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給蓮珠使了個眼色,蓮珠打開食盒,頓時,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從盒內飄出,很快便彌漫了大半個屋子,像霧層層縈繞,叫人大快朵頤。桑玥側目一看,不由地暗驚,一共三碟,一碟是滑嫩瑩白的“玉兔”,一碟是澄碧通透的“鴛鴦”,一碟是淡紫蒙霜的“仙鶴”,鳥獸圖形的糕點,這般別出心裁,她竟從未見過。


    窺一斑而見全豹,姚賢妃還不算大周最受寵的妃子,賞人的糕點就已精致得巧奪天工,真不敢想象,冷貴妃和雲傲的生活有麽奢侈。


    不止她,就連姚馨予都有些瞠目結舌,隨手拿了個紫色的“仙鶴”放入口中,毫不留情地咬了它的腦袋,觸感涼軟,入口即化,似甜非甜又微酸,姚馨予睜大了亮晶晶的眸子:“哇!仙鶴太好吃了!我長這麽大從來沒吃過這麽香甜的糕點,姑姑也太偏心了,好東西隻給你一人,我和桑玥卻沒有。”


    桑玥柔和中滿含冷靜的眸光掃過李宣微紅的臉,淡似蓮地笑了笑:“蓮珠,把我那對翡翠鐲子取來。”


    “是,小姐。”蓮珠打開梳妝台的第三個抽屜,取了一對翡翠鐲子,這鐲子的花式並不標新立異,質地卻是一等一的好,邊緣被打磨得光亮嶄新,燭火一照,華光四射。


    桑玥拉過李宣的手,套在了她的皓皖上,李宣受寵若驚:“二表姐,萬萬使不得,我不能要這麽珍貴的鐲子。”


    桑玥按住她要摘掉鐲子的手,聲輕卻很是堅定道:“小小的生辰禮物,你不收,可是覺得它不夠好?”


    姚賢妃不會無緣無故單獨給李宣送糕點,想來想去,隻剩生辰這麽個理由。隻怕除了糕點之外,綾羅綢緞、金銀首飾也不少。李宣隻是個寄養在姚府的外姓千金,陳氏雖疼她,卻不好越了規矩給她舉辦壽宴,但通過姚賢妃送她一些禮物,不僅彌補了缺憾,也抬高了她的身價。


    李宣倒是個心思剔透之人,借著討好她的機會,傳揚一番姚賢妃的厚愛,順便把生辰的日子告訴她,來年,她定會給李萱送禮,她帶頭了,馨予和幾個哥哥們自然紛紛效仿,都出動了,老爺子和府裏的人都會被驚動,李萱的地位立馬就會上升一個檔次。


    這種小伎倆在她看來,稚嫩又無可厚非,從前她在定國公府不也跟李宣一樣苦心積慮地過日子?


    李萱麵露難色:“我不是這個意思,二表姐,我隻是覺得太珍貴了。”


    “今天是你的生辰嗎?你怎麽不說呢?哎呀!你看我,你都來五年了,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生辰!真該打!我得好好地給你準備一份禮物,來來來,到我的院子去。”說著,姚馨予吃完最後一口糕點,擦了擦手,挽起李宣的胳膊,對桑玥語氣隨意道:“看你好好的,跟個沒事人一樣,我走了。早點歇息,明天冷府設宴,我們幾個都要去呢,唉!想起來就心煩。”


    桑玥點頭,吩咐蓮珠送了二人出去。


    姚馨予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口口聲聲說桑玥早有準備,卻仍舊放心不下過來看一趟,別人或許沒瞧見,但桑玥看得真切,姚馨予的右手一直握著一瓶金瘡藥。


    桑玥以為可以休息了,誰料蓮珠回來時,身旁跟了兩個俊俏公子哥。


    蓮珠停在門口,稟報道:“小姐,大少爺和二少爺來了。”


    桑玥歎了口氣,繞過屏風換好周周整整的裙衫,挽了個單髻,走到外次間,才讓二人進屋。


    身穿月牙白錦緞華服、氣質高的俊逸男子是大少爺姚晟,他沉穩內斂,智勇雙全,如今在朝中任兵部侍郎。


    一身青色繡雲紋寬袍的清秀男子是二少爺姚豫,他xing格古板、淡泊名利,明明高中榜眼,卻偏愛鑽研雕刻藝術,整日不是在院子裏雕深海沉木,就是在外頭尋深海沉木,因此,並未入朝為官。


