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歸將一切盡收眼底,麵無表情,眼眸裏卻有流光飛逝。


    再過幾日就是除夕,府裏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各式各樣的糕點、小食被送到每個主子的住處。趙娘子親自挑選了滿滿兩籃子堅果和蜜糖糕,往五姨娘的院子而去。


    趙娘子是劉媽媽向滕氏舉薦的人,辦事利落,悟xing極高,深得滕氏器重,於是才將給寶貝孫子、孫女兒送年貨的任務交到她的頭上。她喜滋滋地往湖邊走去,快行至湖邊的假山附近時,碰到了紫蘭用輪椅推著桑飛燕從另一套小路而來。


    桑飛燕穿一件玫紅色掐腰長襖,遠遠望去,就像一朵暮春怒放的月季,走近了,趙娘子才發現這位小姐打扮得真是光彩照人:精致的眼妝,鮮豔的唇色,發髻上墜下的五彩流蘇輕輕晃動,在陽光下交織出瀲灩奪目的輝光。趙娘子心生感慨:四小姐,真真是個美人,不過,較之從前的大小姐還是差了些。


    “奴婢見過四小姐。”趙娘子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桑飛燕靜靜地望著這個將紫蘭惡整了一番的人,眼眸裏劃過一絲冷光,但很快,冷光化作了唇角一個天真的笑:“趙娘子這是要去給五姨娘送東西麽?”


    趙娘子和和氣氣,臉上沒有半分愧疚,仿佛和紫蘭之間從未發生過任何爭執似的:“回四小姐的話,老夫人讓奴婢給三少爺和六小姐送點年貨。”


    這麽說也就是麵子上好聽,兩個不到半歲的奶娃,哪裏咬得動?


    桑飛燕睜大煙波浩渺的眸子,甜甜地道:“我正好要去看望三弟弟和六妹妹,我們一起吧。”


    趙娘子恬著一副笑臉:“是!跟四小姐同行,簡直是奴婢前世修來的福分。”


    紫蘭心裏恨得牙癢癢,上回在膳房趙娘子可不是這般說的!真是不要臉的醜女人!


    桑飛燕和趙娘子走後沒多久,假山後灑掃的丫鬟拔腿就朝韓玉的院子趕去。


    桑飛燕和趙娘子走了大約一刻鍾才到達僻靜優的湖邊,而沿著湖邊繞上大半圈,大約再走兩刻鍾就能到達五姨娘的院子了。


    誰料,二人尚未走到一半,便見著紅玉邁著小碎步迎麵而來。


    紅玉給桑飛燕行了個禮,笑道:“奴婢參見四小姐,四小姐和趙娘子一同給三少爺和六小姐送年貨嗎?奴婢正打算去領呢!”


    桑飛燕恬靜地笑著,似江南水鄉的一片霞雲,柔和靜美,卻不失嫵媚:“嗯,我想三弟弟和六妹妹了,就去看看。”


    “趙娘子,我原本就是要去領年貨的,晚了一步,倒是勞煩你親自奔走,五姨娘若知道,又當過意不去了。”紅玉略有些自責地說著,伸手從趙娘子的手中接過籃子,趙姨娘的袖子一沉,眼皮慕地一跳,捏了捏“發酸”的手腕,不著痕跡地捋過袖子裏沉甸甸的東西,心中一怔,摸大小,少不得十兩啊!


    她壓製住想要大笑的衝動,道:“說的什麽話?五姨娘是三少爺和六小姐的生母,給五姨娘跑腿兒我覺得很榮幸呢!”


    方才口口聲聲說給桑玄安和桑妍送年貨,這會子改口給五姨娘送了,可見,拿人的當真手短。


    紅玉又趁機向趙娘子請教了幾道家常小菜的做法,時間不多不少,剛好夠桑楚青的下人喚桑飛燕回去。


    “四小姐,二老爺找您呢!”


    “現在?”


    “是的,讓你即刻去他院子,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紅玉搶過話柄:“四小姐要去看望三少爺和六小姐也不行嗎?要不,讓丫鬟給二老爺說一聲,四小姐看完了三少爺和六小姐再去也不遲。”


    丫鬟麵露難色:“這……”


    “算了,下次吧!我先去看父親。”桑飛燕不得已,隻能和趙娘子一起原路返回。


    望著三人漸漸消失的背影,紅玉長籲一口氣,好險!


