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一句感激的話都沒來得及說,我很喜歡東宮,比棠梨院、比暖心閣更喜歡,我住進來的第一天就真的覺得自己回家了……”


    “從你一回南越就開始幫著他分憂朝堂,你的每一個手筆他了如指掌,你做了既不說、也不承認,跟他實在太像了,他看你就像看著年輕時候的自己,所以,他明白你的心,你不用說他也知道你對他的情意。”慕容拓擢住她纖弱的雙肩,探出修長的手指,輕抹去她眼角晶瑩的淚花,兩天之內,先後失去了林妙芝和雲傲,她哪怕活了兩輩子大抵也不曾經曆過這般錐心刺骨的痛楚,她對敵人有多狠毒,對親人就有多在乎,她寧願今晚被匕首戳傷的是她自己也不希望雲傲血流成河。這個時候,任何安慰之詞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他所能做的,隻是靜靜地陪在她身邊,讓她知道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從來不曾傷害過她、背叛過她。


    桑玥抱緊了慕容拓,這一刻,她孤單得仿佛隻剩下他了,她不再故作堅強,而是仰起頭,眸子裏盈盈波光流轉,在他烏黑清亮的瞳仁裏捕捉到了自己惶恐不安的模樣:“你會不會離開我?”


    幾年前,楚嫿過世時,他曾問了她同樣的問題,她說不會,結果當晚她便追著裴浩然遠離了南越,盡管她情非得已,但他還是被狠狠地傷了一把。他愛她,勝過愛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哪怕討厭極了雲傲也勸她不要去恨,他不願她經曆他受過的痛。他搖搖頭,也抱緊了她:“不會,真的不會離開你,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們的孩子,我不要她一出世就不知道父親是誰,也不要她一生為了活命苦苦掙紮,我甚至不期望她如你這般聰穎,隻願她平安喜樂,哪怕在我的庇佑下盡情輕狂,不計後果。”


    桑玥心頭的一處柔軟被觸動,她離開他的懷抱,拿出帕子擦了他鬢角的灰塵和脖子上一處不顯眼的血漬,又係好了一顆快要滑出的盤扣:“父皇說的沒錯,你是一個好丈夫,也會是一個好父親,我們兩個此生的遺憾,莫再給孩子。”


    慕容拓吻了吻她冰涼的額頭,他已成長,按照她無形中規劃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成長,她給了他妻子的情愛,也給了他母親的關懷,今後,他會予她丈夫的疼惜,也會予她慈父的寵溺。


    十指相扣,這個動作他們做了無數次,即便圓房的那一次也沒此時這般契合,他們真的覺得自己是對方的全世界了。


    多福海迎了上來:“殿下,何時發喪?”


    桑玥按了按眉心:“明日吧,今晚我好生陪陪父皇。”她有許多許多話想說給他聽。


    “是!”


    “玥兒。”


    桑玥和慕容拓循聲側目,在假山前、榕樹下的秋千架旁看到了孱弱無力的冷香凝,她已知曉了摘星樓的事發經過,也從多福海口中得知了雲傲的成全,痛失胎兒的她身心飽受重創,一張臉灰蒙蒙的,仿若有烏雲籠罩,就連一直燦若星河的眸子都失了最初的色彩。


    慕容拓輕聲道:“我先去陪父皇,你隨後再來。”


    改了口,心裏已認定了他這個嶽父。


    桑玥點點頭,慕容拓再次親了親她的額頭才帶著多福海往華清宮的方向走去。


    冷香凝忍住渾身的虛弱,走到桑玥的麵前,看到女兒清冷的眸子裏水光閃耀,她便了然了女兒心裏的痛楚。


    “他是我父親。”這是桑玥說的第一句話。


    “縱他真的千般錯、萬般過,沒他,這世上絕對沒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他的錯裏還夾雜了那麽多情非得已。”


    冷香凝按住胸口:“玥兒,我……”


    桑玥抬手,示意她住口,隨即,漠然道:“你不用解釋,解釋再多他也活不過來了。當初,我和他之間那麽多誤會,但我為什麽從不對他下手?因為不論他怎麽對我,他是我父親!”