    別看姚清流很嚴苛,卻是一等一的開明。在他眼中,並非隻有出仕才是男人應該選擇的道路,隻要不觸犯法紀、不違背家規,堂堂正正做人,他便不橫加幹涉。


    三位哥哥裏,數三哥姚奇生得最為俊美迷人,不過他沒來,想必又背著姚清流偷跑出府了。正如深夜造訪暖心閣,姚晟和姚豫也是偷偷過來的。若被姚清流發現,絕對是一頓板子。


    對於這些,姚清流當真不知道麽?未必!


    這個外祖父,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二人推了門進來,桑玥屈膝行了一禮:“見過大哥、二哥。”原本應該叫表哥,奈何陳氏不讓,說這樣顯得生疏。


    姚晟扶起她,躬下身子,猝不及防地,撩起了她的褲腿,仔細檢查了膝蓋,發現並無淤青,才稍稍鬆了口氣,責備道:“你也太魯莽了,明知道家規森嚴,還敢在外麵逗留那麽久。”


    桑玥被姚晟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微怔,定了定神,打趣地笑道:“那大哥和二哥呢?”


    姚晟欲言又止,姚豫摸了摸鼻尖:“她的膽子比三弟的也不遑多讓,”不知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你真的去荀家了?不會是去見……”


    “咳咳!”姚晟輕咳數聲,打斷了姚豫的話,姚豫憨憨一笑,不再多言,隻是那笑意裏明顯藏了一絲“不懷好意”。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究竟是什麽事會讓向來老實的姚豫現出這副不正經的表情?而姚晟阻止著,不讓她知曉。


    奇怪,這兩個人,很奇怪!


    姚晟不著痕跡地瞪了姚豫一眼,看向桑玥,語氣溫柔:“你別怪祖父,他對事不對人,今晚換成我們幾兄妹的任何一個,結果都不會有絲毫改變,當然,如果換成萱兒,他或許隻苛責幾句,畢竟是外人,但你不同,明白嗎?”


    “我明白。”


    這種不痛不癢不夾雜算計色彩的體罰於她而言沒有絲毫影響力,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姚晟之所以這般開導她,表麵是緩和祖孫二人的關係,實則是怕她會拿南越的宅鬥伎倆對付姚清流。


    看來,這個大哥對她的過往很是了解,對她的心胸也有所質疑,或許,府裏除了陳氏和姚馨予,其他人關心她、疼愛她之餘都對她存了幾分戒備的心思。


    “明天去冷府,你有什麽打算?”


    姚晟此話一出,桑玥揚著聲調“嗯”了一聲,露出一副求知問解的表情:“自然是要去的,我沒別的打算。”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話到唇邊又落下,姚晟的心裏自嘲一笑,深邃的目光落在桑玥清麗秀美的容顏上。


    她的臉白皙塞雪,她的眸清澈無瑕,他從中探不到一絲一毫的閃躲。


    冷瑤派人截殺香凝皇後和姑姑姚鳳蘭一事如今已昭告了天下,冷昭手刃了這個冷家罪人,官方上姚家已不能拿冷家怎麽辦,可不知為何,查清了這個妹妹所有的過往後,他突然滋生了一種直覺:她絕非善類。


    但凡害過她的人,最後的下場非死即殘:定國公府的韓珍、桑柔、桑莞、桑飛燕、桑玄夜、滕氏;丞相府的韓正齊、韓天軼、韓玲萱,除了滕氏中風在床,其餘的全部殞命。


    其中,桑莞被qb致死、桑玄夜被五馬分屍、韓正齊被劈成兩半、韓玲萱得了花liu病慘死。


    若說這些還不夠慘絕人寰,那麽,南越聖教大祭司被活生生扯得隻剩一副光禿禿的軀幹、護國公主慕容歆被萬蛇噬體……


    當他看完厚厚一遝子與她有關的資料時,渾然不覺自己已嚇出了一身冷汗。


    一個人究竟需要多狠的心才能想出那些折磨人的招數?而一個人究竟需要具備多大的能力才能做得滴水不漏、不留下任何把柄?


