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統領咽下口水,指著還在啃咬的紫尾蠍:“這玩意兒不像我們大周的,我們大周沒有紫色的蠍子!”


    暗衛哪裏不認識烏蘇沫的紫尾蠍?他想起了夜間十分烏蘇沫跟豫親王大吵了一架,或許那時烏蘇沫就已對王爺動了殺心。他咬咬牙,給豫親王磕了一個響頭:“王爺!屬下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當眾人聞訊而至時,皆被浴池裏慘不忍睹的一幕給嚇得頓住了腳步,饒是雲傲自恃殘暴不仁,車裂、梳洗是家常便飯,但此刻見了十數隻紫尾蠍啃噬豫親王的內髒並當場在裏麵做窩**的畫麵,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尤其,豫親王通體發紫,渾身幹枯,像極了一尊紫色的塑像,甚為駭人。


    於他而言,豫親王死了是好事,畢竟豫親王當年跟他母後有過不清不楚的關係,一旦這個消息公布,他的血統就要遭受質疑。先前見了豫親王之後,他絞盡腦汁設計了一套殺害豫親王的方案,可尚未實施,豫親王就死了,這擺明了不是死於大周人之手,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大快人心!


    桑玥和烏蘇沫從不同的方向抵達現場,在門口二人撞了個正著,烏蘇沫看著安然無恙的桑玥,心裏沒來由地就是一股惡寒,居然沒死?她當仁不讓擠了桑玥一下,率先衝進了浴池,桑玥淺笑不語,緊隨其後。


    當烏蘇沫看清那些紫尾蠍時,眼珠子差點兒就爆開了!怎麽會這樣?紫尾蠍應該爬去了桑玥的房間,怎麽來了豫親王的浴池?


    桑玥狀似無比驚訝地道:“呀!烏蘇公主,這不是你養的寵物麽?怎麽跑來吃豫親王了?”


    一句“你養的寵物”讓所有人齊齊看向了烏蘇沫,烏蘇沫朱紅的唇一張,倒吸一口涼氣,她養的這些東西隻有親近的人知曉,桑玥怎麽知道的?難不成……她忽而有了一個荒誕不經的猜測:是桑玥!桑玥一早就探知了她的底細,也猜到她會用紫尾蠍對付她,於是她掉換了她和豫親王的頭發,難怪了,她就說一路隨行十幾日,桑玥從不束發,為何金桔園那次她挽了個發髻。


    這些步驟聽起來十分簡單,但真的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絕對堪比登天,烏蘇沫終於察覺到了自己和桑玥的差異,她強在武學,桑玥勝在算計,現在,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忐忑的眸光掃過豫親王的暗衛,四目相對,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到了肅殺之氣!好一招借刀殺人,愣是讓豫親王的舊部跟她從此成了死敵。


    雲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這是你們胡國內部的問題,朕會修書一封告知烏蘇女皇,讓她來裁奪此事,豫親王已死,這和談便也談不下去了,烏蘇公主是留在大周等新任和談使者,還是盡快啟程返回胡國呢?”


    這是在趕她走?


    烏蘇沫氣得麵色鐵青,但還是笑得恣意:“明日我便啟程返回胡國。”


    語畢,她轉身,和桑玥擦肩而過時,低聲咬牙切齒道:“這一仗,你贏得漂亮,但下一次,你絕對沒那麽走運了!”


    桑玥淡淡一笑:“下一次?烏蘇沫你要是能活著回到帝都,我送你一座礦山。”


    烏蘇沫的心一怔,門口剛好吹來一陣夜風,明明輕柔帶點微涼,她卻覺得嚴寒刺骨,這一趟大周之行,難道錯了嗎?


    桑玥淡淡倪了一眼烏蘇沫窈窕的背影,唇角勾起一個涼薄的弧度,不論事情終究藏了幾分真、幾分貓膩,冷芷珺被毀去了清白,罪魁禍首就是烏蘇沫!冷芷珺那麽善良、那麽無辜的一個人,竟是以這樣屈辱的方式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蛻變,烏蘇沫想獨善其身,怎麽可能?


    雨後,月朗星稀,隱可窺見明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桑玥累得小腹有些墜痛,今兒到底是cao勞過度了,一步也走不動,蓮珠命人準備了步輿,她坐著步輿回了東宮。


    還沒走近臥房,就聽到了銀鈴般悅耳的笑聲,似山澗潺潺淌過的小溪,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最重要的是,很稚嫩!


