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了按眉心,遣散逐漸沉重的思緒,側目瞧見沈女官的神色不太正常,桑玥笑著道:“好歹風盈公主也是個正三品公主,總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你貌似很為她擔憂的樣子。”


    “欺負倒是不至於,奴婢也不是擔憂她,隻不過……”講到這裏,沈女官四下看了看,小聲地道:“今早皇上給她定了們親事,對象是陸家的四公子。”


    姚馨予的眼猛然一睜大:“陸青河?那個傻子?”


    陸青河是陸青雲同母所出的弟弟,陸家嫡子,身份尊貴,奈何天生癡傻,都二十歲了,還不會自己穿衣吃飯,單是這樣倒也罷了,可有一回,陸家人給他送了個通房讓他知曉人事,他就問:“怎麽做”?


    那丫鬟答:“把你**的玩意兒放進奴婢這兒就好了”,於是他二話不說,掄起一旁的夜壺就戳了過去。


    嫁給他,簡直就是葬送了下半輩子的幸福。


    桑玥笑了,陸鳴心總不能白養風盈公主那麽多年,隻怕從風盈公主踏入昭翠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命運。


    “風盈公主知道嗎?”


    沈女官搖搖頭:“今早才從皇上宮裏傳出的消息,除了三位正一品皇妃,宮裏怕是無人能知。”剛剛說完,她柳眉一蹙,“不對,落霞公主知道,因為就是她去向皇上提的這件事。”


    桑玥如冷月般漾著清輝的眸子裏徐徐跳動起意味難辨的波光,瞥了眼漸欲明朗的天空,唇瓣勾起一抹笑,是時候了。


    卻說落霞公主拜別了雲傲之後,就往風盈公主的寢殿走去,她的身旁跟著青女官和四名護衛。


    剛剛路過禦花園時,一名黑衣人從天而降,隨手掐了一根柳條就朝著落霞公主招呼過去。


    落霞公主花容失色,扶著青女官本能地倒退好幾步,不待她發話,身後的侍衛就已衝上前,拔出腰間的佩劍與黑衣人展開了搏鬥。


    那人的身法極為詭異狡黠,一名侍衛的劍刺向他的右臂,他急忙以左腳為軸,向右畫弧,肩膀一抖,那劍緊貼著他黑得發亮的夜行衣滑向了前方,他的右手一抓,欲從背後偷襲的護衛被迫迎上了同伴的劍,那名護衛忙揮劍相抵。


    黑衣人抽身而退,轉而攻向另外兩名護衛。


    說來也怪,他的兵器明明是一根柳條,卻能以柔克剛,在利劍的鋒銳中立於不敗之地。


    巨大的動靜驚擾了禦林軍,荊統領即刻派人將禦花園的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大膽刺客!還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的一雙比水晶更透亮的眸子忽而彎成了兩道月牙兒,縱身一躍,單臂勾上柳樹枝,如猿猴一般打了旋兒躺在了枝椏上,爾後拉下麵紗,咧唇笑了。


    這是一張精致瑰麗的娃娃臉,雪白的肌膚,閃亮的眼眸,宛若黑水晶鑲嵌在了皚皚雪原之上,完美無瑕,純真俊逸,隻是那眼眸裏的鋒芒卻如同藏於鞘中的寶劍,一般情況下,是無害的。


    眾人看清他的樣貌後,齊齊拜倒行禮:“參見五皇子!”


    落霞公主的呼吸一頓,沒好氣地喝道:“雲綏!你這是做什麽?要殺我嗎?誰指使你的?”


    雲綏樂嗬嗬地笑了,那笑,純真如一捧最潔淨的冰雪,便是滔天怒火也會在頃刻間被它給洗刷得幹幹淨淨:“大皇姐,我跟你鬧著玩兒呢,你別當真。”


    說著,他抬臂晃了晃手裏的兵器——綿軟的柳條,“你有見過誰用柳條行刺的?”


    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高樓憑欄處,雲傲和荀淑妃看了場好戲。


    荀淑妃奉上一杯茶,道:“皇上,你瞧,那些護衛是以保護落霞公主為己任的,綏兒武藝這般高強,都沒能近落霞公主的身,何況是一個根本沒有習過武的孩子?您大可把京兆尹叫過來問問,當初姚秩誤傷落霞公主時,這四名護衛究竟在不在身邊?”