    坐在輪椅上的桑飛燕揚起手裏的袖珍銅鏡,眼底堆滿了笑意……


    當消息傳回棠梨院時,桑玥無比諷刺地笑了,那笑意裏夾雜了幾分沉重,她知道偷梁換柱一事瞞不了冷瑤太久,隻是不曾想到會這麽短!冷瑤,遠比她預計的聰穎。慕容耀昨日剛探望了桑飛燕,桑飛燕今天就要去五姨娘的院子,之所以不來她的院子,是因為昨兒桑玄夜已經查過了。


    冷瑤,你慌了嗎?手段如此雷霆,是怕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想和慕容耀聯手除掉我,做夢!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話音響起,她已被某人圈入懷中。


    “在想怎麽應付冷瑤,對了,你父王那邊的情況如何?他處置容側妃了嗎?”桑玥轉身,望著他俊逸的麵龐,清澈無瑕的眸子裏有怒意升騰,她抬手,撫平那蹙起的濃眉,“依舊沒有處置容青瑤?”


    不處置容青瑤,就意味著慕容宸瑞沒有同冷瑤撕破臉,定國公府已經做出了明確的讓步,如果攝政王府的態度仍然不能明朗的話,就著實令人難以心安了。


    慕容拓抱著她,一反常態地沒有上下其手,隻是緊緊地抱著:“我實在很難理解,愛一個人究竟要深到什麽程度才能連她的替身都舍不得傷害?從前,我存了一分僥幸心理,認為父王其實早洞悉了冷瑤的奸計,不過是配合著演一場戲而已,我大哥把證據交給父王,目的是bi他早些結束這場戲,可是……當我看到他坐在容青瑤的床前,一聲不響地凝視她的睡姿時,那種神態……”


    後麵的話慕容拓沒說,桑玥已經明了,慕容拓曾無數次地守在她床前,一看就是一整夜,又怎麽不知這是一種愛到了骨子裏的表現?一個替身,就能吸引他的凝視,真不敢想象,如果慕容宸瑞知曉了冷香凝的存在,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


    另一方麵,容青瑤是冷香凝的替身,冷瑤又何嚐不是?一個神似、一個形似,慕容宸瑞舍不得容青瑤,自然也舍不得冷瑤了。或許,即便慕容宸瑞榮登九五,也會金屋藏嬌,寵著冷瑤一輩子。他是要對付冷瑤,可僅僅想剪除她的黨羽、削弱她的勢力,並不想了結她的xing命。


    現在,她終於明白慕容拓的深情是遺傳誰的了。


    “慕容拓,”她雙手交叉,勾住他的脖子,額頭抵住他的,“你很為難吧。”冷瑤是慕容宸瑞的一片小逆鱗,殺了她,便會徹底惹惱慕容宸瑞。


    慕容拓闔眸,道:“我沒有想著它有多難,我隻想著怎麽解決,那麽多風浪我們都過來了,眼下這個也一定難不倒我們,我從來沒有動搖過殺死冷瑤的決心,你不用懷疑我。”


    話雖如此,他低落的情緒卻沒能瞞過桑玥犀利的眼眸,要在以往,他不是吻就是摸的,似乎能占多少便宜是多少,今天,正經得太不正常,而略微叫人心酸。


    桑玥揚眉,主動送上香吻:“慕容拓。”


    “唔?”


    “遇上你……真好。”


    翌日,太後懿旨抵達定國公府,赫然是冊封桑楚青為爵爺、冊封韓玉為正三品淑人!


    此次降服北齊,慕容錦和桑楚沐都是功臣,如果大夫人健在,被冊封的人應該是她,但大夫人去了,滕氏早已貴為一品誥命夫人,府裏能接受封賞的隻剩下二房的桑楚青和韓玉了。


    爵爺不比侯爺那般尊貴,在南越卻能世襲三代,無官職,不用替朝廷效命,輕輕鬆鬆領俸祿,當真是夢寐以求的職位。


    不過,這早不來晚不來的封賞落在桑玥的眼中,味道就變了。冷瑤無法從桑飛燕的身上獲取更有價值的信息,便轉而將主意打到韓玉的頭上。


    秦公公宣完旨後,下午桑楚青就和韓玉一道進宮麵見聖上、叩謝皇恩。


    臨行前,桑玥在馬車旁叫住了韓玉:“此次進宮,你必定會見到太後,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你心裏清楚。要是你讓太後發現了端倪,春玲的下場就是你腹中胎兒的下場!當然,你要是不喜歡春玲的,桑柔和韓珍的,你任選一個,我都成全你!”