    他曾派了無數的探子前往南越進行更加詳細的調查,可不知道是有人故意**了消息,還是她當真沒做那些事,他查不到她動過手腳的痕跡。


    會是巧合嗎?還是她的身上真的存有驚天鴻運?


    憑心而論,她美麗、高貴、談吐不凡、舉止優,姚家人都很欣賞她,對,是欣賞,她總能三言兩語把祖母逗樂,也能一個眼神嚇跑冷家的千金,剛回姚家時,他們都以為她會像陳宣那樣拘束好一段日子,誰料,她從容淡定、閑適優,仿若自幼就生長在這個宅子裏,半分拘謹都無。


    對長輩,她恭敬孝順;對兄妹,她友愛和善;對權貴,她不卑不亢,即便麵對xing情暴戾的皇上,她亦毫無懼色。


    一年,他觀察了她整整一年,原以為她會利用姚家的勢力對冷家采取報複,所以剛剛才那般問她。不過,這回大抵跟以往任何一回一樣,無風無浪,平靜如水,希望,以後都是如此吧。


    冷、姚兩家的恩怨,不應該由她去解決。


    桑玥了然姚晟的想法,不過,她要對付的,可不僅僅是一個冷家。


    姚晟微笑,眸子裏噙含著一個兄長該有的關切:“去的話就好,時辰不早了,你早些睡,我和二弟也要歇息了。”


    正欲離開,餘光無意間觸碰到了小幾上的糕點,眨了眨眼,“萱兒給你送的?”


    桑玥狐疑地笑著:“宣妹妹給大哥也送了麽?”


    “嗯,”姚晟點頭,目光自幾蝶糕點上流轉而過,最後落在紫色的“仙鶴”上,唇角一勾,“我剛好餓了,吃你幾塊糕點,你不會介意吧?”


    桑玥順著他的目光瞅了瞅,唇角的笑,意味難辨:“大哥若是喜歡,都拿去好了。”


    “不,擰著麻煩,我吃完再走。”語畢,雙指捏起一塊紫色的糕點,慢條斯理地吃完,又捏起一塊……直到消滅了整整四塊,方才起身告辭,“二弟,我們走吧。”


    姚豫沒有聽見他的話,愣愣地盯著桑玥掛在牆上的小金弓發呆,直到姚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扭過頭,詫異中稍了一抹喜色:“玥兒,這把弓是誰做的?”


    桑玥眉心一跳,眸光柔和了一分,誰做的她不清楚,隻曉得是慕容拓命人為她打造的:“一個朋友送的。”


    姚豫搓了搓手,滿含殷切:“可不可以送給我?”


    桑玥親自取下,纖手自弓身和弦上輕輕拂過,心底漾起了層層漣漪,垂眸掩住,果斷拒絕:“不能。”


    姚晟看了看桑玥,眸光變得深邃。


    姚豫失望地搖頭,癟了癟嘴,爾後,臉上堆滿了笑,湊近桑玥蠱惑道:“那你借給我玩幾天,好不好?我保證不弄壞!哎呦,我的好妹妹,你就借給我幾天吧!要不,十天?不行啊,那五天?三天,三天總可以了吧?”


    她若還是拒絕,怕是要扯出一係列無法回答的事端。


    “二哥要是弄壞了,我就砸了你新買的深海沉木。”威脅完畢,姚豫被她那半是戲謔半是冷凝認真的眼神看得打了個寒顫,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一把搶過金弓,拔腿就跑,惹得蓮珠和房裏的丫鬟們掩麵偷笑。


    姚晟走後,桑玥遣散了丫鬟們,隻留下蓮珠。


    蓮珠攤開被褥,疑惑地道:“小姐,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大少爺向來不喜甜食,這回竟然一口氣吃了四塊糕點,難道禦用的糕點當真好吃?”


    “那是香芋做的。”連姚馨予都讚不絕口的糕點絕對差不了,不過,姚晟當著他的麵吃完那幾塊用香芋做成的糕點並非食欲作祟。


    她對香芋過敏一事,除了陳氏,她沒告訴府裏的其他人。姚晟定是通過其它的途徑知曉了這一消息,才吃了那幾塊香芋糕。一來,是避免她過敏致死;二來,是怕她誤會李宣。


    蓮珠不禁有些後怕,杏眼圓瞪道:“啊?香芋做的?小姐可是對香芋嚴重過敏,還好沒吃!難道表小姐要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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