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姑娘。”司棋道,“昨兒個我娘來給我送東西,就是這樣跟婢子說的。我還奇怪呢,這學堂有什麽好的,大老爺還巴巴地把琮哥兒送了過去。我娘跟我說,這位先生是個厲害的,講得也好,雖然自己的功名不高,可是教出來的孩子,每年都有不少被白鹿書院這些有名的書院給收了去。就是有兩個一直在那裏讀書的,如今也是秀才了呢。”


    “當真?”迎春道,“我可是聽說了,‘皓首老童生’,好些人考了一輩子,依舊沒有功名,連青衫都穿不上,怎麽這位先生就這麽厲害,居然教出了兩個秀才來?這兩位秀才都多大年紀?”


    “聽說一個考上的時候已經二十三了,另外一個二十七。雖然名次不高,可是人家確實實打實的秀才。”


    “二十多歲的秀才?”迎春一愣。她雖然是個女孩子,見識得也少,對科舉之事了解的不多,但是對於賈珠的事情,她依稀還記得一些。


    雖然賈珠還沒有進學之前,迎春的年紀還小,但是因為賈母的偏心和對二房的幾個孩子的偏愛,無論是賈珠,還是賈元春,在賈母跟前都是很得寵很有體麵的,更不要說後來的賈寶玉了。那個時候的二房很體麵,也不像現在這樣不堪。賈元春美麗優雅,又接受過供奉嬤嬤們的指點教養,一舉手一抬足,都非常地吸引人;而作為她的兄長,賈珠會讀書也肯讀書,勤奮好學之名在族裏是出了名的。


    在讀書上,賈珠是肯花時間,也肯下苦功,家裏又為他請了好先生,原以為科舉對賈珠來說,不是什麽難題。可惜,賈珠似乎總是少了那麽一點運道,每次考秀才都差了那麽一點點。一連考了六年,每次都名落孫山。考到最後,賈珠都有些焦躁起來了。沒日沒夜地讀書不說,整個人都有些怪怪的。如果迎春有後世的記憶話,她一定會用神經質這三個字來形容那個時候的賈珠。


    迎春還很清楚得記得,那個時候因為賈珠的不對勁,家裏非常地緊張,家裏的丫頭換得極快,以往鬆散的婆子媳婦們更是噤若寒蟬,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上麵拿住了,丟了差事更丟了幾輩子的體麵。


    雖然那個時候的迎春是個小女孩,知道得也不多,但是她身邊的奶嬤嬤就曾經嘀咕過,說就因為賈珠拚命,讓賈母覺得不忍,才叫了賈赦賈政過來,將家裏這一代的監生的資格給了賈珠,讓賈珠去國子監讀書。又做了不知道什麽事兒,許了什麽話,拿著榮國府嫡長子的名頭為賈珠定下了李紈。


    在賈珠去的前一年,賈珠在國子監裏又一次考砸了,為此還吐了血,家裏家裏亂成一團,賈元春就勸過賈珠,讓賈珠不要那麽拚命。也就是那一次,迎春第一次知道了科舉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情。


    什麽少年天才,什麽天資過人,在科舉麵前統統都是狗屁。


    那種少年顯達,小小年紀就高中狀元的,也隻有小說裏會出現。真正的科舉,最常見的乃是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曆數各朝各代,中進士的平均年齡,差不多都是五十歲左右。能夠在五十歲之前就中了進士的,那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人了。


    惜時學堂的先生能夠教出兩個二十多歲的秀才,這已經是了不起了。賈家的家學,條件在京裏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是這些年來,卻沒有人中過秀才。光這一點,就輸了人家惜時學堂不知道多少了去。


    見迎春有些愣愣的,隻知道出神,司棋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拿著求助的眼光望向林招娣林黛玉。