    桑玥的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一進門,繞過屏門,就看到一個身穿寶藍色衣褲的粉雕玉鐲的小娃娃在**跳來跳去,他玩得不亦樂乎,額角薄汗淋漓,一雙琉璃般璀璨動人的眼眸眯成了兩道月牙兒,笑起來唇紅齒白,那可愛俏皮的模樣……跟林妙芝年輕時的太像了!


    “小石榴!”她試探著喚了一句,因為激動的緣故,聲線略顯顫抖。


    小石榴停止了跳動,眨巴著忽閃忽閃的明眸,愣了愣,看向一旁微笑頷首的慕容拓,心裏明白了,他張開雙臂,跳下床,赤腳奔向了桑玥,一把抱住她的腿:“娘親!”


    娘……親!


    桑玥的濃睫輕顫,似兩排密梳,在鼻翼旁投下柔和的疏影,那顆冰冷而堅強的心仿若被羽毛淡淡掃過,撩起了一陣不知名的漣漪,她瞬間就怔住了,想要回抱著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小石榴遲遲得不到響應,本就患得患失的他,一顆心忽然就沉入了穀底,他倒退幾步,紮進了慕容拓的懷中,再也忍不住淚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那些人用針紮他、用棍子打他、用手掐他……他都能忍,但娘親不要他,他太傷心了……


    這是一種骨子裏對母愛的渴望,無數個漆黑的夜晚,他腦子裏盤旋的是娘親溫柔的呼喚,隻是,他不記得娘親的樣子了。


    桑玥聽到哭聲適才回過了神,她走到床邊,從慕容拓的懷裏接過小石榴,緊緊地摟著他,軟語道:“娘親太高興了,以為是在做夢呢。”


    慕容拓的懷抱寬厚而結實,小石榴覺得安定,桑玥的懷抱溫暖而愜意,似乎散發著一種淡淡的ru香,這令小石榴十分迷戀,他發現他更喜歡娘親的懷抱。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娘親和爹爹會一直要小石榴嗎?”


    桑玥不假思索地點頭,憐愛地撫摸著他的小腦袋:“會,小石榴是爹爹和娘親的長子。”


    妙芝,這一世我沒能好好地照顧你,且讓我用盡餘生愛護你的孩子吧。


    小石榴打算撐著桑玥的肚皮直起身子,慕容錦眼尖兒地將他撈了過來,指著桑玥的肚子,道:“你娘親的肚子裏有妹妹,你可得當心。”


    小石榴的眼眸一亮,但很快便黯淡了幾許,他低頭,揉著衣角:“娘親有妹妹了,還會喜歡小石榴嗎?”


    桑玥湊近他,吻了吻他紅撲撲的小臉蛋,柔聲道:“會啊,娘親給小石榴生個妹妹,這樣,小石榴就不孤單了,從此又多了一個人關愛小石榴,這樣不好嗎?”


    小石榴的眼底光彩重聚,拍了拍胸脯:“好!當然好!娘親放心,小石榴會保護妹妹,絕對不讓人將她抓走!”


    桑玥和慕容拓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孩子的心裏烙下了厚重的陰影,尚未觸及天真已滿心都是責任,太讓人心疼了。


    小石榴又折騰了半響,最後實在累了,在桑玥和慕容拓的中間躺了下來,左瞅瞅是爹爹,右瞅瞅是娘親,他笑得合不攏嘴,以前他都是自己睡,踢了被子沒人管,次日就著涼,久而久之,他養成了很好的睡相,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渴望一張溫暖的大床。


    明明累得眼皮子上下打架了,他仍強撐著不睡,一會兒往慕容拓的懷裏鑽鑽,一會兒往桑玥的懷裏拱拱,實在是這種感覺太美好了,他睡著了就感受不到了,他舍不得。


    桑玥輕拍著他嬌小的脊背,哼起了搖籃曲,她的嗓音舒柔婉轉,像一縷拂過山澗的春風,帶著絲絲清涼,又不失和暖,小石榴的躁動和不安就在她深情厚重的母愛裏一點一點地消散了,終於,他打了個嗬欠,進入了夢鄉。


    桑玥撩起他的衣襟,看了看那滿是針眼和淤青的身子,心,揪成了一團。她很早就聞到了金瘡藥的氣味兒,小石榴玩得歡喜她便也沒說破,但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麽多、這麽多傷痕……


    她的喉頭一陣脹痛,對一個嬰孩,他們也下得了手!


