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女累了,真的要歇息了,你請自便吧。”桑玥行了個標準的禮,轉身,不帶一絲拖遝。


    “我送你回棠梨院。”


    桑玥扶額,不理會慕容耀,兀自前行。慕容耀追上她的步子,與她並肩,共享長夜漫漫。


    月光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落在小路上處仿佛交疊重合,親密無間。


    蓮珠邁步跟上,經過假山時隨意瞟了一眼,驚呼出聲:“慕容公子?”


    糟糕糟糕!慕容公子什麽時候來的?他又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該不會就此誤會小姐和靖王殿下的關係了吧?


    慕容拓卻是不理會她的萬般詫異,甩了瓶丹藥給她,爾後匆匆沒入了夜色之中。


    蓮珠打開瓶塞,一股濃鬱的清香撲鼻,這是……給她的?她捂住胸口,骨頭快要散架了似的。她又看向逐漸消失在小路盡頭的一對身影,哀歎連連,唉!桃花太多了貌似也不好啊。


    一路上,慕容耀將江南的所見所聞大致講述了一遍。居民已大多遷至中上遊,實在有十數戶不願挪窩的,也按照桑玥提出的建議簽署了協議,表示生死由天,與朝廷無關,並配送了上好的船隻和寬木,以供救急。


    裴家開的紡織作坊和陶瓷作坊人滿為患,無奈之下,隻得往旁邊的縣城發展,又多建了十來個作坊才算解決了民生問題。


    這一路還真是風平浪靜,難道是她想多了?裴浩然不遺餘力地幫助慕容耀,是發自內心?不,她隻要一想到慕容耀是在同裴浩然打獵時喪生的,就覺得裴浩然是敵非友。難道說,問題會出現在那些作坊上?


    “玥兒,慕容拓有沒有告訴你關於攝政王的事?”慕容耀雙指捏著弧度優美的下巴,試探著地問了句。聽那語氣,似一句玩笑,亦像是一句調侃。


    “殿下真正想問的是我有沒有告訴慕容拓關於你的事吧!”桑玥的眸光漸欲寒涼,“恭送殿下。”


    慕容耀碰了個軟釘子,心有不甘。不是她教他對人對事多個心眼的嗎?不是她說別隨隨便便輕信他人的嗎?她和慕容拓走得這般親近,難保衝動之下不會相互泄露些什麽!他慎重一些又有什麽錯?


    桑玥歎了口氣,聲音不大,語氣卻堅定:“說起利用,慕容拓比殿下差遠了,殿下大可放心。”


    慕容耀的桃花眼中劃過一絲危險的冷芒,嘴角的笑卻邪肆bi人:“就那麽一次,玥兒你還揪著不放了。”


    桑玥亦是笑得迷人:“實不相瞞,我能將恬郡主和秦王湊到一塊兒,勢必也能給殿下送個如花美眷。”


    慕容耀愕然,慕容慶和恬郡主的事,是她一手策劃的?難怪那晚慕容拓會匆匆認輸,故意壓低音量卻偏讓他聽到了“傾心居”三個字,他趕到傾心居後,那麽多王公子弟、世家千金,獨獨不見她和慕容拓……


    “玥兒……你們兩個……”


    “最後一次,恭送殿下。”桑玥轉身,“關門!”


    粗使婆子們兩眼一閉,緊緊地將院子門合上了。


    蓮珠在院子裏叫住了桑玥:“小姐,慕容公子剛剛看到你和靖王殿下在一起了。”


    “嗯?嗯。”桑玥愕然了一瞬,隨即像個沒事人似的,自顧自地往裏走。


    蓮珠急了:“小姐,你不擔心慕容公子會誤會嗎?”


