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嫣像看笑話一般看著幾人焦頭爛額,唇角的笑似有還無,一張美人麵迎著輝光,白皙得近乎透明。


    桑玥瞟了銘嫣一眼,銘嫣好生聰明,她若是借機給姚家潑一點兒髒水,雲傲立刻就會懷疑銘嫣是刻意挑撥他們的君臣關係,但她什麽都不說,反而讓人覺得她含了一股對姚家的於心不忍。這樣,雲傲的心裏才會越發懷疑銘嫣和姚家的關係匪淺。


    大周與胡國的關係,和與南越的又有所不同,雲傲再討厭南越,也從不曾下令禁止兩國通婚,但是和胡國,便是連經濟貿易也是不能有的。姚家人納了胡人為妾,這本身就是一樁罪,更遑論,銘嫣還承認了自己是細作。姚家引狼入室,禍害大周,這一回怕是難以善了了。


    桑玥清冷的眸光掃過冷煜澤幸災樂禍的臉,心裏的狐疑如烏雲慢慢聚攏,冷煜澤想鏟除姚家的心不假,想對付她的念頭更真,這件事又會以何種形式禍及到她呢?她舉薦了銘嫣的兒子,姚秩?在大周,官員之間有連帶責任這麽一說,若是被舉薦的人犯了錯,舉薦者也要受到牽連。姚秩盡管是銘嫣所生,但他生父是大周人,且在軍中遵守法紀,英勇殺敵,沒有半點兒紕漏,姚秩的問題應該不大。但不知為何,一想到姚秩,她的心裏竟湧上了一層不安。


    郭子修和冷家二房是一個鼻孔出氣,當然要把姚家往死裏踩,他對著座上之人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微臣聽聞,銘嫣最初是一名青樓女子,姚大人貴為國之棟梁,竟然流連於煙花場所,並執意將青樓女子帶回家,這完全與我大周的律法和民風相悖,就憑這一點,姚大人就罪無可恕!”


    桑玥的手緊握成拳,銘嫣的過往還是被人拿出來說事了。


    陸青雲的父親陸弘毅反駁道:“年少輕狂誰沒有?怎麽就罪無可恕了?分明是這女子妖孽惑人,蒙蔽了姚大人的心而已,姚大人至多有識人不明的錯,何來不可饒恕的罪?”


    雲傲被姚俊傑和姚俊明的事弄得頭都大了,他大周的第一猛將,跑去胡國做了戰神,踏破了大周山河,勇奪八座城池,讓大周子民血流成河,這口氣……叫他如何咽得下?而那姚俊明,平日裏看起來斯聰穎,骨子裏竟然**得去招惹青樓女子!還一招就是個細作!愚不可及!真真是氣煞他也!


    “你們姚家真是人才備出,嗬,姚俊傑,多年前詐死,現在搖身一變,成為了胡國戰神!通敵叛國,按照我大周律法,當滅九族!”


    冷華忙拱了拱手,言辭灼灼道:“皇上!此事疑點多多,姚俊傑要是存了投靠胡國的歹心,當初就不會以我大周一萬軍士生生滅了胡國的七萬大軍!這太沒道理了!他對大周的衷心日月可鑒,為何突然成了胡國將領,還有待查證啊,皇上!”


    這也正是雲傲疑惑的地方,論衷心,姚俊傑是沒得挑了,他要存心勾結胡國,當初也不至於把胡軍殺得那麽慘。當初的戰績是事實,可如今的血海罪孽也是事實!就算不因此定姚家滅九族的大罪,也決不能輕易繞了姚俊傑!


    “你們姚家……”


    “皇上!”姚清流壯著膽子打斷了雲傲的話,“皇上,請允許老臣出征,親手殺了那逆子,為大周除害!”這是唯一能證明姚家沒有通敵叛國的法子。


    桑玥的眉心一跳,姚家人有多重情義,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當初,麵對陸鳴心的刁難,姚家人想也不想就齊齊為她築起銅牆鐵壁,這種情深似海,饒是她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動容。對她尚且如此,對姚俊傑又該是疼愛到了什麽程度?一個遲暮老人,要披甲上陣,手刃親子,這種大義滅親的痛,誰能理解?


