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火種終究是火種,漸漸的,**燒盡,空氣中隻殘留了幾分餘韻荏苒、馥濃香,其間,似有一絲極淡的、極淡的竹韻和蘇合香。


    “皇上,麗公主求見。”雲傲的氈房外,多福海硬著頭皮通傳,這差事,還真不好當,走了荀淑妃,又來了麗公主。


    “不見。”冷貴妃不假思索地回絕,隻是此時的聲線,竟透著幾許沙啞和慵懶。


    多福海的眸子一緊,隨後飛速眨了眨,對著麗公主道:“麗公主,皇上歇下了,您請回吧。”


    “沒有,明明是皇上召見我的,”麗公主不依不饒,掂了掂有些沉重的寬袖,悄聲道:“多公公,你想辦法進去,當著皇上的麵兒,再通傳一次。”


    多福海疑惑地看著麗公主,心道:皇上召見你,我會不知道?


    麗公主見她不信,於是掏出寬袖裏的珍珠,用極小的音量,道:“我真的沒騙你,你看,這是我父王敬獻給皇上的吧?皇上特意賞給了我,還傳了口諭讓我來見他。”


    多福海的眉心一跳,心中大驚:我的個老天爺啊!雲恬公主的膽子也太大了!居然假傳聖旨!這珍珠皇上一顆不落地全部賞給了公主,她倒好,用這個來迷惑麗公主!


    麗公主察覺到了多福海的震驚,權當多福海信以為真、隻是難以接受罷了,不免露出幾分得意之色,擠眉弄眼道:“多公公,其實皇上下午就看上本公主了,這麽晚召見本公主,多公公難道不懂皇上的意思嗎?”


    多福海提醒道:“麗公主,貴妃娘娘在裏邊歇著呢。”


    歇著了?麗公主跺了跺腳,還是來晚了一步,讓冷貴妃捷足先登了!她定了定神,勉力笑道:“皇上給貴妃娘娘一點麵子,當然不好當著娘娘的麵寵幸他人,你再通傳一次,告訴皇上本公主在外麵等著。”


    在麗公主的心裏,冷貴妃再大,大不過皇上,皇上想宣誰侍寢,冷貴妃根本管不著!


    多福海這會子終於理解為何桑玥會把麗公主給轟出去了,這人,存心是要爬上龍床!


    就在多福海思量著要怎麽回絕麗公主的話時,氈房的門被推開了,一道紫色的倩影緩緩走出,許是紅羅碳過於暖和的緣故,她的雙頰泛著淡如霧靄的緋色,其眼眸略顯迷離,波光卻漸漸犀利冰冷,這張臉,無一處不精致完美,饒是麗公主有蒲柳之姿,這會子跟冷貴妃一比,立刻就是雲泥之別了,麗公主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螢火與日爭輝。


    “貴妃娘娘。”麗公主在冷貴妃不怒而威的氣勢下恭敬地行了一禮。


    冷貴妃連笑都懶得笑,隻雲卷雲舒、漫不經心地道:“麗公主深夜求見皇上,所為何事?”


    她的語氣柔和唯美,又透著幾許清冽,就像溫暖宜人的春季忽然刮過一陣刺骨寒風,叫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麗公主的一顆心就在她冷沉的眼神下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急促了起來:“這個……”當著冷貴妃的麵,她竟然沒有勇氣說出自己來到這兒的真實原因。


    冷貴妃倪了她一眼,淡道:“沒什麽事,就別打擾皇上。”


    語畢,瀟灑轉身,進了氈房,麗公主頓時覺得如釋重負,一摸手心,全是粘膩薄汗。這個冷貴妃,當真名不虛傳,好可怕!


    夜深人靜,不管是商隊還是大周君臣,全都進入了睡夢狀態。


    慕容拓的帳篷外,佇立著兩名侍衛,如雕塑一般,仿若凍僵在了暗夜之中。


    月光隱入了雲層,一道黑影閃過,侍衛警覺地道:“誰?”


