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王桂姐抱著寶瓶,坐著一頂小轎,帶著四個箱籠,虔婆送親,連大船跟轎,抬進入連家後院。 連震雲忙著安排親信接管清河事務,也未去接轎,隻得姨奶奶蓮香使人在後院門口接住。


    桂姐兒按進門的規矩,先站在堂外石階下。 半葉上前報門,蓮香應了,半葉方回身引著桂姐兒進門,準備上茶見禮。


    桂姐兒偷抬眼看蓮香,隻見她年紀雖小,但長眉杏目,神情端莊,發上雙頭鸞釵,耳上兩珠金環,身穿沉香色妝花寬衫,密合色拖泥金綢裙,裙角兒下一對金蓮小腳,周正堪憐。 這般的人品裝扮立時把桂姐兒要強爭勝的心打下去半截。


    半葉拉過一張錦墊,籽定奉過一盞福仁泡菜,桂姐兒委委屈屈跪了下去,接過茶盞,“奴婢給姨奶奶請安,姨奶奶喝茶。 ”


    蓮香看這桂姐兒,一身豔色衣裳,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生得甚是標致,眼角含春,眉梢帶風,右眉梢上一點小紅痣,攢金袖口裏隱隱lou著一個銀穿心金裹麵的香茶袋兒,好不風流。 也暗暗點了點頭,接了茶,便叫起身。 讓桂姐兒與蕊兒、梗枝廝見,互拜一禮,桂姐兒自此便成了連震雲的侍妾。


    待得掌燈時分,連震雲回房用飯,蓮香看擺了四碗八盤,無非是燒鴨、小雞、肥鵝、鮮魚,時蔬、鮮果之類,連震雲居上,偏房蓮香側坐。 侍妾桂姐兒、蕊兒、梗枝立在一旁侍候。 丫頭們側立。


    蓮香從蕊兒手中接過銀素篩,在大銀槿花杯中注了一杯揚州麥燒酒,呈給連震雲。 她轉頭看了桂姐兒一眼,小心對連震雲道:“爺,桂姐兒有個事兒,想請爺的示下。 ”


    連震雲頭也不抬,“說罷。 ”


    桂姐兒連忙在席前跪下。 “爺,齊三爺打算這幾日就過茶禮。 把我妹子月鉤兒抬過府,帶著一起去京城。 因著上頭沒有主母,齊三爺便要月鉤兒拜見縣台夫人,也好進門。 奴婢請爺饒個情,讓姨奶奶請縣台夫人過府裏,奴婢為月鉤兒引見姑奶奶。 ”


    連震雲喝了口酒,“這事兒我聽齊三說了。 他要走,我也要給他擺送行酒,明兒一起辦了,蓮香,你讓人準備席麵,明日二當家、齊三爺、縣台夫人都請來。 ”


    蓮香聽得齊粟娘要來,心中歡喜,連忙應了。 轉頭讓桂姐兒起身。 第二日,蓮香一大早就起了身,梳洗打扮,到廚下看人打發了連震雲地早飯到桂姐兒房中,便細細著人準備席麵。


    先備了茶席,四十碟下茶點心。 多是蒸酥點心,油酥餅撒、果糕甜點之類。 再備了一個大席,有十樣大菜,十樣小菜,五樣鹹菜,五菜甜菜,十樣細巧果品,並清河甜酒、揚州麥燒酒、直隸滄酒三樣,甚是豐盛。


    那邊廂,齊粟娘雖是早想去連府裏走動。 和蓮香說說話。 但連府裏正忙成一團,準備搬去揚州。 實在不好打擾。 她要齊強借了連震雲的後院見禮,雖是要借著桂姐兒引見,卻也是趁機見見蓮香的意思。


    “安生,連大當家到桂姐兒家下的可是一副金釧,兩對金墜,三般果羹茶葉,四盒雀舌茶餅,十匹妝花緞的茶禮?”


