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做了一場噩夢。


    夢裏,自己沒有回到父母的身邊住著,跟著自己的堂妹去了榮禧堂。然後也是這樣的一個日子,家裏有事,大家都去東府了,自己提早回來了,然後,然後就被登徒子得手了,自己丟了清白,也丟了未來。


    雖然自己苟且偷生地活下來了,可是應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因為自己是一個不貞的女人,沒有這個資格。


    再然後,自己的大堂姐做了貴妃。


    再然後,自己行屍走肉般的活著,看著二房繁花似錦,看著大房分崩離析,看著自己那位號稱怡紅公子的堂弟打著憐香惜玉的名頭實際上敗壞家裏上上下下所有女孩子的名聲,也看著整個家族的凋零。


    然後她死了,她的靈魂也被封印在了一本書裏麵。她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包括自己出事是那位慈眉善目的二太太勾結外人做的,包括自己的家族吞掉了林家的財產,又還不上,隻好不讓林黛玉出現在人前,最後又用陰損的手段逼死了她。


    林如海是為了國家而絕嗣的,賈家其實是代替國家照顧忠臣的女兒,結果,居然謀財害命,卻讓朝廷背負上了汙名。


    難道為國盡忠之人就活該斷絕最後的血脈?難道那些真正的蛀蟲們能夠享受榮華富貴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朝廷當然容不下明麵上一套背地裏一套的賈家。就在林妹妹死後不久,賈元春也死於非命,然後賈家就敗了,敗得幹幹淨淨。不要說芷蘭毓秀蘭桂齊芳,就是填飽肚子都成了問題。雖然說賈蘭後來中進士,可惜也是個少年早逝的命,連個後代都沒有留下。


    夢裏沒有林大妹妹,沒有林弟弟,姑爹也沒有晉爵,自己的哥哥也沒有出去當差,蓉兒也沒有南下,賈家也更加混亂。


    迎春在書裏幾次哭昏厥過去。可是哭泣又有什麽用呢?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後悔藥。


    她被封印在書裏,哭了睡,醒了哭,混混沌沌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有人打開了封印著她的書。


    迎春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是林黛玉。她瘋狂地叫著林妹妹,可是對方卻完全聽不見。她想拍打對方的手,可是麵前偏偏隔著一道看不清的牆。


    書被一頁一頁地翻過,最後闔上了。至始至終,對方都沒有發現被封印在書裏的她。


    那個時候,迎春以為,自己大概就隻能在書裏讀過餘生了。卻沒有想到,沒隔多久,天搖地動,她所在的書,那本書所在的書架,那個書架所在的樓閣,都轟然倒塌。


    遠遠地,她再一次看見了林大妹妹,那個噩夢裏沒有的林大妹妹,以及被林妹妹抱在懷裏的小哥兒。看著她們姐弟三個站在那裏,而她們的四周,巍峨的宮殿就像沙子一樣,支離破碎,化為虛空中的點點星光。就是強大得讓迎春連看一眼都不敢的警幻仙子,也被無形的力量撕成粉碎。


    當迎春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雙眼紅腫的邢夫人和憔悴了林黛玉。兩人看見她醒來了,都一臉驚喜。


    迎春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眼淚就那樣下來了。


    能夠回來真是太好了。


    能夠見到太太真是太好了。


    能夠見到林妹妹真是太好了。


    一時之間,迎春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邢夫人見迎春一臉迷茫的樣子,便將迎春摟在了懷裏:“好孩子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太太,我怎麽了?”


    “好孩子,你被嚇著了。已經躺了三天兩夜了。太醫都說,如果你再不醒來,那就危險了。”


    迎春打了寒戰,道:“太太,我……”


    “好孩子,你放心。京兆尹的人已經將我們屋子都裏裏外外地檢查過了。那個賊子在我們大房的房頂上留下的腳印非常新。前陣子大雪,年初的時候才放晴。看屋頂上留下的印記,圍牆上留下的印記,可見那人是從前麵找到後院裏來的。所以,這次的事兒都不關你的事兒。”


    “真的?”


    “真的。你哥哥特地跑了一趟衙門。衙門裏說,這人是江洋大盜,專門對富貴人家下手的,入室殺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如果不是湊巧東府的敬大老爺將稱心給了你四妹妹,如果不是稱心威猛,如果不是地方小,那賊子施展不開,隻怕這次你們姐妹也逃不了去。謝天謝地,你沒事那真是太好了。”


    “太太,那人真的是江洋大盜?”