    “你恨我,對不對?”她也不想這樣的,當護甲劃破雲傲的肌膚時,她的心……也很難受……


    桑玥搖頭,月光清清淺淺,她的語氣也清清淺淺:“他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叫我不要恨,盡管沒說完,但我知道他定是讓我不要恨你。自南越初見,三年來,我似乎特別叛逆,對他也愛理不理,時常氣得他頭痛難忍。現在,我突然很想做一回乖女兒,聽他一回話,受他一句教,他讓我別恨,我便不恨。”


    她萬萬沒想到,黃昏時分在父親的懷裏甜甜地進入夢鄉,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


    冷香凝的心底五味雜陳,她難過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女兒冰涼的手,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但又似乎不太一樣,女兒溫婉地笑著,本就成熟懂事的她,笑容簡直無懈可擊,但不知為何,她隱約覺得女兒溫婉的笑意裏染了一絲飽經歲月蹉跎的蒼涼。她滿腹千言萬語,奈何喉頭仿佛堵了塊巨石,一個字也蹦不出。


    桑玥仰頭,任苦澀流進靈魂深處,爾後放空了目光,視線如梭,直擊暗夜的黑,但沒有焦點,她徐徐一歎,道:“他希望你幸福,希望我繼續孝敬你,他有能力時,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擁有你,一旦生命走向終結,他卻能立即放下內心所有的嫉恨選擇成全,你們都說我果決,但和他相比,我差了何止一星半點?你走吧,跟荀義朗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你沒資格浪費他賜予你的幸福。”


    “玥兒,那你……”


    “我守護了你好幾年,夠了,現在你有了皈依,不再需要我。餘下的歲月我會踩著他的步伐,守住雲家的基業,統領他用血汗勵精圖治的江山。”桑玥淡淡說完,冷香凝已淚流滿麵,眸中難掩自責和愧疚,桑玥又道:“他不是個貪圖美色之人,和你兩年的夫妻生活是他這輩子最愉悅的時光,你真心付出過,也真心愛過,所以能在失魂草的作用下記住他。我有時候會想,你當初到底對他好到了什麽程度才令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你?而那兩年的溫情,究竟是他孤單的枷鎖還是陪他熬過漫漫長夜和血雨腥風的動力?”


    冷香凝捂住臉,痛哭流涕:“玥兒,別說了……別說了……”


    “至於荀義朗,他在得不到你回應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為了你終身不娶,並傾盡全力為你、為我保駕護航,沒有他,我們或許死了好幾回了,這份深情,你也不好辜負。我父皇愛的人都得到了幸福,所以,他沒有遺憾。你走吧,你過得好,才不枉費他的一番成全。”


    語畢,不管冷香凝崩潰成了什麽樣子,桑玥漠然地和她擦肩而過,緩步走向了華清宮的方向,隻餘冷香凝一人哭得聲嘶力竭。荀義朗自暗夜中走出,忍住渾身的疼痛,將冷香凝擁入懷中,隱忍著道:“一切因我而起,自責留給我背負,你單純地活著就好,不論是他還是我,都希望你幸福快樂。”


    飛霞殿走水,赫連穎被安置在了姚賢妃的寢宮,由姚賢妃親自照料,慕容錦則送受了驚嚇的冷芷珺回府。


    冷芷珺的手背被火星子灼破了,從小到大她不曾經曆過這般危險的場景,她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她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默默給她擦著藥膏的男子,心裏忽而一陣恍惚,若是今晚她獨自去尋赫連穎,兩人怕是皆已喪命於劍下或葬身於火場。這次新生,是他賜予的。衝出火場的過程興許隻有一瞬,但那一瞬,她實實在在地把生命托付給了他。


    “冷芷珺,疼的話你可以不要忍著。”慕容錦收好藥膏。


    冷芷珺倔強地咬了咬唇:“不疼。”


    還不疼?眼裏的淚花騙得了誰?慕容錦微微一笑:“小丫頭挺堅強,讓我刮目相看了。”


    他抬手,靠近她的眼,她本能地一眨,淚花滑落,他隨手拭去。夫妻之實都有了,這點兒親密舉動不算什麽吧。


    冷芷珺愣了愣,他的指尖微涼,落在她臉上卻燃起一片滾燙,她撇過臉,不讓燭火映出漸欲緋紅的雙頰:“跟慕容大叔你比差遠了。”


    一個受了驚的小丫頭講幾句氣話沒什麽大不了的,慕容錦淺笑著不語,無事可做,幹脆闔上眸子小憩。


    冷芷珺偷偷打量著他俊逸的麵容,越看越覺得他比冷煜安還要俊美,這樣的人,要不是情非得已,也不會做那禽獸之舉吧。


    “啊——”馬車一陣顛簸,冷芷珺驚呼,身子一歪已倒入了他懷中。


    慕容錦輕笑,摟住了她:“既然你喜歡抱我,就讓你抱個夠。”反正他欠她的。


    “誰喜歡抱你?”冷芷珺氣得麵色通紅,似抹了上好的胭脂,掙紮著直起身子,慕容錦摸了摸她緋色的臉頰,“嫁給我不好麽,冷芷珺?”


