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錦經桑玥這麽一提示,才幡然醒悟,原來楚嫿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除了不舍,還有濃濃的愧疚。他蹲下身子,將頭埋進她的懷中,忍住肝膽被撕裂一般的劇痛,竭力靜氣道:“娘,能成為你的兒子,我很幸福,你忍著孤獨對我疏離時,心裏的痛苦豈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你是世上最好的娘親。”


    淚水,滴在楚嫿的手上,她想抬手,可使不出一點力氣,慕容錦貪婪地呼吸著她懷中獨屬於母親的香氣,因為隱忍的緣故,喉頭像橫了一塊刀片,那刀片漸漸膨脹,快要戳破他的喉嚨。


    慕容拓的雙手緊握成拳,發出“咯咯”的低響,整個人顫抖不已,那張俊臉仿若蒙了一片濃厚的霧靄,沉得嚇人。從小他就是在楚嫿的軟玉香懷裏長大的,和楚嫿的關係最是親近,此刻,他心裏的痛也最是駭人。


    桑玥心裏湧上一層酸楚,發現楚嫿的目光又落在了慕容拓的臉上,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弧:“放心不下慕容拓嗎?”


    楚嫿眨了眨眼,桑玥抿了抿唇,鼻尖沒來由地就是一陣泛酸:“我會好好地照顧他。”


    可楚嫿的眼神裏並未出現預期中的安心,她的瞳仁徐徐攢動,最後橫看向左邊,桑玥扭過頭,那是一個漆金大箱子,她不解地問道:“那裏麵有東西?”


    楚嫿再次眨眼,桑玥走到箱子旁,打開一看,一道鮮豔的霞光映入眼簾,猝不及防地,她眯了眯眼,那紅燦燦的像東方旭日般的色彩照著她白皙的麵頰,令其如撲淡胭脂,瞬間就明豔動人了。


    她探出手又收回手,心中暗歎:原來,楚嫿早就備好了她和慕容拓成親時的鳳冠霞帔和喜服。彌留之際,楚嫿最後的心願居然是看著她和慕容拓拜堂成親!楚嫿不願意慕容拓為她守孝三年,不願意兩兄弟因一個女人爭得不可開交,她明明已經油盡燈枯,仍用無限強大的意誌力維持著最後一口氣……


    思量間,慕容錦驚呼出了聲:“娘,你怎麽了?”


    桑玥複雜的目光再次落在楚嫿的身上,她的胸口起伏得較為厲害,眸中滿是殷切,蒼白的薄唇微張,那模樣,半是哀求半是威脅。


    闔眸,暗自深呼吸,取出了喜服和鳳冠霞帔,牽著慕容拓的手,步入次間。


    沒有媒人,沒有紅燭,甚至連觀禮的親朋好友都無,致的臥房內,慕容宸瑞抱著楚嫿端坐於主位上,慕容錦立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著一對新人手挽紅綢而來。


    桑玥的視線被隔絕在紅色的蓋頭內,能看到的隻有紅色的布帛、紅色的霞帔、紅色的繡花鞋,她吸了吸鼻子,道:“請慕容世子代為唱禮。”


    由他來代為唱禮?慕容錦心如刀絞,桑玥,你好狠!我看著你們成親還不夠,還要我一句一句地說出斬斷你我所有可能的話!


    他緊握著拳頭,一字一頓道:“一拜天地!”


    猶記得,涼亭飄雪,那曲《長相思》。


    “二拜高堂!”


    還記得,假山旭日,那次親密無間。


    “夫妻對拜!”


    再記得,秋晚曉月,那盤絕殺對弈。


    “禮成。”


    從今往後,隻能記得:“恭喜二弟和……二弟妹!”


    慕容拓已熱淚盈眶,但就是強忍著不讓它落下,他的嘴角掛著得瑟的笑:“楚嫿,我娶到媳婦兒了。”


    桑玥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柔中飽含堅定道:“父王,母妃。”


    “好,好孩子!”慕容宸瑞幾乎用盡全力摟著楚嫿,生怕一鬆手,地獄的牛鬼蛇神就要來勾走她的魂魄。


    楚嫿的唇角動了動,眼中不再留有遺憾,熱淚滾落雙頰,被慕容宸瑞握在掌心的手一顫……


    芳魂已逝!