    雲傲接過茶杯,不動聲色地一握,竟是將其握成了碎末,荀淑妃大驚,忙掏了帕子給他擦去手上的水滴和碎片,好在他掌控了力道,並未傷到自個兒。


    雲傲雖未多言,但那暗沉如墨的臉色,荀淑妃還是看懂了。她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纖手負於身後,打了個手勢。


    這座高台好巧不巧地,對著的另一個方向就是風盈公主的寢宮。


    桑玥對沈女官嫣然一笑:“落霞公主許是好心呢,好心都有好報的。”


    好……好心?沈女官瞠目結舌,可當她觸碰到桑玥越笑越冷的眼眸時,慕然揣測不透她的意思了。


    桑玥理了理鬢角的秀發:“恭房在那邊吧,我去如廁,你們隨便逛逛,我待會兒自己回賢福宮。”


    語畢,不等姚馨予和沈女官回神,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沈女官愕然,這一路與其說是她在做向導,倒不如說是跟著桑小姐的步子,順帶著解說罷了。真怪,桑小姐明明隻來過一回,怎生對皇宮這般熟悉?


    陽光明媚,天空澄碧得沒有一絲雜質,桑玥最是偏愛這種純粹的色彩。


    幾彎幾繞後,桑玥來到了禦花園的門口,跟落霞公主撞了個正著,這一回,她沒有行禮,隻靜靜地看著對方,唇角的笑若有若無,夏風刮過,刮得落霞公主涼颼颼地,打了個寒顫。


    落霞公主自詡氣勢bi人,這一刻也不禁被桑玥這種看得人心裏發毛的眼神給震到了。


    真是活見鬼!


    她定了定神,擺出高姿態,懶懶地道:“見了本公主,為何不行禮?別說你不是大周人,你骨子裏可流著一半大周的血脈!”


    桑玥的濃睫輕扇,笑弧擴大了幾分,那聲,宛若流水般清冽,字字入耳,聲聲冰涼:“你是幾品公主?”


    落霞公主沒想到桑玥居然敢質問她,不過論身份,她可是皇室除了瑤兮公主之外最尊貴的,她恣意地笑了,開始炫耀:“本公主位居三品,又是皇上的長女,便是慶陽見了本公主也得行了個半禮以示尊重,你一個小小的臣女,若還敢對本公主大不敬,本公主現在就能治了你的罪!”


    桑玥嗤然一笑,向前幾步,藍色的裙裾如海浪繾綣翻滾,拂過碧草青青,卷動花瓣豔豔,落霞公主隻覺得一股香風撲鼻,隨之而來是排山倒海的凜然之勢,不若泰山壓頂,偏如彩鳳驚魂,她怔怔地望進桑玥烏黑亮麗的瞳仁,親眼見證自己優的笑容逐漸凝滯,似乎被那宛若千年冰泊的眸光給凍住了一般,乃至於她的睫羽就那麽飛速地眨動了起來。


    桑玥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遽然忍住,湊近她耳邊,一字一頓道:“正三品算個狗屁!”


    “你?”落霞公主勃然大怒,“你憑什麽辱罵皇上欽封的公主?”還罵得那般汙穢不堪!


    “憑什麽?”桑玥的眸子裏漾起犀利冰冷、傲視群芳的波光,“你真想知道?”


    落霞公主被bi得後退一步,桑玥並未動手動腳,侍衛們倒也沒橫加幹涉。


    桑玥的單指點了點尖尖的下顎,笑了:“好奇害死貓,窺探秘密是要付出代價的。”


    落霞公主憤恨地甩了甩寬袖:“你不要故弄玄虛!”


    “告訴你也無妨,”桑玥的笑容一收,用雖小但無比沉重的語音道:“憑我是皇後的女兒,憑我是大周唯一的正一品公主!你,雲淑明,在我雲恬的麵前,隻有磕頭認罪的份兒!”


    “啊——”落霞公主驚恐得雙腿一軟,差點兒癱在了地上,青女官欲上前,她擺手示意所有人退避三舍,目光凜凜地打量著桑玥,“不可能,你怎麽會是雲恬?”


