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華陽夫人陸氏來了。


    冷香凝和桑玥在未央宮接見了陸氏,與陸氏隨行的,還有一名裹得嚴嚴實實,戴了鬥笠的女子。


    二人給冷香凝和桑玥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參見皇後娘娘!參見太女殿下!”


    陸氏滿頭華發,額角細紋橫生,一雙不再年輕的眼眸徐徐跳動著清亮的輝光,十八年了,跟女兒分別了十八年!她從來不相信女兒真的死了,那是一種母女連心的直覺,但是她一介婦孺,實在無力撼動這個被大家所承認接受的事實。她勸丈夫去找,丈夫說她糊塗,她一怒之下搬進了佛堂,女兒被囚禁了多少年,她關了自己多少年。


    直到桑玥在她的壽宴給她提了個醒,她才知道女兒其實還活著。可那畢竟是春天的事,如今已是嚴冬,這大半年的思念,日日折磨她,像螞蟻咬著她,今兒夙願得償,她的歡喜已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


    她忍住淚意,哽咽道:“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娘娘一麵,老身死而無憾了。”


    “祖母,你別這麽說,你還要長命百歲的。”說話的,正是陸氏身旁那名連手都戴了手套,不曾**半分肌膚的女子。她的聲,像泉水叮咚,悅耳動聽。


    她既然喚陸氏祖母,想必就是傳聞中被雪藏著的冷芷珺了。


    冷香凝沒了記憶,她不認得陸氏,隻覺得這個老人很親切,她很想好好地靠近她,加上桑玥提前說了陸氏和她的關係,她對比了自己和桑玥的感情,也就能理解陸氏對她的了。


    冷香凝笑著讓人看了座,輕輕喚了聲:“娘。”


    陸氏的身子一僵,腦海裏閃過片片白光,嘴巴張合了數下,欲言又止了好幾回,最終鼓足勇氣,喚了她的名字:“香凝……”


    冷香凝笑嗬嗬地走到陸氏的身邊:“你想抱抱我不?我平時都很喜歡抱玥兒的。”


    陸氏已從桑玥的口中得知了女兒失憶一事,因此對女兒不認得自己不覺得多麽奇怪,原以為女兒會十分疏遠自己的,誰料女兒會主動親近她!她老淚縱橫,拚命點頭:“想!做夢都想!”


    此時,桑玥已屏退了宮人,偌大的內殿隻剩她們幾個,陸氏站起身,把冷香凝抱入了懷中。


    這一抱,她憶起了十月懷胎、瓜熟蒂落時,那種痛喜交加。


    憶起了女兒第一次蹣跚學步時,那種激動不已。


    憶起了女兒第一次喚她“娘親”時,那種幸福滿足。


    憶起了女兒出嫁時,那種難舍難分。


    “香凝……”陸氏哭得泣不成聲,冷芷珺那兒也傳來了低低抽泣的聲響。


    陸氏的懷抱有種令人陶醉的清香,或許,那就是母親的味道,冷香凝閉上眼細細地感受著。


    不論冷香凝年紀多大,是否已有生養,她在陸氏的眼裏,永遠都是那個需要嗬護的孩子。這樣的意念感染著冷香凝,她露出了一個幸福的微笑:“娘的懷抱很舒服呢!”


    陸氏破涕為笑:“香凝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點兒沒變。”


    二人親熱地交談,桑玥則是坐到了冷芷珺的身邊,寒暄了幾句之後,道出了心裏的疑惑:“芷珺,你為什麽把自己裹得這麽嚴實?”


    臨行前冷華已經交代過了桑玥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冷芷珺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就柔聲答道:“我曬了太陽,身上就會長紅斑。”


    桑玥環視四周,發現因為今天暖和,幾扇窗子都大敞著,午後的日暉沒有絲毫保留地照著殿內的每一人、每一物,包括身旁這位柔柔弱弱的美人。她起身,關了窗子,室內的光線驟然黯淡了許多:“這樣,你會不會好受些?”


    “嗯,多謝太女殿下。”冷芷珺笑著說完,摘下鬥笠,露出了那張驚為天人的臉。


    這一瞬,時間悄然靜止,繁花黯然失色,桑玥覺得自己是透過了無數疊加而成的絢麗花束在看她,那種出塵脫俗的美,仿若來自九霄仙宮,又似踏破曆史長河,飄渺,厚重!