    慕容拓一個箭步邁至楚嫿身旁,劇烈的動作晃落了兩粒金豆子,擲地有聲似的,桑玥的心跟著揪成了一團。


    “楚嫿,你醒醒!楚嫿,我和桑玥才剛剛成親,還沒給你生幾個大胖小子,你怎麽就舍得離開了?”慕容拓像瘋了似的搖著楚嫿的肩膀,麵目因痛苦而扭曲得幾近猙獰,“母妃!母妃,你就不再睜開眼,多看我一眼了嗎?你不是總說我亂跑不陪著你嗎?你看,我把桑玥娶進門了,可以天天陪著你了,你怎麽就撇下我們去了?”


    桑玥靜靜立在一旁,聽著慕容拓把壓抑了一整個月的情緒全部宣泄出來,比起不哭不鬧、強顏歡笑,她寧願看到慕容拓這種如山洪暴發的哀怒。


    楚嫿離世,她的心也不好受,可她不希望楚嫿的死對慕容拓造成毀滅xing的打擊。生老病死,六道輪回,凡夫俗子皆不可避免,像她這種在地獄遊走了一圈的人,古往今來又有幾個?可即便她自詡看破了生死,眼下卻被慕容拓痛失親人的哭嚎給驚到了。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慕容拓要怎麽辦?


    慕容宸瑞暫時沒有對外發喪,安置好楚嫿的遺體後,他找到已經換下鳳冠霞帔的桑玥,盡管臉上布滿哀慟,語氣卻竭盡和藹:“今天多謝你了,我已擬好旨意,封拓兒為郡王,楚嫿的屍體放不了太久,三媒六聘來不及,隻能奉旨速速成婚,倒是委屈你了,不過聘禮方麵,一定按照迎娶公主的規格來置辦。”


    春雨瀟瀟,敲打著褐色的屋簷,她伸手接了幾滴雨水,放在手心晃了晃,看那水珠滾來滾去,心也跟著擺來擺去。半響,她才幽幽開口:“全憑殿下做主。”


    慕容宸瑞暗自鬆了口氣,原以為桑玥會拒絕,畢竟方才那簡易的拜堂不過是個令楚嫿安心的儀式,還好,她願意嫁給拓兒。


    桑玥的纖指拂弄著掌心的水珠,她不是不喜歡慕容拓,隻是身上肩負了太多的責任,於是不敢愛、不敢嫁,她本打算拒絕,可一想到慕容拓那種無助的眼神,心裏就像繞了層綿軟的紗。


    曾經擁有也是一種幸福吧,至少不會留有遺憾。


    她和慕容拓的親事怎麽都好,眼下有更重要的問題:“殿下,您打算立誰為正妃?容側妃還是齊側妃?”容玲之死,齊側妃是幫凶,她自知曉了容青瑤的過往後便猜到了這一點。


    慕容宸瑞的眸光一暗:“都不會,她們沒資格做正妃,讓她們在王府了此殘生吧。”


    “年側妃臨盆在即,殿下可得多多小心。”


    離去之前,她又去探望了一次慕容拓,他把自己關在房裏,她隻得叫子歸撬開門,進去後才發現,他泡在小浴池中,頹廢不堪,眼神空洞。


    三月天,白日豔陽高照,夜間冷風入骨,那水,早沒了熱氣,他毫無感覺?


    桑玥微歎:“我不在,你就是這麽折磨自己的?”


    遞過布巾給他,強行拽他上岸,為他擦身,服侍他穿衣,自始至終,他半分羞澀都無,完全呆怔得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他這個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


    桑玥紅著臉扣好最後一粒褻衣的扣子,強行把他按到**,脫了鞋,在他身側躺好,冰涼的指尖拂過他俊逸的眉眼:“慕容拓……”


    俯身,吻住他涼軟的唇,輕輕撬開他的牙關,含住舌尖,輾轉纏綿。她的手,輕輕劃過他精壯的身軀,胸前的柔軟無意識地便抵住他健碩的胸膛,本是一個安慰之吻,誰料他漸漸有了反應,低吼一聲,將她壓在了身下,***般地席卷著她的唇,原本白皙的膚色如同染了一層淡淡的晚霞,百般**著他,他握住一側的柔軟,身子卻漸漸開始顫抖。


    桑玥輕撫著他的背,向來能言善辯的她卻在此刻詞窮了,或許再多的安慰也無法平息失去娘親的痛楚,這個身體上因習武而布滿了疤痕的男子從未經受過任何心理創傷,他的心就像一張剛剛漂染過的薄紙,幹淨透明。


