一陣發緊,“你隻要相信我,好好的待他、照顧好他就行。”


    “……瞧你這小心翼翼的模樣,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他是你的私生子什麽的!”秦臻被他這藏藏掖掖的態度給氣到了,忍不住就出口嗆了他一句。


    齊修遠聽到這話不由得苦笑,他垂眸凝望著秦臻懷裏的孩子啞聲道:“貞娘,你的丈夫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在十二歲的時候就生出這麽大的一個孩子……不過,”他話鋒一轉,望向秦臻的眼神裏充滿著懇求和希冀,“如果可以的話,你確實可以把他當做我們的孩子一樣看待——”


    秦臻看著齊修遠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她蹙了蹙蛾眉,低頭凝望了望懷中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心口的那股鬱氣莫名其妙的就消散不見了。


    她帶著幾分妥協和惱火的說:“這個孩子我見了也十分喜歡,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放心吧,就算我做不到像你所希望的那樣對他視如己出,但也會盡我所能的對他好的。”


    要的就是妻子這句承諾的齊修遠聞聽此言,不由得長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他也在心中暗暗說道:貞娘,我的好妻子,請原諒我對你的隱瞞,我之所以強逼著你做出這樣的保證,也是因為我不願意你在得知真相後,會因為自己不曾全心全意善待和疼愛過這個孩子而感到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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