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給蓮珠打了個手勢,蓮珠將大缽端平。桑玥聳聳肩,眉梢輕挑,道:“可我又不想聽了,其實我是念著你的好呢。你送了些熏香給五姨娘,每日又將最貴的海魚給五姨娘,嘖嘖嘖,我感激你都來不及。”


    二小姐都知道了?杜娘子如遭雷擊!一句話也說不出。


    微風拂過,一片海棠花瓣跌落在桑玥的肩上,她素手輕抬,捏起花瓣放在鼻尖聞了聞。那姿勢,優舒柔;那眼神,漠視萬物。仿佛身前的不是殘酷的刑罰,而是一幅清麗的山水畫。


    桑玥扭過頭,目光裏似帶了一縷熾熱的日暉,灼得杜娘子渾身疼痛:“好東西光敷在身上有什麽用?瞧杜娘子瘦骨嶙峋的樣子,你們喂幾條給杜娘子補補身子。”


    “是!”


    丁香一把掐住杜娘子的嘴,蓮珠拿了雙筷子,夾起一個丟進她嘴裏。


    杜娘子兩腿一蹬,昏了過去!


    桑玥用花瓣拍了拍小慕兒,小慕兒直立去抓,“這點膽子,也敢陷害五姨娘!把她潑醒!”


    蓮珠打來一盆清水潑在杜娘子身上,杜娘子從昏迷中醒來,口裏還有個滑滑膩膩的東西,嚇得渾身抽搐,支支吾吾道:“二小姐,您叫奴婢做什麽都行,您饒了奴婢吧!”


    桑玥給丁香和茉莉使了個眼色,二人手一鬆,杜娘子掙脫了束縛,趕緊將口裏的東西摳出,又使勁兒地吐了好些唾沫,這才緩過神來。


    桑玥麵色一凜,將花瓣揉碎於掌心:“我折磨你,不是要你為我辦事,隻是因為你助紂為虐,陷害了五姨娘,從今往後,但凡五姨娘所用的飲食出了絲毫差錯,我都會記在你的頭上!她少一根頭發,我就剁你一根手指頭!”


    杜娘子驚惶錯愕無以複加,一邊穿著衣衫,一邊頻頻點頭:“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會把膳房的人管好,不論誰想對五姨娘下手,奴婢都會及時通報二小姐的!”


    蓮珠將大缽還給杜娘子:“拿去吧!”


    杜娘子匆匆掃了一眼,數量大致沒變,忙撿起棉布蓋好,逃一般地離開了。


    桑玥問向蓮珠:“辦妥了?”


    蓮珠拍了拍胸脯:“奴婢辦事,小姐放心!這回,定讓大小姐吃補了兜著走!”


    丁香望著杜娘子遠離的方向,道:“二小姐就這麽放過杜娘子了?奴婢瞧她頭上戴的釵,應該是大小姐賞的,她恐怕早和大小姐勾結在了一起,她現在應下,保不準一回頭就被大小姐指使對五姨娘痛下殺手。”


    丁香的話不無道理,她當初之所以馴服,一來是被桑玥威懾,二來是被桑玥感動,三來是希望給弟弟奔個好前程。杜娘子,並無任何把柄在桑玥的手上,要反口也就一念之間了。


    “誰說不是呢?奴婢瞧著大小姐出來後,越發囂張了!咱們院子裏的下人又……”蓮珠沒好氣地附和道,剛說了一半,丁香推了推她,示意她噤聲。


    “她囂張?”桑玥掐了朵梨花,撣了撣上麵的水珠,唇角勾起一抹笑,“等著瞧吧,這回桑柔會真心實意地求我修理她!她會哭著求我,下手越重越好!”


    桑玥拍了拍小慕兒,道:“對了,二夫人現在做什麽?”


    茉莉上前一步:“在陪四小姐逛花園呢。”


    四小姐?桑莞早已去世,如今的四小姐當然不會是她,而是桑楚青唯一的孩子,桑飛燕。桑飛燕並非韓玉親生,而是妾室許姨娘所出,但因著她是桑楚青唯一的孩子,在江南的府邸那可是當寶貝一樣供著。


    回府的第一日,因舟車勞頓生了病,桑楚青疼惜她,即刻免了她去向滕氏請安,囑咐她好生歇息。這一歇,就是好些日子,滕氏並無半分責怪。由此可見,她受寵的程度,比桑玥有過之而無不及。