    林招娣沒有開口,而是靜靜地挑著手裏的食材。她打算煮一道紅豆薏米粥作為晚上的宵夜。這紅豆和薏米都要好好清洗好好浸泡才是。還有去年就曬幹的蓮子,也要去芯泡軟了。林招娣現在做的就是給幹蓮子去芯。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吹過,帶起片片梅花,從三姐妹的眼前飄過,撒在了三姐妹的頭上肩上,也在三姐妹麵前鋪了薄薄地一層。


    迎春這才回過神來,道:“每每看到這些梅樹,我就想著書上寫的香雪海會是什麽樣子,東府那邊也有梅樹,可惜,都是紅梅,每次一開花,都是火紅火紅的,像燃盡了一切的烈焰,倒不大符合香雪海的雅致。如今見了妹妹家的這些梅樹,又讓我想起書上形容的香雪海了。”


    林招娣道:“姐姐過獎了。就這麽幾株梅樹,實在是當不得香雪海三字呢。”


    迎春道:“可是這樣高大的梅樹倒是少見,雖然隻是少少的幾株,卻也足夠壯觀了。”


    “姐姐謬讚了。”


    林黛玉道:“二姐姐,你有心事?”


    迎春一滯,點點頭,道:“是啊,聽說那天的事兒有結果了。老太太原來的意思是橫豎事情也不是很大,輕輕地放過也就是了。可是老爺不同意。這次會無端摸進來一個江洋大盜,下一次說不定就會摸進來一個奪命狂徒。為了家裏的安全,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才是。所以,老爺隻答應了太太,等京兆尹那邊有了結果,我們大房再搬回來。”


    林招娣林黛玉對視一眼,道:“那大舅舅是搬出來住了?屋子在哪裏?”


    “就在這邊過去一條街。雖然一樣是五進的宅子,不過比榮國府小多了,而且隻有兩路,隻有榮國府的六分之一大小。不過,父親也說過了,這宅子雖然小,不過我們大房人也不少,也夠使喚了。”


    “這邊過去?可是忠清巷?”


    “就是這個名兒。”


    “這條巷子倒是不長,卻勝在清淨。隻是,舅舅是什麽時候買下這座宅子的呢?我聽父親說過,忠清巷不長,但是位置卻極好,從房舍的磚瓦上麵來看,那裏的宅子至少是前宋就傳下來的。算算也是古跡了呢。”


    迎春道:“並不是買下來的。聽老爺說,那是先榮國府夫人的陪嫁。先榮國公夫人臨去之前,就把這處宅子給了父親。父親也沒有將這處宅子租了出去,而是派了專人照看,偶爾會過去坐坐。這次府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父親幹脆就收拾東西,搬過去住了。”


    迎春這麽一說,林招娣也緩過神來了。


    她也聽說過,賈赦是在先榮國公夫婦跟前大的。以榮國公夫婦的閱曆,自然知道自己夫婦二人過世之後賈赦的日子不會那麽好過。因此,將自己的私房都給了賈赦,或者說將自己夫婦二人大部分的私房都給了賈赦根本就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兒。


    不過這樣一來,會加重賈母與賈赦之間的分歧。


    林招娣笑道:“那感情好。如此一來,姐姐倒是可以時常回家了。”


    迎春搖搖頭,道:“哪裏這麽容易。老爺太太雖然晚上會回忠清巷這邊,但是白天依舊要去榮國府,哥哥的公事也多,嫂子的身子也重了,琮兒在外求學,就是我過去了也隻是一個人而已。出了這麽大的事兒,老爺太太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呆在家裏。所以,林大妹妹林妹妹,這接下來的日子,看來還是要勞煩兩位妹妹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都笑道:“姐姐真是太客氣了。姐姐能來,我們歡迎都來不及呢。”


    迎春道:“琮兒環兒都去讀書了,身邊少了他們,突然覺得四周空曠了很多。有點寂寞呢。”


    “是啊。從今兒起,祈兒也要跟著先生讀書,每旬隻有一日的假期。沒了他們,家裏變得幽靜了呢。隻怕我們也要好些日子才能夠習慣呢。”


    林黛玉也道:“是呢,現在我也有點能夠體會老太太的心情了。這幾年祈兒跟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從今天起他就是大人,不能再跟我們住在一起,還真是不習慣。隻是為了他的將來,我們也隻能忍耐了。”


    “是呢。”


    “二姐姐,四妹妹還好麽?”