    況且,姚清流認得姚俊傑,姚俊傑卻是不認得他,這根本就是送死。即便姚俊傑被重創了,但胡國仍有猛將良多,絕非姚清流這個年逾六旬、多年未曾途徑沙場的人所能比擬的。


    “姚丞相,你是官,怎可上陣殺敵?”說這話的是戚淵明,這樣的窘境,他也無計可施,但又實在心有不忍。


    “父親!讓……”姚俊明想要請命,姚清流一把握住他的手,小聲道:“不想姚家毀在你手裏就給我閉嘴!”


    他看向戚淵明,“老夫最初是武將出身,這些年也沒疏於練習,對付幾個兔崽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桑玥犀利的眸光掃過冷煜澤含笑的眉眼,心裏的厭惡如潮汐一般起起落落,越來越澎湃。冷煜澤就是要bi死姚清流,讓姚家無主!姚俊明娶了胡人,自此成為天下笑柄,難以震住那幫為姚家效命的老臣子,而姚晟三兄弟年紀不夠、太過青澀,姚清流若死,說姚家是“青黃不接”也不為過了。


    雲傲幽暗深邃的眸子裏暗湧浮動,似積聚了一個世界的錯綜複雜,猶豫片刻後,他大掌一揮:“準!荀義朗身負重傷,你頂了他的職吧!”


    “老臣謝主隆恩!”姚清流重重地磕了個響頭,姚俊明淚流滿麵,他造的孽,卻要年邁老父來承擔責任,他真是愧對列祖列宗!


    “皇上,姚家固然有罪,太女殿下也難辭其咎!”


    冷煜澤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雲傲在內都怔了怔,雖說桑玥曾是姚鳳蘭的養女,在姚家也住了一年多,但桑玥骨子裏流的是最正統的帝凰血脈,誰敢質疑她?


    雲傲的眸光寒涼了幾分:“狀告臣子和狀告太女,意義完全不一樣,冷煜澤,你可想清楚了?要是誣告太女,等待你的隻有死罪一條!”


    “微臣冒著被殺頭的危險,也要替皇上揪出潛藏的禍端!”冷煜澤終究是不敢把話說得太過刺耳,他本想說“禍國殃民”,但句子在腦海裏繞了一圈,就變成了“禍端”。


    雲傲頭痛得很,隱忍著道:“你說。”


    “太女殿下舉薦的人有問題!那姚秩,也是胡國細作!微臣相信太女殿下對皇上忠心耿耿,但太女殿下似乎是失察了,居然沒有識破姚秩的真身!”他明白,皇上對桑玥疼到了骨子裏,絕對不會相信桑玥勾結胡國,他的目的,隻是讓皇上對桑玥失望而已,最好,質疑她做儲君的能力。


    桑玥冷聲道:“冷煜澤,你不要含血噴人,姚秩前線表現得十分良好,傳回京都的捷報中對他時有誇讚,他又怎麽是胡國細作了?就因為他的母親是胡國人?但你別忘了,他姓姚,入了姚家的族譜,是我大周人!”


    冷煜澤神色一肅:“入了族譜,也改變不了他是胡國人的事實!因為,他的生父是胡國戰神,薛元昊!”


    眾人齊齊看向銘嫣,銘嫣咬唇不語,這副樣子,已給了眾人答案。


    轟隆隆一聲平地驚雷,所有人都被炸得***!


    姚秩……不是姚俊明的兒子,而是姚俊傑的?


    人們對於壞事的信任能力往往比對好事的強,銘嫣哪怕是一麵之詞,但因涉及了**的話題,所有人包括雲傲在內,都不由自主地信了七八分。


    姚俊明的一顆心碎得七零八落,秩兒怎麽會是他弟弟的孩子?難道……當年姚俊傑救銘嫣不是因為見義勇為,而是真心戀慕她?他們兩個到底背著他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雲傲氣得血氣上湧,頭顱裏仿佛有個錐子不停在旋轉,痛得他目庛欲裂。


    不管姚俊傑曾經是不是姚家人,如今他是胡國戰將,銘嫣也來自胡國,誰還能說姚秩不是胡國人?


    “報——”門口響起了荊統領的稟報聲,雲傲宣了他覲見,赫然又是一封八百裏急報,內容是姚秩斬殺了大周副將陸流風,並攜帶陸流風的頭顱回往了胡國,自此榮歸故裏!


