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暗處還有個不知何時會蹦躂到雲傲和老爺子麵前的冷香凝,一念至此,冷昭的心就像被一根繩索給狠狠地勒住了。


    另一側的裴浩然和冷昭的想法截然相反,他想殺掉的,不是桑玥,而是那個跟他競爭桑玥的人!他骨子裏極其討厭弱者,所以對那些哭哭啼啼、矯揉造作的千金唯恐避之不及,從前在南越的時候,裴浩然不過是個假身份,娶誰都行,他無所謂。可現在他回了冷家,恢複了真實身份,他不想隨隨便便開玩笑娶個不愛的女人回家,日日對著一張矯揉造作、濃情蜜意的臉,想想就惡心!


    桑玥不同,她堅強隱忍有主見,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也從不掉一滴眼淚,這樣強大的內心世界,充滿了無窮的**和吸引力。征服這種女人,才有成就感!


    在他看來,慕容拓不過是比他早認識桑玥,花言巧語哄騙了一顆少女芳心,隻要慕容拓死了,桑玥便能愛上他。


    盡管,其實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桑玥對他有種與生俱來的恨意。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張威嚴的臉,眸光變得深邃如泊,或許,蒼鶴能知道答案。


    皓月當空,彩燈輕舞。


    氣氛一度詭異到了極點,除了當事人之外,賓客們因刺殺事件而滋生的懼怕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去,剩下的可全都是看“戲”的興致了。


    大皇子接連遭受陷害,二皇子的侍衛莫德和長平公主貌似有染,冷府督辦不力致使刺客混入,姚家表小姐不畏權貴挑釁天威……怎麽看都是一鍋大雜燴啊!


    桑玥巧笑倩兮地望向長平公主,她倒要看看,長平公主到底會不會解釋?


    長平公主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夜色掩飾了她陰晴不定的麵色,使得她的笑容依舊完美:“桑小姐,那的的確確是我丟失的釵,但我不知道怎麽突然被莫大人撿到了,或許,他正打算還給我。”


    如果隻是恰好撿到,並不能代表二人關係非比尋常。


    桑玥娓娓道來:“是的呢,我記得田女官說過,禦用的釵大家都認得,不敢私自據為己有,畢竟,這是殺頭的大罪,除非那人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非要冒這個險。如果那人是無心的,拾到了肯定會歸還,可公主您坐在朝露閣聽戲已經半個時辰了,那人無所動靜,證明那人鐵了心的要與公主作對,田女官,你當時是這麽說的吧?”


    田女官抿唇不語,桑玥不遠處的席位上,一名淡紫色束腰羅裙的清麗女子站起身,不正是荀家大小姐荀琴兒?她啟聲附和道:“我可以作證,當時田女官就是這麽說的。”


    不少貴婦名媛頻頻點頭,表示此言不假。


    桑玥朝著荀琴兒投去感激一瞥,爾後道:“事後,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接受了搜查,莫大人亦在隨行的行列,知曉整個搜查的過程,如果他真的隻是拾到了,能不還給公主?”


    “亦或是,他是那之後撿到的……”話剛出口,長平公主便意識到自己的辯駁有多蒼白無力,就算莫德是在離開朝露閣之後撿到的,也該第一時間還給她,而不是從下午拖到晚上,莫德剛剛在這裏值崗半個時辰,有的是時間歸還,除非他不想。


    雲陽戴著白玉鏤空扳指的左手緩緩捏起弧度優美的下巴,平淡無波的眼眸裏湧上了一道五彩極光,變幻莫測,流光溢彩,叫人難以捉摸。


    在經過了短暫的心理較量之後,他將戴了玉扳指的拇指握入掌心,食指和中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冰涼的紋路,對著莫德語氣如常道:“莫德,本皇子以前是怎麽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你們四個的?跟著本皇子會遇到貴人無數、寶物無數,千萬別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居然不聽,如今釀成大禍,我妹妹的名節差點兒就要毀在你的手中,你矢口否認也沒有,以死謝罪吧,主仆一場,我留你一條全屍。”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沒有重量,夾雜著幾分壓抑過後的淡淡傷感和惋惜,與鋒芒畢露的雲澈相比,他太溫和了,溫和得令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冷貴妃的親生兒子?畢竟,冷貴妃那麽強勢,那麽雷厲風行,她的兒子卻溫爾、與世無爭。


    眾人順著他的話朝莫德投去異樣的眸光,難道真如二皇子所言,一切隻是莫德的一廂情願?