    “我來之前去看過四妹妹。四妹妹有敬大老爺親自照看著,自然是好的。不過這次四妹妹也夠嗆,晚上沒有敬大老爺和稱心陪著,根本就不敢入睡。所以這次四妹妹來不了了。”


    “是這樣啊。”


    林招娣和林黛玉都知道那滿地鮮血的樣子必定會給年幼的惜春帶來巨大的衝擊,但是沒有想到會這樣嚴重。


    林黛玉道:“四妹妹有東府的敬大老爺護著,又有稱心陪著,雖然吃驚不小,好歹稱心威猛,隻要熬過了這段時日,應該不要緊。我擔心的是,姐姐可好?”


    迎春一愣,低了頭去,不知道如何回答。


    司棋見迎春的樣子,就知道迎春不好開口,便搶著道:“林大姑娘林姑娘,請恕婢子放肆。我們姑娘的確很不好呢。每到晚上就睡不好,白天也沒有什麽精神,更吃不下什麽東西,整整地瘦了一大圈兒。如果不是來了這裏,如果不是兩位姑娘持家有道,我們姑娘隻怕還要難受呢。”


    林黛玉道:“二姐姐,這是真的麽?二姐姐真的這麽難受?要不要緊?要不,妹妹搬過去陪姐姐兩天?”


    迎春道:“讓妹妹擔心了。其實我之所以會做噩夢,也不僅僅是因為那滿地鮮血,而是那段時日做了很奇怪的噩夢而已。”


    “奇怪的噩夢?”


    “嗯。”迎春點點頭,有些躊躇地道:“夢裏沒有林大妹妹和弟弟們,隻有林妹妹一個,來了我們家,因為守禮,被老太太安排在碧紗櫥裏跟寶玉住在一起,……”


    迎春匆匆地把自己的噩夢形容了一遍,林黛玉聽了,已經變了神色了。這夢,好生古怪!


    林黛玉很清楚,自己的性子沒有姐姐那樣剛強,如果沒有姐姐一直照料著的話,隻怕就真的跟迎*夢裏形容得那樣了。林黛玉轉頭看著林招娣,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等迎春的話完了,才聽林招娣道:“二姐姐,噩夢也不過是噩夢而已。跟這現實都是相反的。你看,夢裏大舅舅先是住在後花園裏,後來因為什麽省親,一家子都擠在草草收拾出來的外書房裏。可是現在,大舅舅大舅母都已經搬出來住了,不過是每天過去應個卯而已。夢裏都不見琮兒,可是現在琮兒都已經正式開始讀書了。可見大舅舅家跟夢裏完全不一樣。二姐姐就安心吧。”


    迎春道:“我也知道。可是這夢未免太過真實。所以有些擔心。”


    林黛玉看看迎春,也好生安慰了迎春一番。不過,她對迎*夢裏的有關她父親的事兒很上心,問了好些有關林如海的事兒。迎春的夢裏雖然對林如海的事兒知道得雖然不多,但是因為天天夢見,所以記得很清楚。


    等吃了早飯,迎春回去睡回籠覺,林黛玉就拉著林招娣道:“姐姐,你怎麽看?夢裏父親可不好呢。”


    林招娣道:“這個夢,我也做過。”


    “哎?姐姐也做過?”


    “嗯。我記得母親剛剛過世的那會兒,我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噩夢。不過我的夢境沒有二姐姐的夢境這樣詳細,更沒有二姐姐這樣天天夢見,所以知道得也很少。”


    “怎麽姐姐跟二姐姐都做了同樣的夢?這太奇怪了。”


    “雖然有點子奇怪。不過,我想這就是示警之夢。當初,就是因為這個示警之夢,我好歹有了準備,能夠提早做好準備。不然,我們家的名聲就真的不好了。”


    “原來姐姐也做過這樣的夢。”


    “是啊。也多虧了這場夢境,我能夠提早做好準備。雖然有些失禮,但是好歹我們姐妹的閨譽沒有受損,我們林家的名聲也沒有受損。這才是最大的好處。”


    “那姐姐有沒有注意道二姐姐夢裏有關父親的事兒?”