    二人同時拔劍,左側的侍衛去追那道人影,右側的侍衛嚴陣以待,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動靜,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的後頸一痛,再無知覺,直愣愣地倒在了草地上。


    盧王雙手負於身後,闊步走來,晚風陣陣,鼓動他藏青色的衣袖,越發顯得他肥胖如豬、體態笨拙。他滿臉橫肉的臉上揚起一抹猥瑣的笑,對著身後的兩名黑衣人打了個手勢:“給本王進去查,要是發現了慕容拓,格殺勿論!不過,萬一他不在,你們可不許驚醒桑玥!”


    終於可以一親芳澤了,原本他沒打算這麽早占有她,不過,這月黑風高的夜晚,不做點什麽倒真是太對不起自己跑這麽一遭了,要知道,從熄族山脈走來,說遠不遠,卻也足足有一個半時辰的路。他怎麽,也得討點兒利息。桑玥總歸會成為他的人,早一點、晚一點,根本沒甚區別!


    不多時,兩名黑衣人出來複命,頭上戴著金色布條的是頭領,他如實答道:“沒找到慕容拓,桑小姐睡著了。”


    盧王的兩眼驟亮,笑嗬嗬地搓了搓手,又tian了tian唇:“給本王守好了,沒有本王的吩咐,就連一隻蒼蠅也別想放進來!”


    “是!”


    盧王進去後,黑衣人頭領打了個手勢,另外十道黑影迅速從兩旁集結而來,在他的吩咐下,將慕容拓的帳篷圍了個水泄不通。


    慕容拓的帳篷斜對麵,便是郭玉衡的住所。這也是為何,昨日破曉時分,郭玉衡一出去,就被慕容拓的護衛給發現了。


    但今晚,郭玉衡沒有宿在這兒,而是應冷昭的要求,跟冷昭徹夜談天去了。


    冷煜林挑起一側的簾幕,一瞬不瞬地觀察著盧王的動靜,他的右手,緊握著一柄寶劍。


    盧王進去了,說明慕容拓不在,而桑玥在。距離盧王進去已有一刻鍾的時間,慕容拓若潛藏在附近,沒理由不出來。


    盡管他覺得事情順利得有些蹊蹺,卻也不得不歸功於胡國皇室的血衛確實厲害。


    大周的梟衛擅長忍術,身法靈活,輕功了得,以快取勝。


    胡國的血衛擅長暗器,見血封喉,步步殺招,以毒製勝。就連他們本體都是帶了劇毒的,哪怕打鬥的過程中沾染了一點他們的血液,毒素就會立刻侵入骨髓。不到萬不得已,冷煜林還真不願意跟胡國血衛對上。


    所以,他在等待時機,一旦盧王盡興了、滿足了,撂下桑玥獨自離去,他就衝入帳篷內,摘了桑玥的腦袋。桑玥一死,皇上勢必大怒,下令徹查,但無論皇上怎麽查也不可能查到他的頭上。


    現在所有的形勢都對他十分有利,他不需要親自動手,安排暗衛也能殺掉桑玥。但不知為何,他不親眼見證桑玥的死亡就無法安心。也許,他是希望桑玥在臨死前最後一個看到的人是他——冷煜林!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帳篷裏隱約傳來女子的抽泣和盧王興奮的低吼。


    冷煜林的麵目就在這些抽泣和低吼中慢慢地猙獰了。


    這一刻,他忽然很是厭惡盧王!


    盧王的精力出奇地旺盛,一遍一遍地折磨不休,旁人或許感知不到,但對於武藝高強的冷煜林來說,絕對是聲聲入耳,敲得他越來越惱火、越來越心煩意亂!


    這一切似乎太順利了,他的腦海裏飄過一絲不安,但轉念一想,他想算計誰,還從未失手過。桑玥再聰明,也隻是一介弱女子,那些大宅裏鬥嫡母、嫡姐練就的彎彎腸子跟他熟知兵法謀略的智慧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桑玥是個很強的對手,他並不否認,但他比桑玥強上百倍!


    暗沉天際的最後一顆星子消失了,盧王也饜足了。


    沒有掌燈的緣故,他瞧不清身下之人的容顏,但那雙熠熠生輝、如冷月如冰泊的眸子,他過目不忘,絕對不會認錯!


    他穿好衣衫,滿麵春風地離開了帳篷。


    此時的天色依舊灰暗,無人晨起。


    盧王帶著手下離開後,冷煜林戴上麵紗,著一襲黑色夜行衣,拿好寶劍,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帳篷。


    桑玥,你的死期到了!