    慕容拓抬起手臂,摸了摸她清麗的容顏:“都過去了,小石榴能做你的孩子也是一種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一種多麽強大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比任何一份母愛都要厚重。


    桑玥含淚看著慕容拓,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個同情心泛濫之人,卻是為了她甘願認下小石榴,她微微一笑:“謝謝你。”


    翌日,晴空萬裏,雨後新春,四處生機盎然,就連古樸沉寂的冷府也多了好些姹紫嫣紅的花卉,一路走去,馥清韻,清清淺淺縈繞鼻尖,和著陽光的暖,直讓人身心舒暢。


    但慕容錦的眉宇間隱有凝重之色,他實在難以接受自己做了那樣一件荒唐的事,若非人證不止一、兩個,他真會認為自己和桑玥一度**了。


    走進一個種滿了紫雲英的院子,一股恬淡的青草香氣撲鼻而來,紫雲英,又名翹搖,夜晚會合攏,白天再張開,它並不多麽高貴,也非絕色豔麗,但其根、全草和種子可入藥,有祛風明目,健脾益氣,解毒止痛之效。


    一個冷府嫡千金,院子裏種的不是華貴的牡丹,不是嬌豔的芍藥,卻是一味稀疏平常的藥花。


    慕容錦的長睫扇了扇,溢出幾許意味深長的波光,到底是他傷了人家姑娘,再艱難,這一麵、這一聲道歉也得硬著頭皮做了。


    門口的丫鬟早得了冷煜安的指示,見著謫仙一般的男子便知是大小姐的貴客,急忙屈膝福了福,不曉得他的名諱,便尊稱道:“奴婢見過公子。”


    “冷小姐……在裏麵嗎?”慕容錦輕聲問了句。


    丫鬟哪怕見慣了冷家貌比潘安的眾多男主子,此時也不禁被眼前之人的俊朗給奪去了一口呼吸,他簡直是一片最潔淨高的雲,美得毫無瑕疵,舉手投足間又盡顯絕世風華,他不冰冷,但渾身每一處都散發著令人臣服的威嚴。丫鬟定了定神,道:“是,小姐在後院。”


    所謂後院,其實是一個寬敞的棚子,裏麵鑲嵌了無數顆東海夜明珠,照得它宛若白晝,花卉一日一換,新鮮燦爛,乍一看去,真像個生機勃勃的後花園。


    冷芷珺坐在石凳上,一雙冰肌玉足浸泡在流動的溫泉中,挑逗著橙色錦鯉,瑩白珠光照著她如詩如畫的容顏,落下一層薄薄的麵紗,卻難掩瀲灩美眸中偶不經意閃動的痛楚。


    “咳咳。”


    慕容錦輕咳了兩聲。


    冷芷珺嚇了一跳,扭過頭,看清來人後,一張俏臉霎時就紅透了,她慌亂地穿上鞋子,放下裙裾,起身給慕容錦行了一禮,這一動,扯得那兒生疼,她蹙眉,卻心平氣定道:“見過慕容太子。”


    她已知慕容錦情非得已,便也不恨他了,隻是她斷斷無法和他坦然相處,隻要一想到他昨晚的瘋狂,她不僅身子,就連心都一抽一抽地痛。


    慕容錦溫潤的眼眸裏掠過一絲尷尬,轉瞬即逝,他選了一個合宜的語氣:“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冷芷珺垂著眸子,道:“太子殿下也是**人所害,既然都是受害者,殿下無需跟芷珺道歉。”


    她的語氣略含波瀾,聽得出一絲隱忍的意味,但比起慕容錦想象中哭得稀裏嘩啦的狼狽樣子,這時的冷芷珺的確讓他稍稍側目了,他微歎:“我做了就沒有推卸責任的道理,我先問問你的意思,你要是肯委屈的話,我……娶你。”


    最後兩個字仿佛抽空了慕容錦所有的勇氣,心裝一人,卻要娶另外一人,再沒什麽比這更加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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