    她比冷芸更酷似冷香凝!這簡直……是個完全能夠跟冷香凝媲美的女子!


    桑玥服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詩經》誠不欺她,世上當真有如此皓月朗星的女子,她由衷地誇讚了一句:“真美。”


    冷芷珺抬臂,勾了勾桑玥的手指,靦腆一笑:“色衰愛弛,唯韻恒之,聰穎的女子才能美一輩子,臣女不及殿下。”


    桑玥被她這個可愛的小動作逗笑了:“方便的話,以後多入宮陪陪你姑姑,她怪孤單的。”


    冷芷珺含笑看了那對聊得火熱的母女一眼,認真地道:“好。”


    桑玥心裏感歎萬千,果真是天妒紅顏,像冷香凝和冷芷珺這樣風華絕代的佳人,一個半世孤苦,一個身患怪病,著實令人唏噓不已。


    冷香凝和陸氏聊著聊著就困了,陸氏陪著她躺倒**,冷香凝窩在母親的懷裏,感受著雲傲和荀義朗都不曾給過她的特殊溫暖,心裏眷戀漸生、勇氣漸生,對這個幽幽深宮的恐懼似乎淡化了不少,她咧唇一笑:“娘,你今晚不走了吧!”


    陸氏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笑得十分慈祥:“娘下回再來看你。”


    冷香凝伸長脖子,睜大鳳眸:“我跟雲傲說,許你天天來,好不好?”


    聽女兒直呼皇上的名字,陸氏就知道皇上待女兒一如往昔般地疼愛,心裏又寬慰了良多,但天子妃嬪的親眷是不能天天往皇宮裏跑的。


    冷香凝破天荒地竟然察覺到了陸氏的擔憂,她眨巴著瀲灩生輝的眸子:“雲傲說隻要我喜歡,做什麽都可以,我喜歡你天天來。”


    陸氏笑著應下:“好,我明天一大早就過來看你,你困了,歇著吧。”


    冷香凝打了個嗬欠,滿足地閉上眼。


    桑玥和冷芷珺正在外間作畫,聽到裏麵傳來輕柔的吟唱,赫然是陸氏唱起了年輕時哄孩子入睡的搖籃曲,她的嗓音已不複宛轉悠揚,卻每一聲都能滲透到人的靈魂深處。


    這是強大的母愛,世間最無私也最感人的力量。


    當晚,桑玥入住了東宮。宮裏太過危險,林妙芝仍是留在姚家。姚家忙得不可開交,姚晟迎娶南宮雪的日子和林妙芝出嫁的日子重合了,府裏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林妙芝卻是無法感知這種濃厚的歡喜氣氛,她越來越虛弱,有時一睡就是兩、三天。


    以前,她愛桑玄夜,為桑玄夜付出了女子最寶貴的貞潔和青春,又頂著巨大的壓力生下了桑玄夜的孩子。到頭來,卻是孑然一身,孤苦無依。而今,好不容易遇到了把她視為珍寶的六王子,她卻是無福消受了。


    誰說不是造化弄人?


    比起皇宮,慕容拓更願意住在荀府,因為處理起事情來比較方便,但他明白桑玥外表強勢,潛意識裏其實住著一個孤寂的靈魂,每晚他就算翻個身都能感覺到她的手臂一緊,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似的。她到底是依賴他的,所以,他隻能兩邊跑了。


    上回慕容錦故意引他去北齊平定內亂,自己卻是悄悄地前往了大周邊境。若非桑玥一紙書信,慕容錦已經抵達了京都,這樣的慕容錦,令他心裏的警惕又提高了幾分。


    這是他從小最敬愛的大哥,他對慕容錦的敬愛程度甚至超過了對慕容宸瑞的,如果可以,他不想跟自己的大哥反目成仇。可是為什麽慕容錦還不對桑玥死心?究竟是什麽支撐著慕容錦的信念?他隱約覺得,桑玥和慕容錦之間並不像陌生人那般疏離,他們兩個到底發生過什麽不被他所知曉的事?


