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氏給了劉媽媽一個獎勵的眼神。


    桑柔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祖母寬厚仁慈,母親犯病了還待母親一如往昔,我聽下人說,母親的飲食起居極好,精神比在長樂軒住著時大有起色。”


    “聽說?”桑楚青狐疑地蹙起了眉,“你沒去探望你母親嗎?”


    “我……”桑柔麵露難色,桑麗接過話柄,心酸道:“大姐被父親禁足了,說出閣之前都不許見任何人,即便每天去佛堂,那也是在罰跪,見不著母親。”


    “咳咳咳……”桑楚青急得血氣上湧,一口濃痰堵在了喉頭,這可嚇壞了滕氏,她忙不迭起身握住他的手,又扶著他的背給他順氣,“楚青,你怎麽了?”


    韓玉找準桑楚青背後的穴位,輕拍了幾下,桑楚青咳出一口濃痰,這才順過起來:“母親,柔兒究竟犯了什麽錯?大哥要把她關起來,還罰跪?柔兒是府裏唯一的嫡女,大哥忍心,母親難道也狠得下心?”


    這是在怪罪滕氏了。別人都怕滕氏,滕氏偏怕這個病弱的兒子,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桑柔嗚嗚咽咽地拉過桑玥的手:“二妹,我錯了,你就高抬貴手,請父親饒了我吧!我不怕被禁足,不怕罰跪,我實在是思念母親。”


    桑楚青看向桑玥,是因為玥兒?


    “二妹,二哥長年在江南,我總得替二哥盡孝與母親膝下,你就體諒我一番思母之心吧!府裏的人都知道,你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隻要你原諒我了,父親也會原諒我的!嗚嗚,二妹……”桑柔聲情並茂,淚如雨下。


    這一席話,立刻將責任推到了桑玥的身上。


    桑楚青想起府裏唯一的嫡子在江南修習,唯一的嫡女又遭受這種待遇,一個十五歲的閨閣女子能做錯什麽事?無非是姐妹之間爭風吃醋的伎倆,玥兒竟死咬著不原諒柔兒?她就這麽敬重嫡姐的?心下,看向玥兒的目光複雜了幾分。


    “大姐,你這樣說沒道理,罰你的人是父親,又不是二姐。你陷害二姐那麽多回,二姐又憑什麽原諒你?”桑秋見不得桑玥受委屈,眼圈一紅,反駁的話就蹦了出來。


    正中下懷!桑秋都承認桑玥不原諒她了!桑柔眸子裏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一絲快意,爾後泫然道:“那些都是誤會,我都講得很清楚了,二妹難道不信我嗎?”


    桑玥笑容淺淺,桑柔的臉皮子真是越來越厚了,被禁足的這段日子倒是練就了一身無中生有的本事。為了逃脫牢籠,她可是將嫡長女的麵子碎了個幹淨!若在以前,她絕不會如此低聲下氣,究竟是什麽導致了她的xing情大變呢?


    桑玥意味深長的眸光落在桑柔的左胸上,狀似很熱,用帕子扇了扇,果然,聞到了一股不易察覺的、隱藏於香料之下的腐臭,想必那裏已是慘不忍睹了吧。


    “我信,我自然信大姐的。”


    桑玥一口應下,倒令桑柔錯愕了半響。原本她尋思了無數的說辭,可還未用上一半,這個jian蹄子就答應了?


    桑玥看向桑楚青,溫婉恭敬道:“叔父,今早祖母還跟我提了這件事呢,祖母心裏呀一直記掛著大姐,每日都問起大姐的情況,俗話說得好,傷在兒身,痛在娘心,老夫人是祖母,對大姐的疼愛隻比慈母的多,不比慈母的少啊。祖母還說,大姐若實在心情不悅,佛經就別抄了吧。”


    這話有三層含義:一,慈母多敗兒,大夫人沒能好好管教桑柔,這才令她鑄成大錯,怨不得旁人,滕氏不想重蹈覆轍,所以才忍痛懲罰她。


    二,桑楚青本來就身子不好,還瞎cao心惹滕氏擔憂,真不孝順。


    三,桑柔在莊子裏就被罰抄了一百遍佛經,時隔三月,她可還賭氣沒交呢!