    韓玉眼底的驚詫無以複加!天啊,桑玥究竟在府裏藏了個什麽人?跟太後有牽扯嗎?饒是她活了三十幾年,從來沒有見過比桑玥更可怕的人!她剛剛分明承認了韓珍和桑柔是她害死的!她連嫡母和嫡姐都能殺,區區一個嬸娘,不在話下吧?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透露半句你朋友的消息。”


    桑玥的唇角揚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冷風吹過,舞動她的秀發和長睫:“不,你要小心翼翼地透露!她應該是發現了什麽,才會冒然選擇這個方式宣你進宮,我會安排一輛馬車,趕往大周,你必須讓太後相信,她要找的人就在馬車裏!”


    太和宮。


    韓玉和桑楚青叩謝天子後,冷瑤便將韓玉喚到太和宮另行封賞。


    太和宮內,有一個四季如春的暖房,頂棚是幾層質地上乘且輕薄的白色帆布,陽光毫無阻礙地透射而下,照著裏麵盛開的本不屬於這個季節的明豔花束:華貴的牡丹、嬌豔的瓊花、高的白玉蘭、清新的連翹……百花吐蕊、姹紫嫣紅。


    冷瑤隨意地斜倚在鎏金藤花長椅上,明黃色的宮裝像一縷日暉輕輕地流瀉於地,與這溫暖宜人的環境分外契合,她垂著眸,掩住淩人的波光,倒是少了高高在上的傲慢,露出幾許少婦獨有的嫵媚風韻。


    她的墨發輕挽於腦後,簪一支九尾鳳釵,釵頂鑲了兩粒璀璨的紅寶石,乍一看去,猶如隨時都會流下的血淚,叫人莫名地揪心。


    她的麵相與冷香凝的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兩片嫣紅的唇瓣,簡直一模一樣,隻是更為年輕柔嫩。慕容宸瑞最愛她的唇,她一直都知道,所以費盡了心思保養。


    慕容宸瑞永遠都離不開她,因為隻有她不介意做冷香凝的替身,隻有她能夠忍受慕容宸瑞一次又一次在歡情高峰喚著冷香凝的名字,楚嫿可以嗎?容青瑤可以嗎?她們都不行,所以,她才是慕容宸瑞身邊的常青樹。


    隻是這終究是難受的。尤其,當她發現自己對慕容宸瑞已不僅僅是利用和排解寂寞那般簡單時,醋意和怒火交織而成的大網便將她籠罩了。


    韓玉跪在蒲墊上,用餘光打量著南越史上最年輕貌美的太後,太後不知道回憶起了什麽,麵含羞柔,又稍了幾分慍色。整整半個時辰,她一直保持著這種姿勢,她知道,太後是在給她下馬威。


    冷瑤玩弄著左手小指上的紫金護甲,抬眸看向韓玉,淩人的目光已變得柔和溫暖,一如這花房內的溫度:“韓淑人,坐吧。”


    “多謝太後娘娘。”韓玉叩首謝恩,鄭女官上前,攙著韓玉坐在了早已備好的六腿繡凳上,此時,韓玉已有些累乏,但精神高度緊張,所以遣散了不少睡意。


    冷瑤綿軟中藏了一分犀利的眸光掃過韓玉摸著小腹的手,笑得平易近人:“韓淑人有幾個月的身子了?”


    韓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習慣xing地捧腹了,坐著福了福身子,道:“回太後娘娘的話,妾身懷孕三月。”


    冷瑤的笑弧微收,聲輕如絮:“哀家聽聞你們定國公府有個很厲害的千金小姐,哀家近段時日悶得慌,你同哀家講講她,好給哀家解悶。”


    韓玉明知故問道:“妾身愚鈍,不知太後娘娘指的是妾身的哪位侄女兒?請太後娘娘明示。”


    冷瑤的目光依舊柔和,摸著紫金護甲的手卻滯了一下,清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白玉蘭上,鄭女官掐了一朵呈到跟前,她捏起,把玩著:“看來,你與她的關係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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