    就在冷煜林的手摸到了帳篷的簾幕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飄然入耳,他迅速踅步回了郭玉衡的帳篷。當他從縫隙裏看清策馬之人的模樣時,一張俊臉,駭然失色!


    那不是祁山軍營的左副將嗎?


    左副將魏延中神色凝重,一副煞氣騰騰的樣子,難不成軍營出了亂子?若非是極大的事,左副將不可能親自前來向皇上稟報。


    這麽一想,冷煜林再也不能把刺殺桑玥放在第一位了。他作為將軍,如果軍營出了亂子,他不能坐鎮指揮,通報到上頭,即便三姑姑也保不得他!


    眼下,迫在眉睫的事是即刻返回軍營。


    一念至此,他施展輕功,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商隊駐紮的營地,並潛入自己的帳篷,喬裝成一名四旬左右的藥商,選了一匹精壯的馬,駝了提前備好的藥材,望著祁山的方向而去。


    馬匹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急速奔騰,他的褐色衣袖被風兒吹得橫飛飄舞,乍一看去,猶如一朵淩空飛逝的霓虹。


    從熄族到祁山山脈,必經之路是塞外的波亭路。


    波亭路位於兩座巨大的山峰之間,原是一條亂石聳立的峽穀,為了方便商人的流通,熄族和大周共同花巨資建造了一條寬闊平坦的大路。


    就在冷煜林即將駛出波亭路時,兩道勁風自前方迎麵打來。


    他雙腳一蹬,騰空而起,兩支利箭貼著他的鞋底呼嘯而過,鏗鏗兩聲,砸入石壁之中,擦出了金色的火星子。


    天色不那麽暗沉了,隻是晨曦依舊未出,借著一點月牙兒的餘暉,冷煜林瞧見了不遠處,兩道健碩的身影正坐在馬上,緩緩而來。


    他定睛一看,勃然變色:“姚晟!冷煜安!”這兩個人,怎麽弄到一塊兒去了?


    姚晟的身形隨著馬匹的前進優地晃動著,他深邃如泊的眸子流轉起極冷極厲的鋒芒,看向冷煜林:“很詫異吧,我明明隨著禁衛軍去小巫峰尋找曦王殿下了,何以會出現在這裏?”


    不得不說,桑玥真是掩藏得太好了,直到他請了聖旨,才把計劃告訴了他。


    姚晟身旁的冷煜安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對麵那個衣冠楚楚的堂弟,聲沉若鐵道:“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居然會對一個弱女子使用那麽下三濫的手段!你枉為一國將軍!枉為一個男人!”


    冷煜林已經從震驚中回國了神,他仰頭一笑,難掩嘲諷:“二哥,你居然會喜歡上姚家的女兒,真是叫我大開眼界!我們冷家本就跟姚家勢不兩立,我這麽做有錯嗎?什麽手段不重要,結果才重要,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冷煜安不屑地揚起唇角,眸光不複往常的溫潤,反而寒涼得似深夜最冰冷的一滴霜露:“那麽,你的身份呢?你身為鎮守邊關的大將軍,擅離職守,荼毒無辜,你可還記得自己身上肩負的是保家衛國的使命?”


    姚晟冷冷一笑:“跟他廢話那麽多幹什麽?他又不是真的冷煜林。”


    冷煜林的雙目一凜:“你什麽意思?”


    姚晟高高地勾起一側的唇角:“魏延中剛剛帶來軍中急報,大將軍冷煜林通敵叛國,企圖密謀造反、占地為王,幸而陸副將英勇殺敵,帶領軍中將士拚死守城,和冷煜林決一死戰,最後,兵荒馬亂的,冷煜林就慘死於亂箭馬蹄之下了。”


    冷煜林的眸子裏急速升騰起毀天滅地的暗湧:“你撒謊!”


    “你以為弄個替身裝病就能瞞天過海了?”姚晟嘲諷地一笑,“忘了告訴你,冷煜林死得太慘,那馬蹄踏破了他的頭顱,踏花了他的臉,據說,鼻子眼睛一片血肉模糊,麵目全非,就連身上的皮膚也無一處完好,將士們還是憑著令牌和破爛的衣衫才判斷出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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