    “沒錯。這人的早就在刑部掛了號了,是有名的江洋大盜。我可憐的二丫頭,這次你可真是受罪了。你放心好了。你父親也說,等來年也給你弄一隻細犬,不,我看還是養一對才好。狗狗長得快,不用一年功夫,你就有了兩個保鏢了。狗狗可不會跟有些人那樣包藏禍心。隻要你對它們好,它們就會對你死心塌地。有兩隻狗狗護著你,我們也放心。”


    迎春點點頭,道:“是女兒不孝,讓父親母親擔心了。”


    邢夫人聽見迎春叫她母親,更是心花怒放,道:“沒事沒事。你一個小姑娘家,哪裏見過那血淋淋的場麵?被嚇著了也是有的。不是我說,當時屋子裏的場麵,不要說你父親了,就是衙門裏的那些見識過大場麵的大人們都被嚇呆了。大家都說,稱心是個難得的。勇猛又厲害,不然,還拿不住這個江洋大盜呢。”


    沒錯,就是王夫人再無知,她也知道要算計迎春的同時,也不能連累到了賈元春。所以,她就聯絡了江洋大盜,為的就是要造成一場意外。這個江洋大盜是意外闖入榮國府的,這個江洋大盜是意外闖入賈赦的後院兒的。


    當然,她也盡量引開了那些丫頭婆子們。不想讓這個江洋大盜提早讓人發現了。


    原著裏,秦可卿的喪事是在年中,而不是年尾,使得王夫人請的人也不一樣。如果是年中,那麽王夫人可能再次找到那個盜竊的同時,還會采花的。可是現在是年初,王夫人找到的,也隻有一個會殺人的。


    也就是這麽巧,這個慣會入室殺人搶劫的江洋大盜還是個通緝犯。


    所以,迎春沒有被牽連上。而邢夫人和王熙鳳也是厲害的,尤其是王熙鳳,很快就讓榮國府的下人們統一了口徑,也讓事態平定下來。雖然從種種跡象表明,事情是王夫人一手導演的,可是大房沒有證據,暫時也拿王夫人沒有辦法。


    因為沒有證據。


    賈赦和邢夫人更恨了。他們恨賈母偏心,更狠王夫人的歹毒。


    如果這事兒真的被王夫人得手了,剛開始的時候迎春的確會得到同情和特別的照顧,可是時間久了,賈母絕對是第一個不耐煩的。因為迎春已經不能給家裏帶來好處了。她已經沒有了價值。


    沒有的價值就會被舍棄。這是大家族的生存法則。而那個時候,賈赦怪邢夫人沒有照顧好女兒,怪賈璉不知道護著妹妹,怪王熙鳳跟王夫人一條心,對自己的親小姑子不上心,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演愈烈。那樣一來,大房就會分崩離析,境地就會更加淒慘。


    可是作為親祖母,賈母居然什麽都沒有說,還非常平淡地道:“既然二丫頭沒有出事兒,那麽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吧。事情鬧大了也不好,對家裏的名聲不好,對寶玉和宮裏的大丫頭也不好。至於二丫頭,就讓她好好養著吧,不要來我跟前了。需要請太醫的話,就下帖子,藥也盡量用好的。”


    賈母的話一出,賈赦也隻得領了,可是邢夫人卻窩了一肚子的氣。什麽叫請太醫,以賈赦的身份難道請不到太醫麽?公中的那些藥材是榮國府的,到底誰才是榮國府的正經爵爺呀?難道賈母的意思是說,迎春作為賈赦唯一的女兒,連好一點的藥材都沒有資格用麽?


    邢夫人差一點就忍不住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賈赦和邢夫人坐在暖閣裏麵,一個坐在主位上,一個側著身子相陪。屋子裏一個丫頭婆子都沒有。


    邢夫人見賈赦一直不說話,就有些著急:“老爺,您就這樣什麽都不說麽?”


    “我還能說什麽?就是說了,也不過是自討沒趣罷了。”


    “可是老太太……”


    “這件事情我們沒有證據那個證明是二房做的。”


    “那,那我們二丫頭就白白地受了這場罪?”


    “不然呢?”


    “可是……”


    “老太太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不服軟,也不過是多吃些虧而已,可是二丫頭該怎麽辦?這事兒鬧大了,二丫頭可是第一個吃虧的。”


    邢夫人憤憤地道:“可是就這樣叫我放下,我真的不甘心。”


    賈赦端著茗碗,道:“你放心。這事兒我們就是不動手,老太太也會自己砸了自己的腳背。”


    “什麽意思。”


    “你不要忘記了,老太太一心想把寶玉跟林丫頭湊一對,可是林家姐弟無論哪一個都很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厭惡寶玉的。如果不是挨著親戚的情麵和世人的眼光,隻怕她們一年到頭恨不得不來我們榮國府呢。”


    “這倒也是。林大丫頭最是古板了。老太太幾次三番地邀請,她都是一再推辭,推辭不過了,才過來住個一兩天就回去了。本來,每年也就這個時候會多呆兩天,換了別的時候,隻怕真的就隔一個晚上就回去了。”


    “沒錯。林大丫頭林丫頭她們會過來,也不過是因為推辭不過了,來老太太跟前應個卯。在老太太身前,還有幾分笑臉,在老太太看不見的地方,根本就不會理會寶玉。我看如果不是因為怕人家說她們涼薄,連自己的外祖母都不顧;如果不是怕人家說她們姐妹矯情,已經來了,還端著一副冷臉,讓長輩們不痛快,隻怕她們根本就不會過來,也不會對寶玉有好臉色。”


    “可是,我看林大丫頭對寶玉越來越有耐性了呀。”


    “什麽有耐性,那是因為林大丫頭對寶玉已經完全放棄了。大概寶玉在她心中跟一塊石頭、一根枯草一樣,都不值得理會。誰又會跟個不值得理會的人計較?”


