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郡主垂眸,埋在寬袍下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漸漸插入掌心……


    慕容耀大掌一揮:“來人!將韓天軼和韓玲萱送往京兆府,讓京兆尹秉公辦理。”


    桑玥行至大殿中央,對著慕容耀規矩地行了一禮,道:“請殿下饒恕天軼表哥和玲萱表姐的無心之失,他們斷沒有陷害郡主之心,至多對我有些成見。可能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既然是親戚,那麽此事也可算是家事,望殿下寬恕。”


    此話一出,全場驚歎連連。大多是感慨這名庶女心胸開闊,被人陷害還替人求情。當然,也有人認為她是怕得罪丞相府,所以選擇忍氣吞聲。


    桑玥看了看裴浩然,他的右手再次摸上了左手食指。與他夫妻五年,桑玥自然是明白他這個手勢代表著什麽?每次事情的發展脫離他的控製,他便會做出這個小動作。


    當她發現手上殘留的藥粉時,便明白今天這事,裴浩然也cha了一杠子!若她記得沒錯,那種催狂藥中含了一種極其罕見的波斯香料。這種香料對獵犬具有致命的**力。第一名侍衛顯然是被收買了,故意放走獵犬,好讓獵犬衝過來咬她。韓天軼要的不僅是給她扣上一樁陷害恬郡主的罪,還有她的命!被狗咬了的韓玲萱絕不隻是斷了四根指頭那麽簡單!


    韓天軼和韓玲萱想對付她,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她早知道韓天軼對她動了殺心。卻沒想裴浩然逮住了這個時機,用來挑起慕容耀和兩大勢力的矛盾。


    如果她真被靖王的獵犬所傷,那麽靖王難辭其咎,父親與他的關係或許就會出現裂痕,這是其一。


    其二,若事情敗露,慕容耀處置了韓天軼和韓玲萱,他與丞相府的關係便會雪上加霜。


    無論何種結局,對慕容耀來說都是不利的,所以她才阻止了慕容耀將韓天軼和韓玲萱送往京兆府。


    隻是裴浩然不曾料到,今日攪亂計劃的居然是攝政王的兒子慕容拓!


    裴浩然,前一世的恩怨我還沒開始與你算。這一世,你就先舉著刀子朝我衝過來了。是不是無論我走哪一條路,都逃不開你的陰影?


    一場風波就此蓋過,桑柔沒想到表哥保證說能對付桑玥的良策就是這麽個爛法子!不僅沒讓桑玥受半分傷害,還為她博得一個善良孝親的美名!至於韓玲萱怎麽樣了,桑柔絲毫不在意,她關心的是桑玥的名氣正在擴大,如果任由桑玥這麽下去,今後別人提到定國公府,第一個想到的就該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了。


    韓玲萱和韓天軼回府前,慕容錦已先一步將此事告訴了韓丞相,並希望他不要將孫子、孫女的錯加注在旁人的身上。這個旁人既是慕容拓,也是桑玥。


    慕容錦走後,韓丞相狠狠地訓斥了孫氏一頓:“你不讓正奇的妾室懷孕生子倒也罷了,畢竟你生下了天軼和玲萱,可現在瞧瞧你把兩個孩子教成了什麽樣子?”


    孫氏無比委屈,這件事她並不知情。她是與韓珍商量了要對付桑玥,但不是這個法子啊!她怎麽會舍得讓自己的一雙兒女去冒險呢?


    大夫人與她的想法如出一轍,所以才會瞞著桑柔,而挑唆韓天軼和韓玲萱去促成此事。


    日落西山,晚霞燒紅了半邊天。靖王府門口,恬郡主叫住了正要上車的桑玥。


    “桑小姐請留步。”


    桑玥回頭,見恬郡主款款而來,夕陽的餘暉灑在她完美的麵龐上,添了片淡淡的霞彩。那雙琥珀色的瞳仁晶瑩透亮,似積聚了世間所有的華光。饒桑玥是名女子,看了都錯不開視線。想必慕容錦對她……不無半分情意吧!


    桑玥屈膝行了一禮,道:“見過恬郡主。”


    恬郡主虛手相扶,柔軟的聲線中透著一絲上位者的清高:“平身吧。”


    桑玥直起身,靜靜等候這位郡主的“發落”。心裏想著,難不成就因為慕容錦隨手救了她一把,就惹上一身嫉妒了?