    冷瑤通過楚嫿對他造成的傷害……怕留了一道一輩子也難以磨滅的墨跡。


    慕容拓摟著她,壓抑著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桑玥思付了片刻,選了一個較為輕快的語氣:“嗯,我們的日子長著呢,你要振作,不能總活在過往,逝者已矣,生者節哀,你失去了母親,可是你還有父親,還有兄長,還有我。王妃泉下有知,定希望你如從前那般單純快樂,囂張跋扈也好,肆意妄為也罷,總好過現在整日心情鬱結、愁眉苦臉。我原先罵你幼稚,你倒好,轉臉就變一糟老頭。”


    前麵慕容拓還覺得甚有道理,聽著聽著就覺出不對勁了,濃眉一蹙:“什麽叫糟老頭?”


    桑玥見著自己的話成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揚眉一笑,點了點他的眉心,學著他鼻子哼哼道:“這兒總有個‘川’字,不是老頭兒是什麽?你想老牛吃嫩草麽?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美事?我可不想別人說我嫁給了一個可以當爹的人。”


    慕容拓氣得鼻子冒煙:“臭丫頭!不是說我幼稚就是說我老!”


    桑玥戲謔道:“不信的話你自己照照鏡子,從洛邑回來,滿臉胡渣那一次都沒現在難看!”


    “我難看?看我怎麽收拾你?剛剛有人說自己是嫩草,確定?那我就把你變成一顆含羞草!”


    語畢,對準她的纖腰撓起了癢癢,桑玥想笑,又不敢對死者大不敬,隻得費了老大的勁兒忍著,俏臉漲得通紅,不多時,便開始告饒。


    原本隻是配合著演演戲,好讓桑玥安心,可這麽一鬧騰,桑玥那蜷縮著身子告饒的嬌憨模樣像一縷陽光強行照入了他的心間,暖烘烘的,將陰霾驅散了不少。他們都說她冷,說她狠毒,說她薄情寡xing,可隻有他知道,她熱情奔放,她嫵媚嬌柔,她重情重義,往後的日子裏有她相伴,還有什麽不滿足?


    吻了吻她的額頭:“謝謝你,桑玥。”


    月上半空,繁星璀璨。


    馬車駛離攝政王府,在僻靜得隻剩更夫的街道上平速行使,馬蹄兒嗒嗒作響,桑玥半闔著眸子,思索著定國公府的局麵。


    姚鳳蘭已經被抬為正室,桑玄安和桑妍就算嫡出,加上,這個消息隨著雲傲回大周傳到姚家,姚家勢必會和定國公府開始往來,如此,桑玄安便威脅到了桑玄夜的世子之位。


    即便姚鳳蘭不爭,姚家也會鼎力扶持桑玄安當上世子,沒道理讓一個嫡長女下嫁南越的定國公府,做了那麽多年的妾室,扶正後世子之位還讓給了庶子。那麽,桑玄夜會采取什麽行動呢?


    蓮珠挑開簾幕,望著不停後退的影影幢幢,正想說什麽,忽然身旁駛過一輛馬車,摩擦帶動勁風吹開了對麵的簾幕,她瞄了一眼,不巧看到了令人羞澀的一幕,趕緊放下簾子。


    桑玥瞧著她的窘樣,笑了笑,並不多言。這世上,風流才子不少,思春女子也多,馬車內的yan情不足為奇。


    然而,桑玥不知道的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掉以輕心,竟是讓自己後悔了整整兩年。


    “小姐,你在想什麽?”蓮珠倒了杯水遞給桑玥,“五姨娘,不,是大夫人,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你應該高興啊,怎麽一籌莫展?你是怕攝政王妃的死對郡王的打擊太大嗎?”


    桑玥捧起溫水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我娘做了夫人我自然是高興的,至於慕容拓,生離死別他遲早要經曆,痛苦幾日熬過來也就好了,我是在想府裏的事,怎麽‘安置’桑玄夜?”


    蓮珠自打掐滅了對桑玄夜的情愫之後,看待他也就跟看待普通少爺沒啥子區別了。她疑惑地問道:“小姐是怕大少爺對大夫人不利?”


    桑玥按了按眉心,道:“他那個人心術不正,思想複雜,為了世子之位不惜背叛父親,留著這麽個禍害在我娘身邊,我實在有些寢食難安,再加上虎視眈眈、不好相與的滕氏,我娘在府裏就舉步維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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