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恢複記憶的秦臻對小家夥充滿愧疚的時候,小家夥正趴在何家的那條破船上,像個梁上君子一樣小心翼翼的探頭往船艙裏麵看。


    他心心念念的蚌姐姐雖然還隻是一個‘無齒小人’,但卻已經有了小家夥記憶中的模樣。


    他癡癡的望著,大眼睛裏有淚花在閃爍。


    小家夥心裏知道,等他離開這個幻境,他就再也看不到為他而死的蚌姐姐,也再也看不到家裏那些他一直放在心坎上,真心崇慕的長輩。


    沒有人比小家夥更了解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多麽敏銳的人,為了不讓父親發現他心裏的眷念和不舍,他隻能悄悄避出來,傻望著自己心愛的蚌姐姐發呆。


    他知道這個時候阿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阿娘的身上,隻要他自己不作死,時常往阿爹身前湊,阿爹就不可能瞧出他的破綻。


    小家夥在船艙頂棚一直趴到夕陽西斜,才沒有驚動任何人的往齊家大宅跑去——隻是他這回就算他想瞞都瞞不住。


    因為再瞞下去,他恐怕連和齊修遠夫婦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小家夥回到家裏沒多久就發現那幽藍的光點已經從他的肩頭攀過頸項來到了下巴處。


    他的半個下巴都已經消失無蹤。


    小家夥看著銅鏡裏麵的自己久久沒有說話。


    沒有一刻他比現在更清楚地認識到他是真的要離開了——可是他心裏真的好舍不得,舍不得阿公舍不得阿婆更舍不得阿爹和阿娘。


    小家夥心裏煎熬的厲害,他做夢都巴望著這幽藍的光點能夠慢一點、再慢一點……


    可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並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不管小家夥在心裏怎樣哀求、怎樣祈禱,這幽藍色的光點,還是以一種不容人反對的堅持,沒過了小家夥的鼻梁。


    小家夥看著鼻梁以下已經盡數化作光點的自己,無助地流下了眼淚。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恐怕連和阿爹阿娘告別的時間都沒有了。


    ‘阿娘才剛醒來不久,我真不忍心讓阿爹阿娘他們為我難過——可我更不能不告而別,假若我真的這樣做的話,阿爹阿娘他們隻會更加的傷心和自責……覺得是他們忽視了我,才會沒有發現我的離去——特別是,我還沒有告訴阿娘我是她的兒子……我不甘心,真的一點都不甘心!’


    小家夥在心裏這樣想著,胡亂拿袖子抹臉上的淚水。


    邁著沉重的腳步往正房而去。


    因為秦臻已經坐了一個月子的緣故,這個第二個月子就不像第一個那樣如臨大敵——秦母也不像上個月那樣盯得那麽緊。


    小家夥過去的時候,齊修遠還沒有離開秦臻坐月子的房間,兩人如交頸鴛鴦一樣糾纏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我的娘子不論什麽時候都香噴噴的,哪裏就不好聞了?”被妻子手腳並用的往外推的齊修遠滿臉的抗議。


    秦臻卻被他死皮賴臉的樣子逗得氣惱不已,就在她準備揪著齊修遠的耳朵狠狠擰上那麽兩圈的時候,她就看到自己兒子正眼眶紅紅的站在門檻那頭瞧著他們夫妻倆打鬧。


    秦臻頓時就鬧了個大紅臉。


    這時候,齊修遠也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兒子,他略一挑眉,“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嗎?”


    小家夥抿了抿紅嫩嫩的小嘴巴,看著眉梢眼角依然殘留著笑意的父母,嘴巴微微翕動了下,似乎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寶寶。”秦臻叫了小家夥一聲,把他摟過去,揉著他的腦袋耐心哄他。


    小家夥是真的不忍心讓齊修遠夫婦因他而難過,隻是他現在想瞞也瞞不了什麽——為了雙方不造成終身的遺憾,他隻能實話實說。


    “遠叔、貞姨……我、我要走了!”小家夥心下一橫——從秦臻懷中掙脫,蹬蹬蹬蹬後退數步——不去看齊修遠夫婦麵上的表情,閉著眼睛就大吼了句。


    齊修遠臉上的笑容僵凝在嘴邊。


    秦臻也覺得麵前的一切像是猛然黑了下來,渾身上下都木得厲害!


    小家夥吼完後就緊緊閉上了眼睛。


    隻是他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阿爹阿娘的聲音,不由得整個人都有些不安。他怯怯的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兩張異常蒼白的麵孔。