    “沒有本郡主的命令,不許過來,也別讓任何人靠近!”恬郡主給身後的兩名宮女打了個手勢,宮女退避三舍,她淡淡地看向桑玥:“你和拓哥哥很熟嗎?”


    不是問慕容錦,而是問慕容拓?桑玥疑惑了一瞬,爾後歪曲事實道:“有過幾麵之緣,談不上熟絡。”


    “抬起頭,看著本郡主的眼睛說話。”


    桑玥應聲抬眸,對上恬郡主噙含慍色的眼,淡定從容,唇角勾起一抹安好的笑:“臣女與慕容公子有過幾麵之緣,談不上熟絡。”


    恬郡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卻被桑玥機敏地扣住了手腕。


    “你騙人!拓哥哥跟我打賭,說會找到勝我之人,原先我以為那人是桑柔,如今細細想來,應該是你才對!”


    桑玥笑得莞爾,語氣卻漸漸寒涼:“郡主此言差矣,我並未勝你,又怎會是慕容公子所指之人?”


    恬郡主想要掙脫桑玥的禁錮,奈何桑玥抓的實在太緊,她怒喝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本郡主動粗!本郡主要稟明太後,砍了你的腦袋!”


    桑玥笑得十分恭敬,那雙幽靜深邃的眸卻結了一層冰:“原本我打算放手的,可一聽郡主最後那句話,我改變主意了。我一放,郡主就要去向太後請旨砍我的腦袋,我怕死,所以不敢放。”


    “你……你放開!”


    “郡主答應不追究我的過錯,我就放開。”


    “你威脅本郡主?”


    “不敢,自保而已。”


    恬郡主折騰了半響,仍是徒勞,她漸漸有些累了:“本郡主饒恕你便是,你放手!”


    “郡主一諾千金,臣女謝過郡主。”桑玥放手後,急忙後退幾步,行了個禮。


    而原本打算用一隻手趁機扇她一耳光的恬郡主卻撲了個空。她氣得麵色通紅:“本郡主警告你,離拓哥哥遠點!本郡主答應饒恕你這一回就已經用盡了本郡主所有耐心!”


    恬郡主喜歡的不是慕容錦嗎?為何如此緊張慕容拓?


    桑玥帶著疑惑上了馬車,靠在軟墊上,今天經曆的事情讓她有些困乏。


    蓮珠用帕子為桑玥擦了擦汗,道:“小姐,今天多虧了慕容公子,及時將韓小姐抓回來,要是韓小姐回府洗個澡、換件衣服,隻怕證據也沒了。”


    桑玥單指按了按眉心,歎道:“是啊,這就是為何她那般倉皇而逃了。”


    “小姐,丞相府會不會因此而恨上你?”蓮珠擔憂地問道。


    桑玥挑起一側的簾幕,看向窗外,幽幽冉冉道:“該恨的總會恨,即便沒有這件事,有些人也見不得我好。”


    蓮珠湊近桑玥,瞪大眸子:“那……小姐,你幫慕容公子得到了汗血寶馬,他以後應該不會再來找你了吧?”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你怎麽怕他怕成這個樣子?”


    蓮珠訕訕地撓頭,桑玥的視線落在那把金弓上,若有所思道:“放心吧,他得了他想要的,不會再來找我了。”


    蓮珠長籲一口氣,笑道:“那就好!”


    馬車又行進了一段路,駛進一條巷子時,前方的馬車出現故障,導致桑玥她們也無法前行了。


    “小姐,怎麽辦?”


    桑玥拿起一本書細細看了起來:“等等吧,反正不急。”


    這時,一名十四歲左右的書童走了過來:“啟稟桑小姐,我家公子的馬車損壞了、堵了桑小姐的路,公子為表達歉意,想請桑小姐去附近的月賓樓用晚膳。”


    桑玥素手輕抬,自縫隙中瞧了一眼,爾後搖頭,蓮珠打了簾子出去,正色道:“我家小姐就在此等候,你還是讓你家公子趕緊去修馬車吧,吃什麽飯!”


