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蘭按例去膳房給桑飛燕領早膳,因被禁足,滕氏免了桑飛燕晨昏定省,實際,也是覺得見著她心煩。拜高踩低的本事所有人都是無師自通,桑飛燕和韓玉陷害老夫人並嫁禍給桑玥的消息在府裏不脛而走,大家看她們的眼神立馬變了。


    原先,紫蘭在下人的隊伍裏混得可謂風生水起,巴結她的人比比皆是,膳房但凡有好菜好湯,定最先讓她選,其次才是棠梨院的蓮珠或者茉莉,至於桑秋和桑麗的丫鬟,那可得排隊排到老後了。


    可出了那檔子事後,紫蘭就算早早地去了膳房,也得等其它丫鬟們領完才輪得到她。


    一想到這裏,她就窩火!


    “哎!動什麽動?那是給貴人準備的!起開!”紫蘭聞著一鍋湯特別香甜,忍不住伸手想揭開蓋子瞅瞅,卻被膳房的新管事娘子給打了一下。


    紫蘭吃痛地縮回手,不悅地瞪了趙娘子一眼:“我就看看還不行?”


    “這可是給靖王殿下準備的,你要掉點不幹不淨的跳蚤進去,我們這滿屋子的人都要跟你一起遭殃!”趙娘子刻薄的話音剛落,不論是蒸菜的、燉湯的、切菜的、裝盤的……全都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紫蘭臉色一沉,惡狠狠地環視四周。


    “趙娘子,你還敢碰她?不怕被跳蚤叮麽?”


    “依我看,日後別讓進膳房了,讓人通傳一聲,咱們直接把食盒擰出去得了。”


    “就是!膳房這塊地兒可得幹淨,上回是跳蚤,下回就不知是不是砒霜了。”


    “嗬嗬……”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譏諷的話越說越離譜,紫蘭的一張小臉漲成了豬肝色:“你們……你們不要太過分了!四小姐是二老爺的獨苗,盡管犯了錯,那也是二老爺心尖兒上的人,等二老爺氣消了,又會待四小姐與從前一樣,你們這些亂嚼舌根子的……就等著被趕出府吧!”


    啪!


    紫蘭的臉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趙娘子詫異地在她臉上和發髻上左找右找:“呀!髒東西!這兒還有!”


    啪!


    又是一耳光。


    “你們快來看看,是不是有髒東西?紫蘭的身上是不是有髒東西?是不是又有了跳蚤?”


    趙娘子此話一出,那些做事的人一窩蜂地湧了過來,將紫蘭圍在中間,又是掐又是擰又是揪頭發,直到將紫蘭折磨得隻剩半條命,趙娘子才拍了拍手,捋了捋寬袖,一副累及的樣子,道:“累死我了,總算找幹淨了!大家洗洗手,收拾收拾,繼續幹活兒。”


    紫蘭的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水,嘩啦啦留個不停,但她敢怒不敢言,生怕一句話說不好又惹來一頓折磨。趙娘子將裝好飯菜的食盒遞到紫蘭的手上,恣意道:“再不走,菜該涼了。”


    紫蘭接過食盒,忍住渾身的疼痛,顫顫巍巍地直起身,恰好此時,桑麗的貼身丫鬟福兒來了,她身穿綠色比甲短襖,氣色紅潤,頭上戴了支翡翠珠釵,對一個丫鬟來說,這已是十分奢侈了。


    趙娘子一見福兒,趕緊將紫蘭隨手朝後一推,笑著將那盅香得令人垂涎欲滴的湯放入食盒中,蓋好了遞給福兒:“福兒,五小姐要的湯好了。”


    紫蘭的心咯噔一下,不是說給靖王殿下的麽?怎麽又變成五小姐要的了?


    福兒擰起食盒,用帕子在鼻尖扇了扇,笑容裏夾雜了一絲傲慢,道:“殿下醉得不省人事,這湯也不知管不管用。”


    四小姐和靖王府之間的事,紫蘭或多或少是知道些的,隻要靖王殿下表露出幾分對四小姐的青睞,她們的好日子立刻就能來了!


    紫蘭將疑惑和委屈咽進肚子,待福兒走後,一溜煙兒地跑回了院子,人未到聲先至:“四小姐!四小姐!靖王殿下昨兒宿在了咱們府裏!”


    桑飛燕正在屋子裏烤火,一聽紫蘭的話,騰地直起身,並未注意到紫蘭的狼狽:“消息確切嗎?”