    一提起佛經,桑柔的臉紅了,母親早提醒過她要抄完了給祖母送去,但她尋思著祖母中風估計難得好,即便好了大約也將此事忘了,所以沒怎麽放在心上。可惡的桑玥,竟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提了出來!


    滕氏讚許地看了桑玥一眼,順著桑玥的話:“是啊,早上我還同玥兒說要撤銷對柔兒的懲罰,畢竟跪也跪了,罰也罰了,明日把佛經送上來,這事兒就此作罷。”


    桑柔身子一晃,明日交佛經?她今晚還睡不睡了?


    桑楚青神色稍作緩和:“兒子不孝,惹母親擔憂了,咳咳……”


    滕氏心疼得拍著他的肩膀,慈愛道:“隻要你平平安安,我什麽都依著你。”


    桑柔的心情因滕氏這句話又緩和了幾分,用帕子抹去眼角的餘淚,嘴角一勾,桑玥你不就是仗著祖母和父親疼你嗎?父親怕祖母,祖母怕叔父,如今有叔父給我撐腰,我倒要看看你還能逍遙快活幾日?


    出了福壽院,桑玥帶著蓮珠往回走,假山附近,被桑柔堵了個正著。月光下,桑柔麵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眉梢含情、唇角銜韻,姿容勝過廣寒仙子。她揚起一抹恣意的笑:“二妹,你這麽匆匆忙忙,別人見了還以為你做了虧心事,在落荒而逃呢?”


    桑玥宛若瓊枝海棠,含韻而立,笑容清淺:“大姐與其費功夫在這兒刁難我,不如想想怎麽解決那一百遍佛經吧。”


    “你?桑玥,你故意的是不是?”桑柔氣得呼一滯,麵色通紅。


    桑玥不理會她的問題,話鋒一轉:“大姐是太久沒呼吸新鮮空氣了,所以要把府裏的每個角落都轉悠一番吧,大姐別忘了母親是怎麽進佛堂的。”說著,四下看了看,掏出韓玉送到香囊,一邊炫耀,一邊放低音量道,“我有嬸娘送的可以辟邪的香囊,鬼神不懼,大姐不同了,夜黑風高,當心撞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桑玥那七彎八轉的音調,配上那陰翳森冷的笑,令桑柔眉心一跳,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倒退一步,滑出一聲破音:“你別在這兒嚇唬人!”


    桑玥一本正經道:“真的沒有嚇唬人,我方才還在那邊瞧見一道紅色的鬼影飄過呢!大姐,你看!就是那邊!”


    桑玥說著就去扳桑柔的肩膀,桑柔嚇得花容失色,上躥下跳:“啊——桑玥!你找死啊!”


    話音剛落,額頭上挨了一記,差點魂飛魄散!她捂著迅速腫脹起來的小包,怒喝道:“哪個不長眼的,竟敢拿東西砸我?”


    桑玥和綠蕪忙繞到她的身前,蹲下去去尋找那砸中她的東西,卻苦尋半天無果。


    綠蕪隨口道:“見鬼了吧,什麽都沒有啊!”


    這一句話,觸動了桑柔的逆鱗,桑柔感覺自己仿佛背了一塊冰,又冷又沉!她恐懼之際又惱羞成怒,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指甲劃破綠蕪的臉,頓時溢出一行血絲。


    “你個該死的奴婢!口無遮攔,造謠生事!你再敢多說半句話,當心我撕爛你的嘴!”語畢,頭也不回地沒入了夜色中,恐怕這才是真正的落荒而逃。


    綠蕪委屈得眼淚直冒,桑玥歎了口氣,從寬袖中掏出一盒藥膏地給她:“你也怪可憐的,多美的一張臉,唉!這是我自己用的金瘡藥,效果還行,起碼不會留下疤痕。”


    綠蕪想要拒絕,桑玥不給她機會,轉身帶著蓮珠往棠梨院的方向而去,邊走邊呢喃道:“再過幾個月,二哥就要回來了,叔父見到二哥應該會很開心吧……”


    蓮珠應和道:“二老爺最愛的不就是二少爺嗎?秋試過後,老夫人就該給二位少爺議親了,不知誰家的小姐這麽走運……”


    綠蕪剛邁出一步又退了回去,看了看手裏的藥膏,咬咬牙揣進了懷裏。


    秋試要來了,二少爺要回來了。


    桑玥回頭,冷冷一笑,桑柔,你躲在院子裏,我還不能將你怎麽樣,外麵是火坑,你迫不及待地要跳,我隻管往裏添柴火便是!