    花園裏,桑飛燕穿一件立式水紋八寶立水裙,上淺下深,像一汪平靜的海洋,隨著她嫋嫋娉娉、蓮步輕移,裙裾上的浪花朵朵翻騰,搖曳生姿。乍一看去,倒好生清涼消暑。


    她的皓腕上戴了一個質地通透的羊脂美玉鐲子,與項上瓔珞同色同澤,越發襯得她的肌膚如白瓷般細嫩光亮。大約是久居江南水鄉的緣故,她的眸子清亮如一泓湖水,閃動著點點江南柔情。她的聲亦是軟語濃濃,珠圓玉潤:“母親,你看這繡球花開得多豔。”


    她摘了一朵繡球花放在手裏把玩,韓玉輕柔地自她手裏拿過繡球花,溫柔地笑道:“傻孩子,這繡球花又名八仙花,好看是好看,亦變化多端,但它氣味難耐,是有毒的。”


    “啊?”桑飛燕趕緊將韓玉手裏的繡球花扔在地上,掏出帕子給韓玉擦了手,再給自己擦,“既然有毒,為什麽還要種?”


    韓玉隻是笑笑,不接她的話,喃喃道:“正如這府裏,表麵上看起來寧靜祥和,稍有不慎,行事踏錯,可就要惹來滅頂之災了。”


    “母親,你說什麽?”桑飛燕聽得不甚清楚,複又問了一遍。


    韓玉摸了摸她鬢角的秀發:“沒什麽,我記得你的生日與玥兒的是同一天,再過兩個月,府裏要好生熱鬧一番了。”


    桑飛燕親昵地挽著韓玉的手,麵含幾分嬌羞:“聽說二姐姐是大伯最疼愛的女兒,我估摸著到時能沾她不少光。”


    韓玉寵溺地握住她的手:“你也是你父親最疼愛的女兒,不比玥兒差。”甚至,老夫人疼桑楚青比疼桑楚沐多,飛燕在府裏的地位絕對會躍至桑玥之上。


    “嬸娘,四妹。”


    韓玉和桑飛燕循聲側母,隻見桑玥帶著蓮珠閑庭信步而來。她身穿一件白色挑金絲束腰羅裙,腰墜紫色絲絛,雖不如禁步那般大氣,卻別有一番飄逸之感。左側的衣服邊兒裏隱約露出一個紅色香囊,正是韓玉所贈。


    “二姐姐。”桑飛燕給桑玥見了個禮。


    桑玥給桑飛燕回個半禮:“四妹的身子好些了嗎?久居江南,突然回京,也不知會否水土不服?”


    桑飛燕彬彬有禮道:“多謝二姐姐關心,修養了幾日,已無大礙,京城較江南幹燥許多,不過好在我和母親的院子周圍,環境別致,亭台水榭不少,頗為愜意。”


    真是個知書達理的妹妹。桑玥微微一笑:“二哥在江南好嗎?”


    “還好,二哥在陳家甚少出門,但每月都會到府上與父親一聚。”


    韓玉笑著問向桑玥:“玥兒也來賞花?日頭貌似有些毒了,我們去亭子裏避避暑吧。”


    桑玥溫婉地推辭道:“不了,嬸娘,我還要去大姐那兒,大姐自解禁以來,我還沒去探望過她。”


    桑飛燕低了低頭,遂想起她自回府,還未曾見過這個大姐姐:“母親,我來府上也好些日子了,總該去拜會大姐姐,我隨三姐姐一塊兒去吧。”


    韓玉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她如何不知柔兒和玥兒水火不容,要是見麵打起來誤傷了飛燕,相公就該怪罪她了。她和顏悅色道:“如此,我們便一起吧。”她轉頭對侍女詩畫吩咐道:“去院子裏把老夫人賞的荔枝拿來。”


    “是,二夫人。”詩畫應下,提起裙子快步離去。


    要在以往,老夫人會將新鮮荔枝給桑玥分上一份,自打桑楚青回府,分給桑玥的好東西是越來越少。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慕容拓送來的好吃好玩好喝的東西幾乎堆成小山,貴叔鋪子裏的生意也是越做越火,桑玥如今可是富得流油。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棠梨院一個三等丫鬟的吃穿用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他院子裏大丫鬟的。