    紫蘭點點頭,咽下口水,喘氣道:“早上五小姐讓膳房的人準備了上好的湯,大概是給殿下醒酒用的,奴婢瞅著這天色尚早,那湯怎麽就燉上了?莫不是五小姐一整晚都在照顧靖王殿下?”


    桑飛燕的一顆心像隻不安分的鳥兒在屋內盤旋,盤旋著盤旋著就飛了出去。她開始踱步,桑麗照顧慕容耀令她醋意大發,但她想到的更深一層是,要親自見到靖王殿下,求他開個金口,邀請她去宴會,這樣,祖母的禁足令就不攻自破了。


    她推門,一道金色晨曦打在她楚楚動人的玉麵上,她眯了眯眼,用手擋住,從指縫裏睥睨著漸欲明朗的天色,這個時辰,滕氏還未起床,隻要趕在請安前辦妥,就不會被人發現。


    一念至此,她快速描了個精致的妝容,換上一件粉紅色繡梨花束身長襖,腰間用鎏金玉帶打了個結,斜掛於右,墜下金晃晃的穗子,蓮步輕移間,高貴華麗,璀璨瀲灩。她一反往日的樸素,接連簪了好幾支鑲珍珠金釵和白玉花鈿,確定能彰顯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後,才讓紫蘭將守門的婆子引開,爾後快步朝著迎賓閣的方向而去。


    好不容易瞞天過海,避著那些討厭的下人,摸進了迎賓閣,她開始一間一間地搜索,終於在回心堂的東廂房發現了桑麗的身影。桑麗打扮得很亮麗,翠綠色花格子短襖,素白羅裙,皓皖上戴了兩個質地通透的鑲金玉鐲,薄施粉黛,滿頭珠釵,真真是讓人眼前一亮。


    桑飛燕的指甲幾乎要戳進肉裏,等了大約一刻鍾,桑麗才眉眼含春地擰著食盒出來,雙頰還掛著朝霞般絢爛的酡紅。


    桑飛燕確定桑麗已走遠,腳底生風,溜進了廂房。


    房內炭火十足,暖意盛卻,春江花月夜的錦繡屏風後,慕容耀睡得正香。睡夢中的他,不妖嬈不風流,卻濃眉、長睫、高鼻、紅唇,每一處都完美得令人無法錯開視線。


    桑飛燕隻失神了片刻,便聽到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熟悉的談話聲,裏麵赫然包括了父親和祖母!


    她嚇得六神無主,四肢發軟,若被長輩們發現她不好好呆在院子裏閉門思過,卻跑來探望靖王殿下,會大發雷霆吧!


    來不及多想,她焦慮的視線落在不合時宜、半敞著的軒窗上,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越來越忐忑,最後,形勢不饒人,她搬來凳子,提起裙擺,翻過窗子跳了下去。


    “唔——”她用雙手捂住唇,將痛得差點破唇而出的呼聲按進了肚子,誰能告訴她,明明看著是平坦的白雪,下邊兒為何藏了個深坑?更要命的是,坑裏還鋪滿了荊棘和碎瓦,她倒吸一口涼氣。


    “殿下還沒醒嗎?玄夜,你昨兒陪殿下喝了那麽多?”滕氏略含關切的聲音飄然入耳。


    桑飛燕花容失色,顧不得一雙玉足和纖手被刺得血肉模糊,咬緊牙關,從坑裏爬出,做賊似的繞過回心堂的長廊,往後門而去,逃離了迎賓閣,她忍住每走一步都像無數根長針在戳的痛楚,拚了命地往院子裏趕。


    也不知是過於緊張所以沒看清路的緣故,還是府裏的道路做了修整,在快要接近院子的她走了無數遍的羊腸小道上,一腳踏空,身子墜落。


    “啊——”一聲尖叫,穢物入口,她惡心得頭腦一漲,暈了過去。


    臭氣熏天,尖叫雷人,驚動了院子裏灑掃的婆子們,她們本著看熱鬧的心態地循聲而來,卻發現素來愛整潔的四小姐竟然掉進了糞坑!