    桑玥坐下,端起茶杯晃了晃,漣漪陣陣,茉莉花聚攏散開、散開聚攏,配上跌落杯中的一輪明月,倒讓人覺得她端的不是一杯茶,而是一個世界。


    姚府的人皆一臉震驚地看著她,除了姚奇知曉事情的原委,其他人都對她方才揪著長平公主不放的行為匪夷所思,即便姚馨予也隻曉得桑玥想辦法把帕子塞到了雲澈的身上,至於玉如嬌、玉佩、刺殺、金釵,姚馨予毫不知情,但姚馨予簡直太佩服桑玥了!


    她早就看那個長平公主不順眼,仗著是冷貴妃的長女,可沒少披著溫柔的偽裝,唆使冷芷若對付一些瞧不順眼的人。桑玥說的對,冷芷若根本配不上“蛇蠍美人”四個字,總被長平公主呼來喝去,蠢驢一頭!從前她尚覺得長平公主蠻有心眼的,今兒這麽一瞧,也不過如此!


    陳氏握住桑玥的另一隻手,軟語安慰道:“別怕,有姚家護著你,那個長平公主不敢來找你的茬兒!”


    桑玥的心砰然一跳,陳氏問都不問她為何爭對長平公主就信誓旦旦地要護著她,不知怎的,她憶起了楚嫿,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絕色王妃也曾不假思索地替她扛下眾多質疑,這樣的信任叫她惶然失措。


    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她對冷瑤再狠一點、動手再快一點,是否就能讓楚嫿幸免於難?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隻有結果和後果。


    身旁這位老人,滿頭銀發如雪,笑容慈祥,這是她從未在滕氏身上感知到的關愛,自己的複仇會否也將陳氏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就在她思緒飄飛之際,陳氏露出了慌亂的神色:“玥兒,你不用怕連累我們,你是姚家人,姚家就是你的避風港,別說爭對長平公主,你就是爭對二皇子也沒什麽,你不要走!”天知道,失去了一兒一女之後,突然多出個外孫女兒,她有多欣喜若狂。


    桑玥啞然,沒想到方才一句爭對裴浩然的“我是桑家人,住段時間就回南越”的話傷害到陳氏了。陳氏表麵看起來不諳世事,恐怕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最起碼,陳氏瞧出她與刺殺一事有關。可陳氏義仍然無反顧地要護著她……她明明是個冷血動物,為何偏要遇到那麽多比火還熾熱真摯的人?


    陳氏的眼淚簌簌滑落,南宮氏見狀,急忙抽出帕子擦了擦,笑道:“母親,玥兒不會走的。”


    桑玥靠在陳氏的肩頭,順著南宮氏的話喃喃道:“嗯,我多陪外祖母幾年。”


    男賓席位中,用內力偷聽到了這番談話的慕容拓頓時成了黑臉包公,幾年?桑玥想憋死他嗎?


    莫德讀懂了雲陽的話外之音,當著芸芸賓客的麵,必須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和交代,跟一國公主的清譽相比、跟整個皇室的名聲相比,他的小命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與從前的任何一次一樣,這一回,他也沒有絲毫猶豫,就那麽跪在了雲澈的麵前,語氣懺悔道:“二皇子,屬下有罪!屬下不該對高高在上的長平公主滋生妄念,今天,長平公主的釵掉了之後,被屬下撿到,屬下想睹物思人,所以舍不得歸還!屬下對不起長平公主,對不起二皇子的信任和提拔!”


    決絕地說完,拔出寶劍,就要自刎。


    “等等!”雲陽製止了他的動作,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著,不太規律,麵色卻優從容:“今日是我外祖母的壽宴,你可不能在這兒見血,給本皇子滾回府邸再自裁。”


    桑玥心裏冷笑,外祖母?名義上的外祖母而已,從血緣上來看,二夫人郭氏才是他的外祖母,他這般親熱地稱呼陸氏,替陸氏“著想”,舍不得讓她的壽宴見血光,無非是為了給莫德一條活路,出了冷府,莫德到底死沒死,又怎麽死,還不是他雲陽一句話的事?


