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眯眼笑了笑,從她手裏占便宜的人,要麽沒出生,要麽都死了。她之所以親自去祁山,一來,是太女使命,二來,靈慧探到了小石榴的消息。她終於要見到妙芝的孩子了,她一定、一定會救回小石榴!如果可以,她也要救回姚俊傑!


    胡國那邊,姚俊傑被重創,接替他帥將職位的不是別人,正是瑤兮公主的生父——豫親王!


    經曆了冷芸一事的打擊,雲傲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原先隻偶見一縷銀絲,今早卻霜降了額角。他和北齊皇帝赫連風一樣,都患有極為嚴重的頭疾,赫連穎說,除非開顱,否則難以斷根。問題是,開顱的風險太大,誰敢拿命去賭?蒼鶴盡管潛伏在大周多年,企圖通過控製皇儲來密謀大周的江山,但他給雲傲的藥是真實有效的,因為冷芸愛雲傲,除了她自己,她不許其他人傷害雲傲。而今蒼鶴成了通緝要犯,無人給雲傲提供鎮壓頭風的藥,他的病情便會日益嚴重。不得已,桑玥隻能拜托慕容拓在給赫連穎報喜時,附加一項給雲傲問藥的提示。


    下朝後,姚秩在金鑾殿附近叫住了桑玥。


    經曆了戰火硝煙並知曉了自己身世的姚秩少了幾分以往的青澀,多了一些霸氣和淩厲,猶記得初見他時,他穿著廉價的布衣,天水之青,偏顯得飄逸灑脫,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裏閃動著藏怒宿怨的波光,一發怒,竟震斷了發帶。莽撞,是姚秩給桑玥的第一印象。


    而今且再看他,一身皓月銀白,豐神俊朗、氣韻不凡,“莽撞”已不屬於他,他蛻變得比桑玥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徹底,誰能想到當初姚家的惹禍精,搖身一變竟成了大周的風雲人物?


    如果沒有桑玥一次又一次的毒打,他不會知道什麽叫做以暴製暴。


    如果沒有桑玥將他吊在油鍋上的一整晚,他不會知曉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如果沒有桑玥的那句“你說,我就信。”,他永遠不會明白什麽叫做信任。


    如果沒有桑玥在他受人淩辱時給予了他絕對的維護,他不會理解什麽叫做感動。


    是桑玥一點一點地bi他,又一點一點地鼓勵他,所以,他才能有大展風華的決心和機會。


    他守護了銘嫣十六年,眼下銘嫣已被人救回胡國,餘下的歲月,都讓他默默地守護她吧。


    “秩兒,想什麽呢?”


    桑玥的輕喚打斷了姚秩的思緒,他咧唇一笑:“再想我們什麽時候啟程,真希望能快些見到祖父,把胡人趕出大周。”


    “越快越好,禮部的人已經在著手準備出征的物品,我畢竟是代替天子出征,禮製稍顯繁複,但最晚也就明、後兩天了。”


    “慕容拓也會去的,是嗎?”現在,他已不再喚他曦王殿下。


    桑玥的手下意識地摸上了小腹,目光不複在朝堂之上的淩然清冷,而是柔和得如早春最明媚的一束陽光:“他自然是要去的。”


    她心情好,姚秩的心情便也暢快,他的笑意加深:“二姐姐不會讓他欺負我的吧?”


    桑玥不禁失笑:“你如今乖得很,他怎麽會欺負你?”


    乖?姚秩懵了。


    桑玥故意放慢腳步,不是單純地想要跟姚秩寒暄家常的,她的神色一肅,道出了潛藏在心底的疑惑:“秩兒,放棄胡國的錦繡前程,你不會後悔嗎?”