    當婆子們忍住狂吐的惡心感將桑飛燕撈上來時,前來打探情況的劉媽媽剛好也到了門口。劉媽媽看了眼被屎糞汙得瞧不出模樣的桑飛燕,再想想落在迎賓閣的紫蘭的帕子和桑飛燕的珠釵,歎了口氣,證據確鑿,四小姐違背了禁足令,偷跑去探望靖王殿下屬實了。


    劉媽媽將消息帶給滕氏時,桑玥正抱著桑玄安給她請安。


    滕氏氣得麵色鐵青:“玥兒,虧得你不計前嫌替她求情,說什麽讓她一同前去赴宴,我看她不僅半分不思悔改,而且不知廉恥!趁著靖王殿下睡覺跑去看他!幸好靖王殿下沒醒,否則的話,讓他知道我們桑家出了這麽個傷風敗俗的女兒,不知該怎麽笑話我們了!”


    桑玥將桑玄安遞到滕氏的懷中,麵露難色:“在祖母跟前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我不是個特別大度的人,我之所以為四妹求情,就是怕叔父心裏難受,畢竟四妹是叔父的獨苗苗。”


    滕氏逗弄著桑玄安,心情好了幾分:“你嬸娘肚子裏不懷著了麽?待到一舉得男,你叔父還心疼她個什麽?你沒見你叔父整日都守著你嬸娘,寸步不離?畢竟是嫡子。”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笑意,本是一句氣話,不過說者無意,聽者未必無心了。她瞪大了亮晶晶的眸子:“嫡子?大夫確診了?”


    滕氏露出幾許得意之色:“靈慧大師說的還能有假?當初,五姨娘懷身子時,他說是龍鳳胎,五姨娘還就真給我添了寶貝孫子、孫女。”


    “阿嚏!”桑玄安打了個噴嚏,精致小巧的五官緊緊擰成團,漲紅了臉,爾後陡然鬆開,那俏皮可愛的模樣,逗得滕氏開懷大笑,等親夠了,抱夠了,才雙指捏了捏眉心,語重心長道:“年關將至,府裏的事兒多得忙不完,偏靈慧大師前些日子給我複診時又說咱府裏的風水要改改,務必在除夕之前按照他指定的圖紙建成,多一分、少一毫都影響府裏的傳承,我當真是無暇顧及玄安了,你讓五姨娘好生帶著,需要什麽不必稟報我,直接去找各房各部去取就是了。”


    桑玥恭順地行了個禮:“是,祖母。”


    跳蚤的笑話尚未歸於平靜,為一睹靖王殿下的尊容而掉進糞坑的醜聞又像漫天雪花般傳遍了整個定國公府。這,不是最令人目庛欲裂的,桑飛燕掉進糞坑感染了風寒,桑楚青卻連看都沒來看一眼,隻囑咐人加強院子的防守,再莫讓桑飛燕跑出去丟人現眼。


    桑飛燕終於崩潰了!將近十四年被捧在掌心的日子,在回府短短半年的歲月被毀得幹幹淨淨!她不甘心!


    陷入絕望、失去理智的人是很可怕的。桑玥一向這麽認為,所以,她的心情大好,猶如這碧藍的天,敞亮得沒有一絲雜質,心曠神怡啊。


    這一日清早,楚嫿直接來了一道王妃懿旨,宣桑玥覲見。


    她知道,桑玥已經無視了她的帖子,不動真格,還真“收拾”不了桑玥!


    當桑玥不疾不徐地出現在昭純殿時,楚嫿已在主位上坐好,瞧著沒有熱氣的半杯茶水,應是等候多時。


    桑玥給楚嫿行了一禮:“臣女參見王妃,王妃萬福金安。讓王妃久等,臣女萬分抱歉。”


    楚嫿穿著淡紫色對襟長襖,顯得凹凸有致,曼妙婀娜,純金打造的蝴蝶扣新穎別致,鏤空的圖案令蝶翼活靈活現,仿佛隨時都要振翅而飛似的,倒是為她刻意修飾的姿容添了一分灑脫的靈氣。


    隻是,這位王府主母的日子如今過得著實不怎麽好。慕容宸瑞過於迷戀容青瑤,已許久不踏足她的昭純殿,其實不止她,就連懷著身子的年側妃一月也見不著慕容宸瑞幾回。好在容青瑤雖恩寵正濃,卻遲遲未傳來喜訊,這或許是唯一令楚嫿釋然的事了。


    大抵因為這張與慕容拓有著幾分相似的臉,桑玥隻用餘光掃視了一眼便心生親切,即便楚嫿曾不止一次地離間她和慕容拓,但說到底,楚嫿投鼠忌器也好,心有不忍也罷,並未真的對她動過殺心。較之慕容歆,楚嫿實在是可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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