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計策!你居然盜用我的!”


    桑玥以淩人的目光看向他:“皇兄,這是最容易想到也最難以成功的計策,你問問在場的武官,起碼一半以上的人與你我的想法一致,但其中絕無一人真敢這麽硬拚!”


    雲澈質疑的目光掠過一眾武官,他們莫不都是點頭表示默認。


    桑玥又道:“將領是你,此計必敗,你和你的幕僚都打不過薛元昊!但我身邊,卻是有能和薛元昊一較高下之人!這,便是我的優勢!”


    她說的是身邊,不是麾下,慕容拓是她的丈夫,不是部下。


    慕容拓揚眉一笑,別說胡國,就是四海升平,你想要,我也打來拱手送給你!


    雲澈的呼吸陡然一滯,是啊,他怎麽可以忘了,南越的曦王,曾在北齊和南越建立了赫赫戰功,從未吃過一場敗仗,無論智謀武藝,南越北齊無人能出其右。


    “區區一個薛元昊,哪裏值得太女殿下親臨出征?”


    一道慵懶中碎了無數霸氣的磁xing嗓音自人潮後方徐徐飄出,像一支勢如破竹的箭,劈開了一條獨屬於他的坦途。


    人群自動向兩邊分散,一道火紅色的身影拾階而上,步履穩健,崢嶸軒峻。這身穿火紅色鎧甲、手抱火紅色頭盔的俊逸男子,不是荀義朗,是誰?


    在桑玥的印象裏,荀義朗總是一襲青衣,閑適優。除了冷香凝,他對什麽都是淡淡的、不甚在意的。別看他是荀家家主,卻隻在朝堂掛了個閑職,三天兩頭請假,他無視功名利祿,無視君恩天威,就獨守著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眼前這個氣宇軒昂、霸氣恢弘的人,真的……是荀義朗?


    火紅色的鎧甲迎著金色日暉,如烈焰焚金,這一小簇火苗,灼灼地燒遍了整個祭壇,燒透了一片藍天,燒化了他昔日的閑適懶散。


    那俊美的臉上寫滿了世間罕有的殺伐決斷,深邃的翦瞳充斥著從未有過的正義凜然!


    這樣的荀義朗,誰與爭鋒?


    冷香凝的心從荀義朗走上祭壇的那一瞬就開始怦怦直跳,她不理解,自己這是怎麽了?


    荀義朗的目光掃過台上的每一個人,卻在離冷香凝咫尺之遙時堪堪忍住。他不想看香凝和雲傲攜手依偎的恩愛模樣,隻願記憶停留在離別前的、屬於他的溫馨一幕。


    她已是皇後,他是臣子,從此,再無其它。


    他單膝跪地,堅毅地道:“請皇上允許微臣出征祁山,對抗胡敵!”


    冷香凝的手心有粘膩的香汗傳來,脈搏跳快了好幾倍,頓時,雲傲心生警惕,濃墨的眉擰了擰,似笑非笑道:“荀義朗,十五年前,胡人與我大周交戰數月,朕讓你出征,你卻巧合地‘病了’,多少年了,你從不關心朝政,今日為何突然愛國之心大起,主動請纓抗敵了呢?”


    他隻為香凝披上鎧甲,隻為香凝衝鋒陷陣,有香凝的地方,才是他的國家。


    荀義朗不卑不亢地道:“從前有師弟在,不需要微臣,而今,師弟已逝,冷將軍兵敗,微臣斷沒有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的道理!”


    荀義朗口中的“師弟”就是姚俊傑了,其實,荀義朗在各方麵都要優異於姚俊傑,隻是,他太過淡泊,不顯山不露水,外人無從知曉他的厲害之處罷了。可雲傲知道,在場的幾位老臣也知道。因此,從他身披鎧甲踏上祭壇的那一刻起,許多人的心裏就已燃起了希冀的火焰。


    雲傲的眸光漸欲深邃暗沉,然而,他的臉上卻揚起了一抹淺淡的笑:“你太久不曾練兵打仗,風險過大,朕,隻怕不能準了你的請求。”


    荀義朗坦蕩無比地笑了笑,渾身的每一處都在這自信滿滿的笑聲裏彰顯出了無與倫比的果決和張狂,這樣的他,傲世而立,無懼魑魅魍魎!褪去了懶散的外衣,他骨子裏竟然住著一個連帝王都無法與之比擬的強勢靈魂!