    桑玥的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那聲也若有若無的飄渺:“隨他吧。”


    如果隨隨便便就能令他誤會,那麽他與前世的裴浩然有什麽區別?真要誤會了,隻能說明他們兩個有緣無份,他並非她的良人。


    卻說慕容耀離開棠梨院,往二進門方向去時,在梅園的門口意外地“撞”到了在蕩秋千的桑飛燕。


    那一片淡藍色的裙裾飄上落下時,竟令他出現了瞬間的恍惚,他又想起在莊子裏,桑玥蕩秋千的模樣,唇角勾起一個妖嬈的弧度。


    桑飛燕身後的侍女紫蘭輕聲提醒了一句:“四小姐,好像來了位貴人。”


    桑飛燕跳下秋千,疑惑地盯著那個美得勾人心魄、笑得妖嬈邪肆的男子,他像是在看她,又仿佛在透過她看別的什麽人。瞧他的穿著打扮,不似尋常官家子弟,她蓮步輕移,行至慕容耀身前,微微行了個禮,軟語濃濃道:“定國公府桑飛燕見過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慕容耀。”淡淡說完,慕容耀斂起一身的風流邪肆,友好地笑了笑,“代本王向你父親問好。”


    慕容耀?靖王殿下?桑飛燕心裏仿佛闖進了一頭小鹿,蹦跳不停。她含羞帶怯道:“是,多謝靖王殿下。”


    慕容耀不再多言,闊步消失在了桑飛燕的視線。桑飛燕摸上發燙的臉頰,一縷情思悄然爬上她如畫的眉宇間。


    桑玥沐浴過後,又做了一會兒繡活兒才熄燈就寢。


    天氣炎熱,屋內添置了冰塊仍消不了多少暑氣,連帶著,她的心情也煩躁了。躺在**,輾轉難眠,素手輕抬,任月光在指尖流瀉,許多事就好比這涼薄的清輝一般,真實存在,難以琢磨,抓不住、捏不攏,你能做的,隻是淡淡地看著、遠遠地望著,越掙紮越徒勞,皆是傷悲填懷。


    思緒飄飄間,耳旁傳來異動,棠梨院外似有拳腳相加、勁風呼嘯的聲響。看來,她的棠梨院被布下了天羅地網啊,慕容拓想闖進來怕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她索xing闔上眸子,打算進入夢鄉。可才幾個呼吸的功夫,院子外的動靜戛然而止,緊接著,帳幔飄起,她的手一暖,已被人握住。


    多日不見,慕容拓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她想說,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在等,等她開口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二人靜對無言,桑玥不言語,慕容拓也沉默。時間悄然流逝,蟬鳴慢慢消去,四周靜謐得隻剩彼此不太均勻的呼吸和心跳。


    “桑玥。”良久,終是慕容拓打破了彼此的沉寂,他咬咬牙,語氣裏夾雜了一絲隱忍,“我……”話音未落,他手一鬆,朝後倒了下去,再無聲息。


    桑玥勃然變色!


    月影扶蘇,照在他俊美無雙的臉上,是錯覺還是什麽,桑玥隻覺得他的麵頰蒼白得嚇人,就像塗了層薄薄的寒霜。


    桑玥掀開被子,忘了穿鞋,赤腳行至他旁側,蹲下身搖了搖他的肩膀,她解開他的衣襟,露出結實的、亦布滿大大小小傷口的胸膛。她的聲線捎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慕容拓,慕容拓你醒醒。”


    她早該料到靈慧大師並非常人,訓練弟子的手段也絕非常人所能忍受。是她,做錯了嗎?


    “慕容拓!”桑玥濃密而卷翹的睫毛顫出一個紊亂的節奏,一如她此時的心情,“你聽不到了嗎?我叫你,你都聽不到了嗎?你快醒醒!喂!慕容拓,慕容拓!”


    桑玥試著將他扶起來,奈何這一年長個子的不僅她一人,慕容拓也是噌噌地長,加上他習武,身形健碩,桑玥費了老大的力也才隻將他抱入懷中,要將他挪到**,不太可能。


    “蓮……”她鬆手,打算去叫蓮珠。腰上卻忽然一緊,某個無賴死死地圈住她的腰,臉頰貼著她綿軟的胸部,開始占起了便宜。


    桑玥先是一喜,爾後麵色一凜,兩坨霞雲爬上雙頰。他……他這是……


    慕容拓清澈無瑕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狡黠,壞壞地笑了:緊張我吧?心疼我吧?


    感受到慕容拓極力隱忍的顫抖,桑玥一把掀開他,怒喝道:“無恥!”原來是騙她的!