    “這倒也是。”


    “而且這事兒一出,隻怕林大丫頭她們更有了理由不再來我們家了。老太太能夠見到林大丫頭林丫頭的機會也會越來越少,更不要說寶玉了。”


    “那我們二丫頭的事兒。”


    “這次林大丫頭回去的時候,讓二丫頭跟她們一起去林家,最好不要回來了。”


    “老爺,如今二丫頭可是我的女兒呢!”


    邢夫人有些不高興。因為自己的女兒不好好教養,別人都會說是她邢夫人的不是的。邢夫人不想背著不慈的名聲。


    賈赦道:“璉兒媳婦又要生孩子了,我們的大孫子大孫女也到了長牙的年紀,天天晚上哭鬧得厲害。你都多少日子沒有好好休息了?又哪裏有時間休息。”


    “可是,……”


    “我知道。二丫頭的年紀還小。就是今年剛夠選秀的年齡,也不可能馬上進宮的,就是成了上記名,也要等下一屆。所以我的意思是,繼續讓二丫頭在林家呆著,哪怕是多學一點子東西也是好的。不是每個家族對家中的女孩子的教養也是如此上心的。林家女孩子的功課在京師裏也是數得上號的了。”


    邢夫人點點頭,道:“而是林大丫頭林丫頭會不會收二丫頭呢?我聽說當初事情鬧大的時候,林大丫頭林丫頭雖然已經製住了梨香院的奴才們的流言。可是作為一個女子,我也知道,如果換了我,隻怕我也會跟二丫頭分開一點距離。畢竟,二丫頭的名聲如今也不是很好聽。”


    賈赦道:“這也是我為什麽讓琮兒和二丫頭一起去林家的理由。的確,如果換了別人家裏,隻怕我也會禁止二丫頭跟那戶人家的孩子來往的。因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果對方有個什麽的,我的女兒也會受到牽連。但是,如今我們還需要林家的幫忙,而且林大丫頭林丫頭兩個也知道這事兒是外頭人算計,並不是二丫頭的錯。如今我們家的形勢讓我們不能沒了林家的支持。”


    邢夫人道:“說起來,林大丫頭我不知道,但是林丫頭卻是個寬厚的。二丫頭跟林丫頭又好,如果林丫頭開口了,可能會更好一點。雖然林大丫頭不喜歡人算計她們家。”


    賈赦道:“我隻知道,我們如今林家還有用得到我們林家的地方。這事兒就這樣吧。讓璉兒多勞累些個。但是二丫頭,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把二丫頭塞到林家去。”


    邢夫人點點頭,不再說話。


    也正如賈赦邢夫人估摸的那樣,林招娣林黛玉正在打包行李,準備回家去。


    薛寶釵的生日,她們不打算參加了。


    榮國府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賈母居然裝作不知道。對了,也許賈母是認為裝傻也不錯的。可是對於林家姐妹來說,這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裝傻不能解決問題,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所以,她們打算打道回府了。


    回家去,她們才是自由的。在賈母跟前,她們不但要應酬,還要頂著賈母將她們視為私有財產的壓力,也要頂著賈寶玉的糾纏。如今賈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賈母不找王夫人當麵把話交代清楚,卻要大房在二房給出任何的話之前,就將委屈吞進肚子裏當做沒有這回事情。


    他們做不到。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她們有了拒絕賈母的借口。


    不過,在做準備的人可不止她們幾個。賈赦則是想分家了。雖然榮國府公中的產業不少,可是賈赦很清楚,裏麵最值錢的已經沒有多少東西了。而且,賈赦也很清楚,王夫人在背地裏幹的那些勾當根本就沒有少過。


    賈赦手裏有有先榮國公夫人的嫁妝私房,也有榮國公留下的私房若幹。這些都是好東西,讓賈赦其實並不是非常在乎榮國府的那一點子財產。


    但是惡心人的法子還是有很多的。賈赦不想被賈母和二房的人惡心了。


    第二天,賈赦就悄悄地去了寧國府找賈敬。


    賈敬也知道,這次的事情貓膩很多。尤其是王夫人,手底下根本就不幹淨。不過,王夫人有兒女護著她,又有賈母的偏心,所以才如此囂張而已。


    可是要分家,那事情可不少呢,尤其是賈赦這樣,身上有爵位,又有跟厲害的老**主兒。光這財產分配就夠愁人的了,還有什麽房產地產,更加麻煩。怎麽樣能夠做得漂亮又周全,這才是賈敬和賈赦眼下要顧及到的。


    畢竟,他們不是一個人,他們還有兒子孫子要奔前程呢。


    尤其是賈敬,他剛剛收到賈蓉從南麵寄來的信件,賈蓉眼下已經是江南省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司都事了,足足升了兩級呢。


    賈敬絕對不會讓人有機會妨礙到他的孫子的前程的。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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