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自己家的莊子,其實最高興的,不是躊躇滿誌、準備了一個兩個三個五年計劃的林招娣,而是一直困在內宅、沒有見過田野的林祈。當下仆們將席子鋪好,請姑娘少爺入座的時候,一身大紅的林祈歡快地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就像一個圓鼓鼓的紅包不停地撲騰著,追著那翩翩飛舞的蝴蝶玩耍。


    看著弟弟在草地上玩得那麽開心,無論是林招娣還是林黛玉都很高興。


    “祈兒很少這樣放開心思,盡情玩耍呢。”


    “是啊。以前就跟個小大人似的,倒是來了這裏,才像個六歲的孩子。看來我們要多出來走走才是。要不,妹妹,今年清明,我們也出來踏青吧。”


    林黛玉笑道:“好啊。說起來,我也是第一次這樣坐在田間地頭,看著這廣闊的田野呢。姐姐,這放眼望去,都是我們家的田地麽?”


    “是啊,這些都是我們家的祭田。”


    “我們家的祭田就有這麽多?可是,在那榮國府裏的時候,我聽說,外祖家的祭田很少很少的,族裏的家學,還有祭祀之類的,都要另外撥銀子下去。這麽多了祭田,可夠我們家的祭祀之用?”


    “當然夠,還綽綽有餘呢。我們家跟賈家的規矩不一樣,妹妹也是知道的。這百餘年下來,這祭田自然就多。”


    “京畿地價昂貴,上千兩銀子還買不到四十畝地。每每聽璉嫂子說,家業艱難,連添置祭田都沒有餘銀,我就擔心我們家會不會也是那個樣子的。原來我們家還真的跟外祖家不一樣。”


    “妹妹不也注意到了麽。賈家喜好奢靡,上上下下排場極大。不說別的,每日的吃食就跟大宴似的,都是仿著宮廷禦宴做的菜肴。哪怕是一道小菜,花費的人力物力就不小。再加上衣裳首飾和月錢的開銷,都不是一個小數目。更重要的是,大舅舅二舅舅天天在家,也沒有多少進項,卻賽著花錢。不比我們父親,吃喝花用,一來沒有那麽奢靡,二來倒有一大半是不用自己負擔的。這樣算下來,我們家的結餘自然就比外祖家要多很多了。”


    “是了,是了。外祖家的日常用度都是外頭才買的,而且采買上的人也不那麽幹淨。不比我們家,柴米油鹽醬醋茶,倒有一大半是自己家的莊子上出的。即便是采買,也不過碧粳米紅稻米等米糧和鹽之類的,像茶葉什麽的,也是父親派人送來的,姐姐還自己曬了花茶,其餘的雞鴨魚肉和果蔬、醬,都是下麵的莊子上送來的。姐姐還會自己釀酒釀醋,光這些上麵就省了一多半了。”


    坐在後頭的戴司正道:“二姑娘少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二姑娘身上的衣裳也是大姑娘做的。衣料也是庫裏現成的,這上麵省下的銀子,就夠買上好些地了。”


    林黛玉吃了一驚:“我的衣裳也這麽貴麽?”


    常司讚道:“是啊,二姑娘。就拿二姑娘身上的這件交領褙子來說好了,這銀灰雲紋倭緞乃是貢品,雖然也有流於市麵的,大多價格非常高昂,一尺就要上百兩銀子。裏麵的襯裏,雖然隻是普普通通的淺寶藍色,也沒有花紋,卻是金陵雲錦,金陵每年出產的雲錦也就那麽些,這純色的就更少了。就這兩樣料子,就夠買上三四十畝的地了。”


    林黛玉道:“那我裏麵這件淺桃紅褂子也是雲錦了?”


    “是的。二姑娘。”


    林黛玉看著林招娣,道:“姐姐,你也太寵我了,怎麽給我置辦這麽貴重的衣物?”


    “不獨你,我身上的衣裳也不凡呀。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裏還缺什麽衣裳?你看看寶玉,他的衣裳都比我們的華麗呢。人家都說,窮養兒子富養女,如果我們的衣裳還比不得一個男孩兒,那真是讓人笑話了。妹妹不要忘記了,我們可是江南省承宣布政使的女兒。”


    “可是,這也太貴重了啊。”


    “放心好了。我早就請示過父親了,父親也說,那個倉庫裏的衣料子盡給我們用的。雖然放到外麵的確貴,可是我們的確沒有花什麽銀錢。”


    “原來是這樣。”林黛玉歎了口氣,道:“父親真疼我們。隻是,這窮養兒子富養女,可是習俗?”


    “妹妹是想到外祖家的表姐妹了?”


    “嗯。表姐妹們的衣裳可比不得二表哥呢。”


    “所以說,外頭人看著疑惑呀。對了,我記得家裏還有一塊天青色的雲錦,用來做一件對襟褙子,在下擺處繡上這風景,配上大紅的裏子,妹妹穿起來一定好看。要不,我給妹妹做一件,妹妹生日的時候穿?”