    那書童碰了個軟釘子,悻悻地走了。


    過了大約一刻鍾,書童又來,說了同樣的話,並附上一句:“我家公子姓裴。”


    蓮珠直接一杯茶水潑了出去:“你家公子就算姓慕容也沒用,我家小姐不見!”


    書童被淋得滿身是水,氣憤地走了。


    桑玥一邊看書,一邊冷笑,裴浩然的臉皮幾乎厚到了一種無法言語的地步。他可以前一秒將刀捅進你的心窩子,下一秒就和你稱兄道弟。對於越不能駕馭的人或物,他便越是有興趣。今日她若成功被構陷了,或許裴浩然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


    馬車一共“修”了整整兩個時辰,直到天空中的夕陽變成明月,夜風漸漸轉涼,裴浩然才最終疏通了這條巷子。其間書童一共跑了十七趟。


    回到棠梨院時,飯菜已經反複熱了五遍。桑玥梳洗了一番,用過晚膳之後去看望了五姨娘。


    五姨娘如今已有接近三個月的身孕,害喜反應有所減輕,胃口也好了許多,所以桑玥帶上了許多好吃的糕點。


    因桑玥是五姨娘的親生女兒,所以她去五姨娘的院子時,下人們都是無需稟報的。


    她自前院穿過月亮門,一進入內院,就聽到了劇烈的爭吵,可還沒聽出個所以然,紅玉便端著熱水從廊下經過,發現了桑玥。她忙行了一禮,提高音量:“二小姐來了!快請進吧!”


    裏麵的人聽到了紅玉的通傳,忙止住了幹戈。


    桑玥進屋後,五姨娘和九姨娘已經端坐於椅子上,慈眉善目,笑容溫婉。隻有臉上還未褪去的緋色提醒著桑玥,這兩人方才有動過肝火。


    九姨娘身穿一件白色刺繡妝花裙和一件金線菊紋上賞,整個人看上去金燦燦的,極為耀目。她的發髻上是華貴的紅寶石金簪,與瓔珞上的紅寶石珠翠相映生輝,她往那兒一坐,耀得人有些眼花繚亂。


    五姨娘向來樸素,今兒隻穿了件綠色撒花純麵百褶裙,發髻用一根玉簪輕挽與腦後。因懷孕的緣故,體態較往常豐腴了一些,臉色也紅潤有光澤。


    九姨娘給桑玥行了個禮,柔聲道:“婢子見過二小姐。”


    桑玥並不叫九姨娘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眸中的暗光隱晦難辨:“九姨娘在同五姨娘講什麽呢?我聽著像吵架。”


    九姨娘依舊保持著屈膝頷首的姿勢,語氣恭敬,聲若天籟:“婢子在同五姨娘商討去普陀寺上香的事,二小姐大概是聽錯了,婢子並未同五姨娘爭吵。”


    桑玥在椅子上優落座,淡道:“聽錯?你當我是聾子還是傻子?你該不會是仗著父親寵你,就以為在府裏可以肆意妄為了吧?”


    九姨娘的雙腿開始有些酸軟,但二小姐不讓她平身,她隻能曲著。“婢子不敢。”


    五姨娘打了個圓場:“玥兒,我們的確在商議去普陀寺上香。九姨娘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因我們是同鄉,便想央我一起去。”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桑玥既然來了,就不想空手而歸。


    “九姨娘,你坐吧。”待九姨娘在繡凳上坐好,桑玥又道:“九姨娘是哪裏人?”


    “婢子是南越臨淄人。”


    “臨淄啊,臨淄與大周交界呢!那九姨娘可曾聽說過大周的荀家?”桑玥問話時一瞬不眨地盯著九姨娘。九姨娘的眉心跳了跳,因低著頭的緣故,桑玥倒也看不清她眸子裏是什麽眼神。


    九姨娘微笑道:“奴婢不曾聽聞過。”


    桑玥的笑容裏帶了一絲清冷和戲謔:“連我這住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荀家,九姨娘的家鄉在臨淄,與大周隻隔幾座山,居然不曾聽聞過,這不是有些奇怪麽?”


    九姨娘的麵色有些難看了,貝齒緊咬著紅唇,眸中清輝閃耀,似在掙紮什麽,忽而她深吸一口氣,道:“二小姐,其實婢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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