    桑玥取了一件絲質披風穿上,又自床榻上穿上鞋,在凳子上坐好,一張俏臉卻氣得通紅:“你有本事繼續裝啊!”


    慕容拓將扣子係好,不以為然道:“我就裝了一會兒,你就差點扒光我的衣服,再裝下去,我就得被你……。”


    桑玥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他趕緊噤聲。


    “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慕容拓漫不經心道:“習武之人,身上哪有不帶傷的?根本不礙事。”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在她對麵坐好,鼻子哼哼道:“你說我無恥,可我哪兒有慕容耀無恥?”


    “你還跟他杠上了?”


    “他總纏著你!”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他纏著我是他的事,你瞎cao心什麽?”


    慕容拓聞言就是一喜,眨巴著清澈無瑕的眸子:“就知道你不會喜歡那種風流成xing、色膽包天的人。”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比他好不了多少吧!方才是誰不停往我身上蹭的?我看你才是實至名歸的色膽包天!”


    慕容拓輕咳一聲,錯開視線:“我那是……就抱了一下而已,哪有不停地蹭?”好吧,是蹭了那麽一會會兒。可是那麽多天不見她,真的……很想她啊!


    夜色太暗,桑玥瞧不見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子,卻能清晰捕捉到他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


    玩笑開夠了,桑玥倒了兩杯涼水,一杯推至對麵,一杯捧在手心:“靈慧大師教了你不少東西?”


    慕容拓端起那杯茶,卻是不喝,道:“我懷疑那老禿驢根本不是南越人!他教我的全是大周死士才會的武功,諸如忍術、奪魂劍法,皆非南越所有。”


    南越能有的,攝政王早請人教你了。桑玥笑容淺淺:“這樣不是更好?”她沒問苦不苦,因為她知道慕容拓一定吃了很多苦,修習忍術所要曆經的磨難就好比日日衝鋒陷陣,一刻也不得鬆懈。要是意誌力不夠頑強、心xing不夠堅定,根本走不出靈慧所設的關卡。


    “還不錯吧,”慕容拓泰然自若地笑了笑,爾後神色一肅,“我見到你說的那個人了。”


    “哦?”桑玥將茶杯送至唇邊,慕容拓輕輕奪了她的茶杯,將自己手裏的遞給她。茶杯落入桑玥的掌心,帶著一股子暖意,她心中一怔:這水……竟是被他用內力給捂熱了!今天,她的確不宜喝涼水。她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她到底有沒有被監禁?”


    慕容拓若有所思地點頭:“應該算是監禁吧。她住的院子周圍共有十名大周死士把守,她每日午膳後在丫鬟的陪同下去外麵轉轉,但並不會遠離後山跑到寺廟人多的地方去。閑來無事時,她會跳跳舞、彈彈琴,偶爾也做些衣服,她隻要不說話與正常人沒什麽兩樣,一開口就語無倫次,瘋症展露無疑。”


    桑玥的目光落在被月光照得發白的軒窗上,道:“改天我去看看她。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桑玥下了逐客令,慕容拓卻是不動,偶爾偷偷瞄她一眼,有些局促不安。桑玥明白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一會兒臉皮厚得跟個無賴似的,一會又青澀得像個孩子。


    “還不快點?我可要睡了。”這種事,難道要她主動?


    慕容拓嘴角一勾,眸子裏閃過一絲羞赫,起身湊近她的臉,輕輕地吻了一下,爾後滿心歡喜地離開了。


    這一日,天邊剛泛起一小片魚肚白,雲層裏還透射著淡淡的紫氣,桑玥就已梳洗完畢。她身穿一件白色撒花裙,腰係紅色絲帶,垂至裙末,衣襟半敞,露出一截純白色繡紅梅綢麵抹胸。她的墨發被挽成一個垂鬟分肖髻,插入兩根紅寶石金釵,釵頂墜了兩粒細小的東珠,隨著她的一顰一笑搖曳生姿、絢麗多彩。


    這身打扮,並不多麽張揚,隻因她越大就越高貴的氣質,生生將院子裏的姹紫嫣紅給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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