    “姐姐!不說妹妹的衣裳已經被姐姐都包下了,如今才出了正月,姐姐又開始忙起來了。我……”


    “好了,妹妹也知道的,我生來就喜歡這個,一天沒有拿針線,我就不舒坦。如果不是祈兒一天天地大了,如果不是妹妹幫忙照顧著弟弟們,我也沒有時間擺弄這些。”


    “可是……”


    “妹妹,衣裳做出來,就是拿來穿的。如果你不穿,這衣裳才可憐呢。”


    林黛玉說不過自己的姐姐,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林招娣見林祈已經在邊上玩了好久了,便道:“祈兒,不要追那些蝴蝶了,仔細蝴蝶翅膀上的鱗粉迷了眼睛。”


    林祈像個炮彈似的,衝進了林招娣的懷裏,仰著臉,道:“姐姐姐姐,方才你們在說什麽?”


    “說衣料子的事兒,還有,就是關於這水利的事兒。”


    “水利?姐姐想怎麽弄?”


    “我已經打聽過了,近年來京畿鬧水災鬧旱災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雖然這祭田也打了好幾口井,卻也很緊張。如果在這河麵上攔腰築壩蓄水,我們是好過了,下遊的百姓的日子也就難過了。讓禦史台知道了,對父親也不是很好。所以,我們不能築水壩,相反,修河堤,修蓄水池就成了必須的。”


    “蓄水池?”


    “是的,我覺得我們這麽大的一片祭田,沒有三五個深三丈以上的蓄水池,恐怕不夠用。至於大小,和位置……”


    林祈拉拉姐姐的衣袖,指著遠處道:“姐姐,姐姐,我覺得在那邊和那邊修蓄水池比較好。可以挖得大一點,深一點,最好是五丈深,鋪上河裏挖出來的淤泥,再修好引水渠。這樣,這一片祭田都夠用的了。”


    “咦,祈兒怎麽知道的?管家請大師看過了,也說這樣對風水會比較好呢。難道管家回話的時候,祈兒也在?”


    “我當然知道,哪裏需要什麽大師來指點我?姐姐,如果你們的莊子也要弄,也來找我好了。我絕對比那些大師還厲害。”


    “好啊,就依你。我那個莊子就交給你了。”


    林黛玉道:“姐姐,你也真是的,就這衝著祈兒。”


    “不妨事的,雖然林祈說的兩個地方土地肥力還不錯,可是都位處低窪之處,一到雨水豐沛的季節,就容易被淹了。按照祈兒說的,就著那地勢往下麵挖,的確要省事很多。而且,在我們新添置的莊子上又收容了很多的流民,住到現在,頭一批的已經確定了沒有染上時疫。挑些安分的來做這個,多多給些口糧,讓他們能夠養家,也算是授人以漁,積善積德。”


    “難道姐姐讓下麵收留的大多是拖家帶口的?”


    “是啊。有的幹脆就隻有老弱婦孺,甚至隻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和沒長大的孩子。”


    “可是挖土什麽的不是很累麽?”


    “是啊。所以,挖土和挑土的都是壯漢,至於老人和孩子,就讓他們去做一些輕省的活計,像編筐子什麽的。不過,老人和孩子都太多了,還有很多人沒有活計。”


    “姐姐,那我們開倉庫發賑濟吧。”


    “那也是下下策。妹妹,你難道忘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麽?好好幹活的,辛辛苦苦才那麽一點口糧,沒有幹活的卻有吃的,那會招來禍患的。”


    “姐姐的意思是?”


    “我打算在新添的莊子上試試集中養雞的法子。如果弄得好,那這些老人和孩子就有一部分人能夠找到活計了。還有一些老人,可以去造紙作坊那邊做事。像曬紙之類,隻要心細一點的就可以做。另外,我會想辦法再給他們找些活計。”


    “姐姐是說多置辦些作坊什麽的?”


    “沒錯。妹妹也想到了?”


    “一畝地,如果用來種糧食,最多也不過是三四百石而已,也就養得了一二人,如果用來蓋作坊,卻可以讓至少十人找到活計。這筆賬我還是會算的。”


    “妹妹能這麽想就好。不過,這作坊……對了,釀酒作坊!我記得紅苕是可以用來釀酒的,還有西洋葡萄酒,京裏賣得極貴。紅苕釀的酒烈,可以賣給北方的蠻夷,葡萄釀的酒可以賣給京裏那些喜好風雅、喜好稀奇物件的紈絝子弟。來人,去告訴管家,讓他擴大在那邊莊子上的紅苕的種植麵積,另外,讓他準備一下,等葡萄豐收的時候,讓他多采買一些,我要釀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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