    林招娣道:“我的夢境沒有二姐姐的那樣長,有關家裏的事情也非常模糊,關於父親的事兒就更加少了,大多都是有關那榮國府裏的。不過我有記得兩個重要的日子。”


    “冬至和九月那天。”


    “嗯。”


    林招娣點點頭,姐妹兩個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了底。


    “看來這夢還真是示警之夢。如果那天沒有稱心,如果稱心跟二姐姐也不熟,隻怕就真的跟二姐姐形容得那樣,她沒有過這關,那往後的日子就不好了。”


    “嗯。好歹這次二姐姐全身而退,雖然受了不少驚嚇,但是好歹人還平安。比夢裏要好多了。”


    林黛玉點點頭,道:“那姐姐對父親的事兒怎麽看?”


    “夢裏,父親會早早地丟下兒女,不過是因為陷在了巡鹽禦史的位置上,沒辦法脫身,才會硬生生地熬壞來了身子。現在,父親不在那個要命的位置上,而是在江南省承宣布政使的位置上,位高權重,雖然算計的人不少,但是好歹沒有巡鹽禦史的位置那麽險惡,應該問題不大。而且夢裏父親一直都是孤軍奮戰的。現在,不但有我們,就是外頭得了我們家的好的人也不少。想來,父親的處境也要比夢裏要好過許多。不過那兩個劫,我們也要注意些個。”


    林黛玉道:“是了。夢裏先不好的是蓉兒媳婦,一會兒病了,一會兒好的,鬧了一年多。眼下他們夫婦卻早早地出了京,想必不會有那麽多的事情了。算算日子,我們進京也有兩年了。姐姐,我們是不是多注意父親些個?我總是有點不放心。”


    林招娣點點頭,道:“也隻有這樣了。罷了,既然這樣,下次給父親寫信捎帶東西的時候,也給姨娘捎封信過去吧。至少她是個女人家,細心些。”


    林黛玉點點頭。


    對於林招娣的生母,林黛玉的心裏也有些疙瘩。作為一個正經的古代閨秀,林黛玉對於妾室這個詞兒也不陌生,但是偏偏對於林招娣的生母,林黛玉心裏就覺得別扭。


    林黛玉生來聰慧,雖然年紀小,可是有些事情,她到底是看的明明白白的。就好像這位姨奶奶的事兒一樣。如果這位姨奶奶一直都呆在林家內宅,那林黛玉還不會對她有太多的印象。可是這位姨奶奶偏偏早早地就借口調養身子離開的林家,又生得那副模樣,叫林黛玉怎麽會好受?


    美貌是一個人一輩子最大的武器。這個武器是不分男女的,隻不過在當這個武器出現在女子身上的時候,威力就尤為明顯。在賈寶玉的身上,林黛玉學到的,也隻有這個。


    從下人偶爾的談話中,林黛玉明白了那位姨奶奶的美貌對男人的吸引力。如果這位姨奶奶一直都在林家內宅,林黛玉還不會這麽膈應她,可是她偏偏去了外頭。雖然說是調養身子,但是在家裏就不能調養了麽?偏偏要去外頭?要知道,這一行為可是讓賈敏背了黑鍋呢。


    再看看如今,賈敏香魂已渺,而這個女人卻顏色正好,依舊美豔之至,眼下又成為林如海內宅之中的第一人,叫林黛玉心裏可怎麽好過?


    可是作為一個女兒,又能夠怎麽樣呢?她也隻是林如海的女兒罷了。很多事情,她也隻能放在心裏,一個人靜靜地琢磨著。


    僅此而已。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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