    滿打滿算還隻有八歲的小家夥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就嚎啕大哭起來。


    “我也不想離開,我也想留在這兒哪裏也不去,可是我不能,我就是想留也留不下!”小家夥的語氣裏充滿著委屈的味道。


    這些天因為妻兒被綁架的事情而忙得焦頭爛額的齊修遠已經忘了自己在除夕夜的那份擔憂和猜測。


    他看著兩眼通紅的兒子,喉嚨裏就像是被棉花堵住一樣,哽得慌。


    “什麽叫你想留卻留不下,你給我們說清楚。”齊修遠強作鎮定的問兒子。


    至於秦臻早就被小家夥扔下的這個炸蛋炸得六神無主了——哪裏還有心情看丈夫向兒子套話。


    “除夕夜的那天晚上,我突然之間覺得很困——身體還有一種被什麽東西拉拽的感覺,我十分的害怕,但又不想讓你們擔心就隱瞞了下來。”小家夥把事情的經過說給自己的父母聽。“因為那種拉拽的感覺隻是偶爾來上那麽一回,我也沒有十分在意,沒想到,在我和貞姨被抓到那個山洞沒多久,我就看到自己的兩隻腳在發出幽藍色的光——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又不想讓貞姨更加的為我擔心,就逼迫自己不去看腳趾上的那種光,假裝它們並不存在,隻不過是我被囚禁後,因為害怕而產生的幻覺。”


    小家夥的這番話讓秦臻羞愧的幾乎無地自容,在那個彼此相依為命的時候,她可沒發現小家夥的半點異狀。


    “不過,那個山洞裏的光線實在是太暗淡了……我腳上的幽藍光點又太醒目了——就這樣我眼睜睜的看著它們不停的蔓延……從腳趾到小腿肚、從小腿肚到大腿、從大腿到腰部、從腰部到胸口、從胸口到肩胛……從肩胛到下頷、從下頷到鼻梁……”


    隨著小家夥帶著幾分絕望的述說,齊修遠和秦臻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慘白灰敗。


    特別是齊修遠,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明明在除夕夜他已經覺察到小家夥離開的時間……明明那個時候他就不止一次的告誡過自己一定要盡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可能——努力的教導小家夥,結果卻因為妻兒的被綁架而一拖再拖……


    齊修遠嘴裏彷佛被人灌了一碗黃蓮湯苦澀的厲害。


    小家夥還在癟著嘴往下說,“等到這光點到了鼻梁上,我突然就明白它是什麽意思——”


    小家夥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他知道,在父母眼裏這是一隻正常的手,在他的眼裏,卻隻是一團由幽藍光點構成的虛無。


    “等到這光點蔓過我的頭頂……我就要離開了。”小家夥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幹啞的不像話的嗓音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這……會不會是你的錯覺?”秦臻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臉上強擠出一個笑容,“也許……這隻是一個誤會?”


    “誤會?不,這不是誤會,遠叔……不,阿爹!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您忘了嗎?這還是您告訴我的!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總有一日要離開!”小家夥眼睛裏的淚水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他用一雙朦朧的淚眼去看自己的阿娘,他以為自己會驚嚇到她的——畢竟,他突然叫了她的丈夫一聲阿爹。


    可她沒有!


    哪怕她全身都在戰栗,都在發抖。


    她臉上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


    而是用一種異常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小家夥,“既然叫了阿爹,那麽阿娘呢?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阿娘?”


    小家夥先是滿臉震驚的看著秦臻,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似地猛然瞪大眼睛,用一種帶著哭腔地聲音道:“是,貞姨!我是要叫你一聲阿娘!可我叫的……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阿娘,你是我的阿娘!是我的親阿娘!”


    轟隆!


    原本還晴空萬裏的天空陡然變得陰霾密布。


    大朵大朵的烏雲開始往這邊飛快聚集。


    “寶寶!”齊修遠低喝一聲。


    “阿爹!你為什麽不叫我的名字?我不想聽你在喊我寶寶了!你明知道我馬上就要走了!”小家夥抽泣著說,一雙眼睛紅腫的厲害。


    “我叫你寶寶是因為我還想再拖上那麽一點點時間,”齊修遠伸手將渾身都帶著一種絕望氣息的小家夥摟進懷中,“兒子,就算你要走,阿爹也不會讓你空著手走!”


    “阿爹?”小家夥困惑抬頭。


    齊修遠看了看越來越暗沉的天空,“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齊修遠把手按在小家夥的腦袋上,與此同時,一顆璀璨明亮的元核從他口中吐了出來。秦臻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得驚恐起來!


    “相公!”眼下的她可不是那個自以為剛穿越的星外來客了!她很清楚齊修遠這樣的舉動意味著什麽——她感到十分的恐懼和不安!


    “這是阿爹唯一能給你帶走的東西,念遠。”齊修遠眼神溫柔的注視著自己滿眼迷茫的兒子,將修煉了將近二十年的元力精華悉數往兒子那顆小元核裏灌輸而去!他的動作是那樣快,小家夥幾乎躲閃不及。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元力盡數灌入了小家夥的元核內!


    小家夥的修為也從赤階巔峰突破到了橙階中級!


    餘下的那些小家夥無法消化的元力則被他盡數存儲進了小家夥的元核裏,以後這股龐大的力量,會隨著小家夥修為的提升而不斷湧出,從此,在小家夥沒有到達綠階巔峰以前,他的元力,將比同等級修者足足多出兩倍。


    ——而這也確實是齊修遠能唯一讓兒子帶走的東西。


    渾身的力氣幾乎悉數抽空的齊修遠大汗淋漓的看著自己的兒子,感受著他體內越來越澎湃的元力氣息,臉上露出一個異常溫柔的微笑。


    而他自己也因為元力耗竭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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