    姚俊傑在胡國有自己的將軍府,烏蘇女皇卻把姚秩接入宮居住,可見烏蘇女皇極器重姚秩,加上,他又是豫親王的外孫,毫不誇張地說,姚秩回大周完全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姚秩轉身,憑欄望向寬闊的宮道,雙眸裏跳動起睥睨眾生的大氣,話語不多,隻一句:“我是姚家人。”


    姚秩離去後,桑玥又見了冷華和姚俊明,吩咐他們多多留意各個皇子的動靜,尤其是雲陽的,雲陽最近沉默得太詭異了。哪怕冷芸死了,他也隻象征xing地掉了幾滴淚,並未采取任何報複行為。她高度懷疑,找到蒼鶴的關鍵在於雲陽,但雲陽和雲笙不同,他極為謹慎,沒有露出絲毫馬腳。


    當然,如果找不到蒼鶴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蒼鶴已經死了。冷芸對蒼鶴動了殺心,就不會留著他的命,她和蒼鶴相處了數十年,總會有辦法除掉他。但蒼鶴臨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會是什麽呢?這是桑玥關心的問題。


    桑玥被雲傲叫去了華清宮,巧的是,臨川公主也在。


    樸清然和雲傲端坐於主位上,臨川公主恭敬地立在一旁,樸清然親熱地給桑玥打了聲招呼:“玥兒,你來了。”順帶著,給桑玥擠眉弄眼了一番。


    雲傲本就憔悴萬分,此時臉色更是黑得嚇人,他將手裏的書遞給多福海收好,多福海躬身接過,也見縫cha針地給桑玥癟了癟嘴。


    發生了什麽事?


    桑玥犀利的眸光最終落在了臨川公主含了一分英氣卻天姿國色的容顏上,她低垂著眉眼,略顯不安。在她對麵,是肅然起敬的梁太醫。


    “參見父皇,參見母後。”


    “給太女把脈。”雲傲冷聲吩咐完,梁太醫恭敬地應下,“是!”


    臨川公主的頭垂的更低了,桑玥心下了然,必是她向雲傲稟報了昨晚她的孕吐反應,她或許是出於好心,擔心她生病了不自知,但雲傲是過來人,立馬就會聯想到懷孕這件事上。雲傲曾經明確地表態,大婚之前不許她有孕,現在她懷了,還是懷的慕容拓的孩子,雲傲怕是要雷嗔電怒了。


    她探出手,梁太醫搭上帕子,仔細了診脈,眸子一緊,轉身對雲傲稟報道:“皇上,太女殿下的是喜脈,已懷孕一個半月。”


    雲傲一把拂落了桌上的茶具,“把東宮伺候太女的嬤嬤亂棍打死!”


    樸清然和臨川公主俱是一驚,因為太女懷孕,所以要賜死無辜的老宮女?


    桑玥冷眼看向雲傲,她可不會把雲傲的殘暴作為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雲傲明知老嬤嬤是受了她的旨意才沒有對她例行處理,他不懲罰她這個頭頭,卻非要拿下人開刀,是想殺雞儆猴嗎?他殘暴不仁,就想用她的同情心來買單?哪怕他殺光東宮所有人,她要是講半句求情的話,她就不是桑玥!


    雲傲明知故問道:“孩子是誰的?”


    桑玥淡淡地道:“慕容拓的。”


    慕容拓到底對雲傲有救命之恩,何況桑玥肚子裏懷的是他雲家的血脈,他即便氣得要死,也不能把孩子怎麽樣。但他還是臉色一沉,跟桑玥談起了條件:“給沐傾城一個名分,朕許慕容拓成為太女駙馬。”總不能讓他的孫兒一出世沒有父親,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


    “不行,兒臣隻要慕容拓一個。”留著沐傾城的命,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給他名分?開什麽玩笑!


    “你還反了?敢忤逆朕的旨意了?朕是天子,是你的父親!你是臣也是子,你哪來的底氣跟朕公然叫囂?”


    樸清然到底不是真的冷香凝,不敢像冷香凝那樣怒著跟雲傲發火,她輕聲地試探道:“皇上,你別生氣,嚇壞了玥兒怎麽辦?”


    雲傲氣得不輕,盡管握住了樸清然的手,卻仍是沒能平息心底的怒火:“你讓她說。”


    桑玥不為他的龍威所懾,從容不迫道:“父皇讓兒臣做這個太女的時候,有沒有問過兒臣的意思呢?”