    “懷了身孕是正妃,沒懷身孕是側妃,對吧?”她問完,慕容錦不語,她又道:“你這是愧疚,不是喜歡,我不嫁。”


    “有什麽分別嗎?反正我會對你好。”再次讓步了,承諾了會對她好。


    剛剛挺感激他的,這會子隻剩憤怒了,冷芷珺側過身子,背對著他:“不要你的施舍,我冷芷珺嫁得出去!”


    一月時光如白駒過隙,桑玥並未登基,隻以太女身份監國,有三大家族鼎力扶持,那些滋事的人倒也沒翻出多大的浪來。


    荀家家主終於有了妻子,其容貌和已故皇後的如出一轍,但無人質疑她的身份,因為天子葬禮時,武百官都得見了靈柩中安詳端莊的皇後,眾人隻能認為一切都是巧合。


    胡國派來了烏蘇沫的同胞弟弟烏蘇煥前來和談,雙方按照之前擬定的協議簽署了和平條約,並附加了一項:七月初一,舉國大興喜樂,街道鋪遍紅毯,城門掛好橫幅,以慶祝大周太女和南越曦王的大婚。


    慕容拓真的散盡了畢生錢財,在南越、大周、北齊和胡國著手準備這場盛況空前的大婚,哪怕桑玥根本不會踏足另外三國,但他就是要後人生生世世都傳誦他們的大婚。


    運籌帷幄,決戰千裏,別看四國的探子忙得如火如荼,慕容拓卻清閑得很。桑玥在午睡,他便批閱了所有的奏折,批完了,她仍是未醒,於是他來到床邊,將寬厚的大掌深入被褥內,感知小玥玥的動靜。小玥玥已有五月,動得不算頻繁,但每每桑玥酣眠之時,她都會調皮地踹上兩腳。


    四月天,溫度和暖,孕婦怕熱,桑玥的身子漸漸有了薄汗,慕容拓輕柔地掀開了被褥,順帶著挑起褻衣的一角,露出那個圓鼓鼓的可愛肚子,他微笑,俯身,細密的吻如春雨點滴落在上麵,突然,肚皮一震,慕容拓的嘴被踹了一下,他一怔,黑寶石般璀璨的眼眸裏掠過一絲愕然,這樣也能中招?


    “殿下,淑妃娘娘求見。”蓮珠在門口低聲稟報道。


    慕容拓不欲驚醒桑玥,桑玥卻自己醒了,她睜開眼,習慣xing地伸手,慕容拓抱著她坐起來,拿過裙衫一件一件地給她穿好,他本就寵他,而今慣得簡直毫無章法了。


    穿戴整齊,桑玥微笑著吻了吻他的唇,適才去正殿接見了荀淑妃。細問之下才知,雲綏邀請冷芷珺去遊湖,船行至湖中央時,對麵的畫舫忽而傳來對雲傲的不良言論,多是跟嚴家那次宴會的血案有關,他們批判雲傲背信棄義、枉為明君,甚至把桑玥也一並給罵了進去,說她顛覆傳統,以女子之身為帝,遲早要和那烏蘇女皇一樣帶領國民走向衰落。雲綏氣不過,就讓船靠過去,跟他們理論,對方似乎識破了雲綏的身份,故意摔斷了胳膊嫁禍給雲綏,汙蔑他是受了桑玥的指使才要對講真話的人趕盡殺絕。官府介入了調查,滋事者乃嚴忠的一名庶子,平日裏遊手好閑慣了,也頗口無遮攔,據他交代,嚴忠死後,蒼鶴在嚴家呆了幾日,審問出了幕後黑手是雲傲,便開始肆意傳播,現在,別說嚴家的後人,就連全國許多地方都冒出了對雲傲和桑玥不滿的言論。大家都把嚴忠和好幾個烈士的慘死記在了這對父女頭上,慕容拓和桑玥建立了赫赫戰功,這點大家沒法否認,但六皇子雲清以桑玥的名義南下治理雪災所樹立的威望卻一點一點地被磨得不剩渣渣了。雪上加霜的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一種言論,桑玥和慕容拓大婚後,慕容拓即刻便要取代桑玥稱帝,自此,大周姓慕容,不姓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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