    詩畫拿來了荔枝,桑玥一行人往桑柔的院子走去。


    卻說杜娘子從桑玥的院子裏出來後,整個人像丟了魂兒似的,腳步虛浮,跟踏在棉花上沒啥區別。在烈日下暴曬了一刻鍾,濕漉漉的發髻和衣裳已經幹透,乍一看去,瞧不出被人整過。唯獨右手食指腫得老高,結著血痂,那是被丁香用簪子刺的。


    在桑柔的院子門口站定,她深吸一口氣,收起膽怯,大小姐說了,這事兒辦妥就有她的好處。討好了大小姐,想要對付二小姐還不是易如反掌?思及此處,她擠出一個笑,朝裏麵喊道:“大小姐,奴婢來了。”


    桑柔在屋子裏熱得不行,綠蕪用扇子對著冰塊兒大力地扇,仍是消不下桑柔心裏鬱結的火。她在房裏踱來踱去,空氣裏隱約可聞一陣腐臭。


    綠蕪低頭,大小姐這身子……怕是要廢了,她早勸過大小姐不要往患處塗抹香膏,大小姐偏不聽,說那些豐ru凝脂不能停,否則身板兒就不完美了。


    二等丫鬟花容前來稟報:“大小姐,杜娘子來了。”


    桑柔心中一喜,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胸部的傷口:“把她叫進來!綠蕪你去門口守著,花容留下。”


    花容這丫鬟雖呆頭呆腦的,好在力氣大得很,關鍵時刻或許能派上用場。


    杜娘子進來時,花容已經替桑柔褪去了上衣,露出羊脂美玉般細瑩潤的肌膚,和圓潤高挺的玉女峰,當然,如果忽略左邊烏黑腫脹、留著膿血的左胸的話。


    杜娘子壓住心底的震驚,才數日不見,大小姐的傷勢又惡化了,那腐臭的腥味兒連她聞了都想吐,但她卻是不敢表露半分。她將大缽放在早已準備好的凳子上,對桑柔道:“大小姐,這個不會痛,但是看起來很惡心,您還是閉上眼吧。”


    桑柔倪了一眼杜娘子和凳子上蓋著棉布的大缽,咬咬牙,閉上了眼:“可得給我弄仔細了!”


    “是!”杜娘子應了聲,掀開棉布,花容雖早有心理準備,可當真見著那麽多蠕動攀纏的水蛭時,還是一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杜娘子選了一條小指般大小的水蛭放到桑柔的膿血處,那條水蛭便以看得見的速度漸漸膨脹。杜娘子見桑柔並無半分不適,又依次選了三條置於她的傷口之上。


    “我們一人捏住兩條尾巴,以免它們鑽進去。”


    杜娘子對花容吩咐了一聲,花容強忍住惡心感,顫顫巍巍地碰了碰那滑膩膩的水蛭尾巴。杜娘子笑了笑:“花容,莫怕,我選的都是無毒的。”


    花容癟了癟嘴,兩眼一閉,同杜娘子一起掐住了水蛭的尾巴。傷口的膿血一點一點在減少,水蛭的體積一點一點在膨大。桑柔雖閉著眼,也能感受到脹痛感慢慢消失,久違的舒適感令她唇角勾起了一個弧度。


    “大小姐,二夫人、二小姐和四小姐來了。”


    門外響起了綠蕪的通報聲,桑柔駭然失色!第一個反應是:她做這種事被發現,父親一定會打死她的!


    “綠蕪,就說我身子不爽,讓嬸娘和妹妹們晚些時候再過來。”


    然而,就在她遲疑的瞬息,桑玥已經推門而入,順帶著驚詫地回了她的話:“哎呀!大姐身子不爽?大姐,你怎麽了?該不會是上次的蛇毒沒清幹淨,又發作了吧?”


    韓玉和桑飛燕緊隨其後,當眾人打了簾子進內屋時,被眼前的景象倏然給嚇呆了!


    她們看到了什麽?看到定國公府大小姐上身**,左胸上爬滿四條又長又肥的蠕動的棕色水蛭!那些水蛭的尾巴正被掐在杜娘子和花容的手裏!


    桑柔大驚失色,慌忙拿過衣衫遮住,花容手一抖,竟然鬆了掐住的尾巴。


    “你們在對我大姐做什麽?”桑玥憤怒得一腳踹開杜娘子,又甩了花容一巴掌,“放肆!竟然敢我大姐無禮!”


    蓮珠及時擋在了花容麵前,不讓花容有所動作。她不去擋杜娘子,因為她知道杜娘子這會兒還驚魂未定,見著小姐絕對跟見著鬼似的害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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