    隨著劇情的推演,一封封恰到好處的急報被送入禦書房,這一出戲,冷煜澤設計得可謂天衣無縫!偏他算準了雲傲當著群臣的麵即便懷疑他的居心也發作不得,畢竟這些證據,都是真實的。這麽一想,桑玥覺得冷煜林的那些手筆簡直太小兒科了。難怪冷煜澤能成為冷芸最器重的心腹,他確實有兩把刷子。


    桑玥絕對不相信姚秩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始終記得那雙琉璃般璀璨的眼眸裏徐徐跳動的青澀和純真,她能感覺到姚秩冰封的心靈已經在一點一點地融化,他忍痛拔掉了身上尖銳的刺,學會了接納,學會了信任,還對她產生了一絲依賴,這些都不是假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當初既然敢栽培姚秩、啟用姚秩,就是看準了他的心xing。她篤定,姚秩是被陷害的!


    但在事實真相大白之前,雲傲信也好,不信也罷,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給群臣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一定會處罰她。


    果不其然,雲傲歎了口氣,累極了似的,道:“太女雲恬,察人不當,舉薦有誤,自此取消監國之權,罰俸一年!”


    取消了監國之權,就意味著她不能代替雲傲理朝,也無法隨心所欲地左右朝堂,這,在眾人眼裏的確是一項大舉措。


    但桑玥憂心的不是不能監國了,而是“姚秩”殺的人是陸流風,這簡直是把她和陸家好不容易建立的關係頃刻間蒙了一層寒霜。陸流風雖不是陸家嫡係,但也頗受陸家主的器重,他堂堂參副將死在了“姚秩”這個小蝦兵的手裏,陸家人的麵子不會太好過了。


    出了禦書房,桑玥和冷煜澤同時止住了腳步,冷煜澤笑得春風滿麵,隻是眉眼仍難掩陰翳:“太女殿下,微臣這盤棋,下得可好?”


    寒風卷起桑玥的秀雲墨發,吹得額前的紅寶石華勝輕晃起舞,她笑了笑,眸光便也璀璨瀲灩了:“馬馬虎虎吧,有些破綻,勉強扳回一局而已,要知道,局勢易控,人心難測,冷公子可要步步為營、招招謹慎啊,別到時輸得一敗塗地,怪我沒有提醒你。”


    冷煜澤不以為然地哈哈一笑,眸子裏的陰翳幾乎要遮蔽了一線日暉:“破綻?你要是尋得出破綻,還會被奪了監國之權?讓我猜猜,接下來太女殿下會率先做什麽呢?保住姚家?穩住陸家?還是拚命地重塑昔日在皇上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桑玥將鬢角的秀發攏到耳後,從容優地笑了:“若我說都不是呢?”


    “坐以待斃貌似也不錯。”冷煜澤笑得肩膀都在顫抖,揚袖,對桑玥行了一禮,“微臣告退。”


    桑玥,我倒要看看,這回你怎麽翻身?


    剛走了兩步,和迎麵而來的沐傾城碰了個正著,沐傾城並未拿正眼瞧他,他沐傾城要臣服的人是桑玥,不是隨隨便便的一條瘋狗。


    感受到了擦肩而過時沐傾城身上散發出的厭惡和鄙夷,冷煜澤先是被這種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美豔給弄得怔了怔,爾後稍稍側目,意味深長地看了桑玥和沐傾城一眼,那陰翳裏似藏了一分晦暗難辨的幻色,直叫人***。


    午後的陽光懶懶散散,照著白雲朵朵、繁花豔豔,也照著桑玥白皙得毫無血色的臉。


    沐傾城探出手,為桑玥係好氅衣的絲帶,雲卷雲舒道:“殿下,你這個樣子,太不像傾城印象中的太女了。”


    出奇地,桑玥沒有閃躲,她隻是放空了目光,不知看向何處,苦澀一笑:“你才認識我幾天,就敢妄斷我的xing格了?難道我就該是永遠也打不敗的、雄赳赳氣昂昂的常勝將軍?”


    沐傾城愕然,啞口無言。


    桑玥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忽而一勾,眼底光彩重聚:“不錯,我就是那樣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力透蒼穹,驚空遏雲,渾身每一處都散發著波瀾壯闊的恢弘,那雙幽若明淵、燦若流波的眼眸,囊括了世間無法追溯的華光,身量纖纖兮,肩挑萬裏山河!沐傾城眼底的十裏桃花似被揉碎了釀成汁,眸光所到之處如有佳釀淌過,馥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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