    入夜時分,桑玥和慕容拓各自處理完公務,就要回東宮用膳,半路上,懷公公找到了慕容拓,說冷香凝要見他,慕容拓看了眼漸欲暗沉的天色,盡管歸心似箭,但還是應了冷香凝的邀請,去往了華清宮。


    陸氏和冷芷珺走了,冷香凝醒來百無聊賴,便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鋪了繡團蝶軟墊的椅子上,給桑玥縫製冬衣,十五年的囚禁生涯,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這個了。


    “香凝。”慕容拓似怕驚擾到她,聲音和腳步一樣輕。


    冷香凝循聲抬眸,見到慕容拓,頓時兩眼放光,把冬衣放在了繡籃裏,朝著慕容拓撲了過去,若在以往,她就一把抱住慕容拓了,眼下,她在離慕容拓一步之遙的地方堪堪忍住,她今天心情不錯,語氣也十分輕快:“拓拓!”


    慕容拓用餘光一掃,周圍斂氣屏聲的宮女裏,四名是懷公公訓練出來的,另外四名是雲傲指派的,怕是懷公公已經提醒過冷香凝要謹言慎行。


    他笑了笑:“你沒有叫桑玥一起過來嗎?”


    冷香凝搖搖頭:“雲傲說玥兒很忙的,我就不忍心打擾她了。”


    聽了這話,慕容拓璀璨瀲灩的眸子一眯,唇角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桑玥很忙,忙什麽?聽戚淵明講課還是批閱奏折?現在明明是晚膳時辰,桑玥已經下課了,且還不到批閱奏折的時辰。雲傲那個老妖怪又想幹什麽?


    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就陪冷香凝玩一會兒吧。他唇角一勾:“用過膳了嗎?”


    冷香凝乖巧地點頭:“用過了。”


    慕容拓眯了眯眼:“捉迷藏,玩不玩?”


    冷香凝的鳳眸陡然一睜大,不可思議得目瞪口呆,半響,慕容拓又問了一遍,她嗬嗬笑了:“真的可以玩?”


    慕容拓不假思索地道:“可以的,桑玥很忙,以後我陪你玩。”


    慕容拓其實也很忙,但他仍是決定這麽做,一方麵因為冷香凝是桑玥的娘親,他替桑玥盡孝是應該的;另一方麵,則是在報答荀義朗這些年對桑玥的恩情,荀義朗遠赴沙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冷香凝了。


    冷香凝樂得拍手叫好,銀鈴般的笑聲自唇齒間流瀉而出,她仿佛又回到了在荀府那種盡情玩耍的日子:“今天真是好開心!”


    雲傲在殿外往裏看了一眼,冷香凝正和慕容拓玩得起勁,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愉悅的笑意,但很快,就被不知名的暗湧所取代了。他派人嚴刑拷打了白雲庵的人,大家莫不都是與冷香凝當日在祭壇所說的證詞一致。冷香凝當然不會真的是在為大周祈福,也不會真的靜得下心去抄那麽多佛經。這些桑玥對他坦白了,說是為了堵住群臣的嘴。但關於冷香凝三年的去向,桑玥堅持一口咬定冷香凝就是住在白雲庵。


    明明有人證有物證,他心底的懷疑還是與日俱增,香凝在見到荀義朗時那種突然加快的脈搏,以及為荀義朗戴頭盔時幾欲落淚的樣子,他怎麽也忽視不了。


    其實嚇嚇香凝應該就能得bi出答案,可他半點兒不願傷她。


    他對著多福海小聲吩咐道:“叫淑妃去禦書房。”


    多福海愕然了一瞬,恭敬應下:“是。”皇上從不允許後妃踏入禦書房的,皇後和冷貴人是特例,可淑妃娘娘……皇上為何會召見她?


    多福海去往了琉淑宮的方向,懷公公和小河子從廊下走出,懷公公給小河子使了個眼色,小河子會意,悄然跟了上去。


    卻說荀淑妃剛用過晚膳,在院子裏散步消食,聽到多福海的通傳,說雲傲召見她去禦書房,這心裏甭提多開心了。她換上一件寶藍色琵琶襟短襖,內襯同色百褶裙,裙擺用墊高繡繡了幾朵白色的浪花,隨著她蓮步輕移,裙裾散開收攏,如此反複,那浪花仿佛奔騰嬉鬧了起來,活力十足,清麗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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