    他的聲,通過內力傳遍眾耳:“微臣願立下軍令狀,若不能收複失地、重創胡國,微臣定以死謝罪!並立刻讓犬子歸隱,交出手中的七十萬兵權!”


    人群裏爆發出了一陣微弱的倒抽涼氣的聲響,當年的姚俊傑都從未立過軍令狀,荀義朗怎麽敢?勝負乃兵家常事,這……這完全不給自己留退路了……


    雲傲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深得意味難辨:“很好,朕對愛卿的衷心不疑有它,朕任命你為遠東大將軍,接管冷煜澤手中的七十萬兵權,望你速戰速決,揚名立萬,複我大周國威。”


    桑玥烏黑亮麗的瞳仁一縮,荀義朗若勝,舉國歡慶;荀義朗若敗,荀家從此沒落。雲傲……貌似防上了荀義朗!


    “何時啟程?”


    “即刻!”


    “朕和皇後為你戴頭盔,算作餞行。”和顏悅色地說完,雲傲牽著冷香凝,走到荀義朗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盡管跪著卻氣勢猶存的他,從他手裏接過頭盔,寵溺的看向冷香凝,柔聲道:“香凝,和為夫一起為荀將軍餞行。”


    不是“皇後,朕,”,而是“香凝,為夫”。荀義朗苦澀一笑,已被一把密密麻麻的針戳出了無數個血洞的心,立時又被潑了層辣椒水,每呼吸一次,都痛入了靈魂深處。但他不是香凝的什麽人,連展露心痛的資格都沒有!


    雲傲拉過冷香凝的纖手握住了頭盔,給荀義朗緩緩地戴上,她發涼的指尖無意掃過了荀義朗的鬢角,肌膚觸碰,冷香凝的心劇烈一抽,眼淚差點兒就疼掉了下來。這種感覺好陌生,陌生得叫她無所適從。


    桑玥給子歸使了個眼色,子歸傳音入耳:“娘娘,你哭了,荀大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乖乖的,荀義朗,你一定要回來呀!


    冷香凝將淚意bi回眼角,纖手按住了胸口,這裏,好難受,好難受……


    “微臣就此別過,望皇上和皇後娘娘……百年好合,幸福安康!”隱忍著淒楚離別的劇痛,荀義朗麵無表情地說完,倏然站起,不帶絲毫拖遝地瀟灑轉身!


    香凝,別哭,眼淚不屬於你。


    你要做的,是笑傲風月,受萬民敬仰,享萬丈榮光!其它的,交給我就好。


    這一去,風險不知,重重危機,但心中有你,便處處是安土!


    這一去,生死不知,揮仗千軍,馳騁沙場,但你一日是大周國母,我就一天為你守住疆土!決不讓那血雨腥風彌漫你母儀天下的這個潔淨民族!


    別了,香凝!


    豔陽高照,大地似已回暖,那一抹火紅的色彩,明明已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卻依舊灼得人熱血沸騰、肝膽俱痛!


    荀琴兒早已在一旁無聲地哭成了淚人兒,沙場點兵,金戈鐵馬,古來征戰幾人回?父親,保重!


    鳳抱明珠,皇後回歸,皇上立長公主為皇太女,這一消息簡直轟動了整個大周。大街小巷,茶樓客棧,莫不都是在談論這兩位傳奇女xing。皇後娘娘美得天怒人怨,當年但凡有幸一睹她芳容的人至今都記憶猶新。而桑玥,那個傳聞中心狠手辣的小煞星,居然是皇後的女兒,還成了皇太女!