    桑玥從衣襟裏掏出玉佩在落霞公主的眼前閃了閃,但也就那麽一瞬便又藏了回去:“這塊玉佩,你聽說過吧,是皇上送給我娘的定情信物,也是我身份的憑證。”


    落霞公主的腿仿佛突然變成了棉花似的,怎麽站都站不穩了。


    怎麽可能?桑玥怎麽可能是雲恬?


    整個皇宮,誰不知道雲恬在父皇心目中的位置,如果桑玥是雲恬,她得罪了桑玥,豈不是……她慕地想起了母妃的死,就因為被誤認為詛咒了雲恬和覬覦後位而被賜梳洗之刑,那麽她呢?


    遠處的青女官不悅地瞪了桑玥一眼,不曾想,還未觸及桑玥的眼眸就被她側飄出一線冷光給掃得頭皮一陣發麻。


    好陰翳的眼神!


    她是來尋仇的嗎?


    桑玥似笑非笑、似嘲似譏地道:“雲淑明,捏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不過,你害了我的蓮珠,我可不會讓你這麽輕易地死去。”


    落霞顯然被這個消息震驚得心慌意亂了:“你要幹什麽?”


    “我忘了告訴你,之前在定國公府,有個丫鬟欺負了蓮珠之後被我大哥打死了,我把她從亂葬崗撿回來,剝了她的皮做成了一麵小鼓,就是這個,你看看,美不美?”


    桑玥從寬袖裏摸出一個袖珍的撥浪鼓,半透明的鼓麵,腰側拴了兩個圓珠子,仔細一看,赫然是人的眼球,金色的絲線穿透眼球在頂端打了個結不讓其落下,烏黑的珠子迎著陽光,徐徐反射出五彩的輝芒,細看之下會發現,光芒內有什麽白色的東西在遊走,像極了一條條濃縮成迷你狀的小白蛇,很是詭異。


    她隻稍微一晃,眼珠子擊打鼓麵,便發出了悅耳的低響,要命的是,那眼珠子直接晃到了落霞公主的臉上。眾所周知,落霞公主有著十分嚴重的潔癖,除了駙馬和雲傲之外,誰都不能碰她,便是那養在膝下的女兒,她也不曾主動抱過。眼下,卻被一個死人的眼珠子給碰到了臉。


    她掏出帕子,使勁兒地擦著自己的臉,不過須臾,便擦紅了一片。


    桑玥還在搖,那每一聲都宛若巨石敲在了她的心坎兒上,她這才發現自己惹了個什麽樣的魔鬼!


    青女官早已被桑玥的氣勢嚇得六神無主,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就直勾勾地盯著桑玥秀美絕倫的笑靨,她隻覺得桑玥笑得很美、很溫柔,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


    落霞幾乎要擦破臉皮,痛感襲來,她才堪堪忍住,冷聲道:“父皇……他沒有認你……”


    “可他不是一直在找我麽?現在,”桑玥探出手,落霞公主嚇得呼吸一滯,那手卻隻輕柔地扶了扶她發髻上的金釵,“我來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我來了”,飄入落霞公主的耳中仿佛宣判了死刑一般,落霞公主萬念俱灰地癱坐在了地上。如果桑玥就是雲恬,她跟桑玥鬥,究竟還剩幾分勝算?


    桑玥走了,把那個人皮眼珠子撥浪鼓扔進了落霞公主的懷裏,瀟灑地走了。


    踏入了這個皇宮,她就沒想著空手而歸,她會讓落霞知道,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直到桑玥完全消失在了落霞公主的視線,她才猶如在水下幾乎要溺斃了一般,突然遊上了岸,狂吸一口氣,吐納的時候渾身都在顫抖,她咽下口水,惶恐道:“快去!快去告訴大皇子,讓他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拖住父皇!”


    絕對不能讓桑玥跟父皇相認,絕對不可以!


    高台上,雲傲和荀淑妃仍是沒有離開。


    雲傲原本靜若明淵的眼底浮現起無數謎團堆積而成的暗流,漸漸地黯淡、黯淡,宛如皓月當空的夜慢慢爬上了無法撥開的烏雲。


    荀淑妃唇角一勾,狀似無比驚詫地道:“這桑小姐到底對落霞公主說了什麽,把她嚇成這個樣子?依我看,合該治桑小姐一個大不敬之罪,把她遣送回南越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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