    “你……”雲傲氣得頭顱裏像有個錐子在不停旋轉,痛得他倒吸好幾口涼氣。


    “父皇你承不承認,兒臣原本都是南越的曦王妃,不為別的,就為兒臣生在南越,長在南越,也嫁給了南越人!父皇沒能在兒臣出嫁之前尋回兒臣,這不是兒臣的錯!兒臣回來了,但兒臣從未想過要做什麽太女!父皇你把兒臣按在了這個鮮血淋漓的儲君之位上,兒臣認了!為了大周江山,為了母後一世榮光,兒臣……放棄了單純美好的日子,慕容拓不離不棄,心甘情願地站在兒臣背後,這份深情,兒臣寧死也絕不辜負!”


    死?她居然敢在天子麵前提這個字眼!


    雲傲遽然起身,拔了牆壁上掛著的寶劍,指向桑玥,雙目血紅:“你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


    桑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兒臣寧死也絕不辜負慕容拓!”


    這就是一場極端的較量,她但凡露出一絲一毫的猶豫或者懼色,便失去了跟雲傲談判的籌碼,給沐傾城名分隻是雲傲bi她就範的第一步,她相信雲傲還有後續條件,若是一開始她就輸了陣勢,後麵豈不是任他搓圓揉扁?


    “好,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寧願死也不辜負他!”


    雲傲陰沉著臉說完,揮劍一斬,劍氣如虹,在靜謐的大殿劈出了一道摧枯拉朽的嗚鳴,他不動武多年,就連多福海都快忘了這位嗜血帝王曾經打了多少勝仗,南征北戰,哪裏沒有他的影子?若非戰功實在顯赫,先皇何至於廢了太子,垂青於他?


    要說桑玥一點兒恐懼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作為父親,雲傲疼她勝過任何一個皇子公主,但誠如雲傲所言,他是父親,更是天子,她今兒就是**luo地挑釁了天子權威。善惡皆在一念之間,衝動不過是一息之變,雲傲究竟會如何,她的心裏真的沒底。


    她就是在賭,若贏了,她從此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若輸了,她唯有跟雲傲恩斷情絕。她這輩子,不願意被人牽著鼻子走,生父也不行。


    雲傲瞧著桑玥沒有半分躲閃的意思,心底的怒火更盛了,慕容拓給她使了什麽妖法?她竟然寧死也不願辜負他!這是他的女兒,沒錯吧!為什麽他能執掌天下、cao控萬民,卻獨獨捏不住女兒的心?


    臨川公主捂住了唇,將驚呼吞入腹中。


    劍鋒淩厲,寒氣bi人,鼓動桑玥額前的紅寶石華勝,涼涼的摩擦著她光潔的肌膚,她的長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畢竟那劍已離她如此之近,她仿佛能夠聞到一股來自陰間的骸骨屍氣,森森幽幽、陰陰翳翳,肆無忌憚地碾壓著她的意誌,仿佛要將她吞噬在那暗無天日的廣袤煉獄中。


    這一瞬,陽光格外刺眼,冷風格外刺骨,好像都在bi她求饒。


    但她終究是憑著一股常人無法想象的強大執念克製住了想要躲閃或眨眼的衝動。


    噝!


    衣料裂帛的聲響。


    劍自她的右側寬袖一穿而過,冰涼的劍刃進貼著她的臂膀,像一塊萬年玄冰,瞬間就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埋在寬袖中的手深深地刺入了掌心……


    哐啷!


    雲傲扔了手中的劍,亦或是,他突然渾身無力,身形一晃,掉落了手裏的劍。


    樸清然急忙上前扶住他,關起地道:“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又頭痛了?”


    雲傲闔上眸子,臉上出現了比冷芸慘死的那一刻更加痛苦和絕望的神色,猶如頭頂的一片天轟然炸裂,他孑然一身,傲立混沌乾坤,孤獨得無所依靠:“存心氣死朕,她就是存心要氣死朕……這是朕最疼愛的女兒,卻非要給朕作對!香凝,這是你給朕生的好女兒!”


    樸清然的頭皮一陣發麻,忍住驚悚,柔聲道:“你別生玥兒的氣……”


    雲傲痛得渾身冷汗直冒,樸清然拿出帕子擦了他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水,他的胸口似潮汐般起伏得格外厲害:“雲恬,你是不是不願意做這個太女?”


    正常情況下,答“是”,立刻就會被廢黜。


    桑玥不做遲疑,麵不改色道:“不願意!兒臣剿滅胡敵之後,但請父皇撤銷兒臣的太女身份,另立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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