    這麽一來,深閨婦孺在家裏的地位陡然上升,冷華的那句“誰說女子不如男”將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成了閨閣們和婦孺們的時常掛在嘴邊的話。當然,她們也就是說說而已,不敢真的在家裏騎到丈夫的頭上。畢竟桑玥能夠走到今天,可不是光靠一張嘴,她憑借的是比男子更狠辣果決的手段和深沉冷靜的頭腦。


    這一晚,有人歡喜有人愁,儲君之位的落敗者,關上門兀自發泄恨意;尋回了親人的帝王,則是樂得根本合不攏嘴。


    一路上,思焉已經把冷香凝被害得失去記憶和心智的事告訴了雲傲,雲傲怒氣填胸,差點兒氣暈了過去,他真的很想一刀宰了冷芸。但他不能朝令夕改,冷芸還得再苟延殘喘幾日。


    不過對他而言,冷香凝的心智健全與否,都不影響他對冷香凝的感情。冷香凝這邊就不同了,她抱著一股和雲傲廝守的執念活了十八年,這個執念已經成為了她的一個習慣,但它沒有妃嬪,沒有庶子庶女,隻有一家三口。現如今,雲傲妻妾成群,子女如雲,走在宮裏,一聲聲“皇後姐姐”,一句句“母後金安”,刺激得她失望萬分。


    華清宮內,冷香凝窩在床腳,燭火透過明黃色的帳幔在她如玉的容顏上灑下朦朧的致清輝,本就傾國傾城的容顏越發風華絕代了。歲月捎走了她的青春,卻不曾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這張臉,從鬢角到下顎,無一處不透著豆蔻芳華的完美。


    她雙手抱膝,淚珠子不停往下掉,死活不肯寬衣就寢。


    雲傲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安慰的話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地閃過,說出口時卻又完全沒了底氣:“香凝,別生我的氣了。”


    冷香凝委屈地落著淚:“我不要做別人的母後,我隻做玥兒一個人的母後!”


    雲傲開口保證:“好好好,明天我叫他們改口。”


    冷香凝瞪了他一眼:“你是壞蛋,你先是不要我,再又要了那麽多她們!我討厭你!”


    一句“討厭”讓雲傲悔恨不已,他微傾著身子,試圖離冷香凝更近一些,冷香凝往一邊兒挪了挪,不悅道:“你走開。”


    “香凝,我是有苦衷的。”至於什麽苦衷,雲傲沒說,說了香凝也聽不懂,製衡朝堂,培植勢力,這些帝王心術,香凝無法理解。他探出手,把冷香凝抱入了懷中,冷香凝想掙紮,奈何她的力氣跟雲傲的相比,簡直就是小螞蟻了。


    雲傲低頭,打算親親她,她晃了晃腦袋:“你……你又要咬我?”


    咬她?他什麽時候咬過她?剛欲開口詢問,他憶起了荀淑妃壽宴那晚,他仿佛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他吻了香凝,難道……那不是夢,而是真的?這麽說,香凝來過皇宮!他的目光一凜,加大了手臂的力度:“香凝,你跟我說實話,你這些年到底在哪裏?”


    冷香凝被他禁錮得有些疼痛,她推了推卻推不動,隻得一哭一哭地道:“白……雲庵啊。”


    “是嗎?”雲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前段日子,你有沒有來過皇宮?”


    桑玥早猜到雲傲會這麽問,是以提前教了冷香凝如何作答,冷香凝盡管心智不全,撒起謊來卻麵不改色,大抵她骨子裏就是這麽調皮吧。她萌萌地道:“來了,玥兒偷偷帶我來過一回,可是……可是你好可怕,你咬我,我就逃了。”


    雲傲的神色稍作鬆動,他和煦一笑:“我不咬你,我就想抱著你睡一晚,今後,你就住在華清宮。”


    皇後的寢宮是未央宮,偶爾留宿華清宮並無不妥,但真要搬來住在一起,貌似有些違背祖製了。但雲傲顧不得那些,他都能立桑玥為儲君,還有什麽不能做的?


    冷香凝咬了咬唇,不作言辭。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雲傲的眸光寒涼了幾分:“你忘記了那麽多人和事,那你可還記得荀義朗?”


    自古帝王皆多疑,白日裏,荀義朗的反常,冷香凝的失態,無一不讓他心生警惕。尤其,年少時,冷香凝和荀義朗又甚為要好,他這心裏,就更加疑惑重重了。


    冷香凝眨巴著淚光閃耀的眸子,哽咽道:“不記得。”


    “是嗎?”雲傲盯著她氤氳著水氣的眸子,似在喃喃自語,眼底有暗湧浮動,片刻後,他淺笑了一聲,“不記得沒關係,也不是個多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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