    桑玥行至一處山石環抱的涼亭時,對著空氣道:“出來吧!”


    蓮珠一愣,有人麽?


    一道墨色身影從天而降,華麗麗地落在了桑玥的眼前。隻是,他烏黑光亮的發髻貌似飛著幾根亂發,右臉頰下方有一塊並不太明顯的汙漬,桑玥的視線下移,又發現他黑色的步履上遍布塵埃。


    “你和人打架了?”


    慕容拓兩眼望天,這丫頭的眼睛怎麽如斯毒辣?他輕咳一聲,道:“嗯。”


    “和誰?”


    “和桑玄夜。”


    “還有呢?”慕容拓的武功在桑玄夜之上,單單桑玄夜一人,不足以在慕容拓的身上留下痕跡。


    慕容拓漫不經心道:“還有你們府裏的暗衛。”


    連暗衛都出動了!看來父親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事,定然也是持了反對的態度。萬一……萬一父親借機將慕容拓殺了,傳出去不過是懲治了一名夜闖定國公府的凶徒……思及此處,桑玥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她定了定神,道:“以後,不要來定國公府找我。”


    “你又要拒絕我?”慕容拓濃眉緊蹙道。


    “不是,”桑玥望進他黑寶石般璀璨的眸,爾後轉身看向一旁的小魚池,“我們……可以約在府外見麵。”


    慕容拓扳過她的身子,微微俯身,鼻尖幾乎要抵住她的,挑眉一笑:“你擔心我?”


    蓮珠在後麵眼觀鼻、鼻觀心,我什麽都沒聽到,沒聽到!沒聽到!


    桑玥垂眸不語。


    慕容拓牽起她冰涼而柔軟的手,慢步在無邊的夜色中,鼻子哼哼道:“你懶得很,一個月也不出一回門,可我天天想見你,怎麽辦?”


    放心,為了你,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蓮珠低頭跟著後麵,非禮勿視,我什麽都沒看到!沒看到!沒看到!


    桑玥笑而不答,這一隻手,沒有記憶中那隻手寬厚,卻比記憶中那隻手溫暖。裴浩然牽著她時,總是輕輕的,她隻需稍稍用力便能掙脫,可慕容拓握得緊緊的,緊到手心都出了汗,她試著猛然一抽,慕容拓卻本能地一拽,反而將她抱入了懷裏。


    慕容拓嘴角一勾,才不給機會讓你逃!


    桑玥的心怦然一跳,氣氛好像有些曖昧了。


    蓮珠趕緊兩眼一閉!


    月亮從雲層裏偷偷露出半個頭,似在睥睨下方緊緊相擁的一對璧人,不知看到了什麽,忽然羞赫得縮進了雲層,隻餘下繁星不停地閃耀,像無數顆美麗的心髒在跳動。


    慕容拓情不自禁地掬起桑玥的臉,低頭,欲一親芳澤……


    桑玥探出手按住他的腦門,拒絕了他的色色之舉,道:“慕容拓,你倒是越發色膽包天了。”


    慕容拓被潑了盆冷水,頓時回過了神,暗罵自己怎麽如此把持不住?好在天黑,桑玥瞧不見他微微泛紅的耳朵。他按耐住心裏的悸動,攜著桑玥的手,送她回了棠梨院。


    蓮珠早二人一步將下人遣散,慕容拓倒是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桑玥給慕容拓倒了杯花茶,又吩咐蓮珠打了水來。


    蓮珠將臉盆和布巾放在架子上,硬著頭皮道:“奴婢在門外候著。”說著,腳底生風,跑到門口,心裏卻嘀咕著:像慕容公子這麽可怕的人,也就小姐能降得住了!


    恰好此時,鍾媽媽端了夜宵過來,見蓮珠擋在門口,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小聲問道:“你怎麽了?”


    蓮珠給她擼了擼嘴,指向房內,悄聲道:“鍾媽媽,這宵夜你留著自個兒吃吧。”


    “嘶,”鍾媽媽吸了口氣,眼珠子左右動了動,“這……慕容公子在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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