    不過,雲陽低估了雲澈的能耐,高估了雲澈的心胸。


    雲澈捂著傷口,正色道:“我覺得雲陽講得很有道理,華陽夫人不僅是你的祖母,也是我的姑祖母,我自然不願意做任何對她大不敬的事。”


    頓了頓,莫德悄然鬆了口氣,雲澈接著道:“為了公平起見,我希望雲陽能把他交由我處置。”


    月光下,他雍容華貴,俊逸倜儻,盡管麵色慘白,但那份獨屬於皇子的威儀不曾減弱半分,反而,因傷口不停滲血的緣故,他的身上多出了一種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雲陽摸了摸玉扳指,溫潤的聲音像一縷春風緩緩拂過,月光和燭火的交相輝映下,他側臉的輪廓優美柔和,與雲澈的強硬霸道格格不入:“我管教不力,怎好勞煩大皇兄替我清理門戶?大皇兄就安心養傷吧!”


    雲澈扯了扯唇角:“你既然叫我一聲皇兄,我就沒什麽不能替你做的。”


    夜風輕吹,湖麵傳來蛙鳴陣陣,特別刺耳。草叢裏漸漸有了露珠,晶瑩剔透,邊緣臨時擺放的夜曇不知何時徐徐綻放了,美輪美奐,馥清香。


    湖邊高大的柔柳婆娑起舞,在水麵投下斑駁的暗影,枝頭一個不起眼的鳥巢,突然滾落了一枚鳥蛋,雌鳥撲翅追去,奈何它剛飛出茂密的枝葉,“咚”的一聲,鳥蛋已落入湖中。雌鳥開始繞著漣漪盤旋,那種失去至親的哀嚎聲聲入耳,青蛙仿佛受了刺激,鳴叫得越發厲害……


    這樣的夜,多麽富有夏日的氣息,可不知為何,眾人都緊了緊身上的衣衫。


    雲陽閑適從容地對上雲澈高貴華美的笑,二人都沒有發怒,眼神飽含關切,仿佛剛才的對話隻是尋常百姓家的子弟在商量著今晚誰來宰殺這隻雞給娘親做晚膳。


    當然,有人見不得這種和平的畫麵,非要揚著嗓子打斷:“哎呀!你們兩兄弟有什麽好爭的?不就是一個侍衛?中宮無首,長子為尊,大皇子派親信去冷府大門外的僻靜巷子裏執刑不就好了嘛?囉嗦!”


    中宮無首……


    雲澈和雲陽異口同聲:“本皇子覺得曦王殿下的提議甚好。”


    雲澈拍了拍雲陽的肩膀,唇角微勾:“真是我的好弟弟。”


    雲陽笑了笑:“大皇兄的胸襟令人佩服,弟弟我ri後一定多多效仿。”


    一道霹靂,似有在二人“關切”的眸光之間轟然炸響,二人均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很快,歸於平靜,和睦得難分彼此。


    但桑玥明白,這兩個人的梁子是結下了。


    雲澈是雲傲最鍾愛的兒子,並非他有多麽天賦異稟,而是他嚴於律己,幾近苛刻,這種習慣與生俱來,和陸德妃幾乎沒有什麽關係。


    陸德妃給人的印象是溫婉賢淑、善解人意的,她從不打罵雲澈,對他的教導也很是放任,可雲澈不知怎的,自我要求極其嚴格,有一次,華陽夫人病重,陸德妃請旨前來探望,宮裏有地位的妃子紛紛送來禮物希望由陸德妃捎給華陽夫人並轉達問候,其中有一盒精致的糕點,雲澈剛習完武,饑腸轆轆,便吃了一塊。陸德妃想著,左不過是一塊糕點,再吩咐禦膳房的人做一份就是了,於是並未出言阻止。


    誰料,蕭麗妃正好也來送禮,無意間開玩笑說漏了嘴,雲澈二話不說就跪在了前院的青石地板上,當時,正值夏季晌午,一個七歲的孩童跪了整整一個時辰,陸德妃怎麽勸都不聽,甚至驚動了雲傲,雲傲匆匆趕來,赦免了他的無心之失,讓他起來,他卻倔強地搖頭,認認真真道:“無心之失證明兒臣粗心大意,兒臣為什麽不能先問過母妃,然後再吃呢?任何人都應該為他犯下的過錯承擔責任,兒臣要記住這個教訓,以免將來在朝堂上替父皇分憂時、在戰場上替父皇殺敵時,一失足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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