    “小的打聽明白了,就是這些。 ”安生笑嘻嘻地幫著齊粟娘把茶禮抬盒收拾好,讓衙役抬去送到縣後街月鉤兒家,又使人備轎。


    齊粟娘尚是頭一回受人叩頭獻茶,見的又是齊強頭一個跟前人,便也換了身喜慶地銀紅皺紗對衿衫兒,妝紅杭絹緞裙子。 她喃喃自語,“也不知這位月鉤兒姑娘什麽性情,生得是何模樣……”齊強在外眠花宿柳,在高郵、京城都包過姐兒,卻從未提過抬進門來。 上回在江寧秦淮河邊雖是有了個中意的姑娘,卻沒不見蹤影,現下抬進來地這一位不知是何處中了他的意。


    安生聽得齊粟娘的自語,微一猶豫,“小的看著,大爺把月鉤兒姑娘抬進來,全是為著她那雙眼,生得像——”


    “安生——”齊強的聲音在外頭響起,“轎子備好了,請姑奶奶出來。 ”齊強騎著馬,押著綠昵官轎,帶著安生一起來了閘口。 他送了齊粟娘到後頭,自個兒和李四勤在前進裏等著月鉤兒的轎到,連震雲在一旁料理事務。


    蓮香早等在門前,齊粟娘歡喜攜了她的手,細細端詳,見她容色嬌豔,衣飾光鮮,眼裏也沒了惶惶之色,知曉連震雲沒有虧待她,多少放下了些心事。


    蕊兒與梗枝上來見禮,又引著桂姐兒拜見,桂姐兒心裏懷著猜疑,尋著機會著實打量縣台夫人幾眼。 隻見她不比蓮香大上多少,容貌一般地出眾,隻是身形高挑修長,衣著華麗,眼神雖是靈動,舉止卻沉穩,看著竟是比蕊兒還要精明幾分,想著她在皇宮裏頭見過大世麵,又是正經的官家命婦,便不敢尋機刺探,隻是上前磕頭敬茶。


    齊粟娘接了桂姐兒的金橙mi餞茶,在茶盤上放了一枝攢花玉簪子,一塊銀如意倮子,作了見麵禮,請了桂姐兒站起。


    齊粟娘細細打量。 見她雖人物俊俏,體態風流,姿色也未越過蕊兒、梗枝多少,隻是眼神靈動,眉目間甚有媚態,與蕊兒和梗枝安詳平和全然兩樣,也難怪連震雲把他抬進了府,想來是貪個新鮮口味。


    想到此處,齊粟娘轉頭看向蓮香,卻見她端麗嬌俏,遠在三女之上,不由笑道:“我將來的嫂子若是蓮香這般兒的,可就滿足了。 ”


    蓮香請著齊粟娘下了正座,到了茶席邊,換了一盞木樨桂花泡茶,笑道:“夫人又拿蓮香說笑,齊三爺在京城裏做官,見的世麵大了,蓮香這般兒的,他是看不上眼的。 ”轉頭又笑道:“桂姐兒地妹子有福氣,呆會我們都看看是什麽樣的人物讓齊三爺上心。 ”


    桂姐兒連忙陪笑謙了,“月鉤兒打小被我娘養得嬌慣,年紀又輕,不知道天高地厚,還要請夫人教導。 ”


    齊粟娘失笑道:“我雖也是想和她多多親近,隻是我哥哥過兩日便要上路,將來怕還是我嫂子教導她罷了。 ”頓了頓,“若是她能像蕊兒、梗枝這般,便是我嫂子進門,也隻有敬著愛著,哪裏還要教導。 ”


    桂姐兒陪笑應了,隻覺這齊府裏的姑奶奶果然不是個軟和人,難怪出嫁了還能把著哥哥不放,替他為這些內事拿主意。


    齊粟娘看出來這桂姐兒眼光放肆,雖是低著頭,卻時時用眼角覷她,多不是個安分的人,神情頗似她初來清河時雲典史送過來的,被她進門就退了回去的四個婢女,所以才用話語彈壓一二。 但她說了這些話,心中卻不痛快,雖說看著蓮香當家作主很是歡喜,但看著蕊兒、梗枝在一旁恭敬侍候,又替蕊兒不值。 隻覺這滿府裏妻妻妾妾、姐姐妹妹讓人倒足了胃口。


    齊粟娘端起木樨桂花泡茶,喝了一口,聽得外頭一陣鞭炮齊鳴,知曉是月鉤兒地轎子到了。 蓮香猶豫一會,原想站起迎到外頭去,看著齊粟娘紋絲不動,心中一笑,便也安坐。


    齊粟娘看了桂姐兒一眼,笑道:“按規矩,爺們在外頭接比我們去接更體麵,桂姐兒別怨我不客氣 。 ”


    桂姐兒自然知道這樣的規矩,不過若是縣台夫人也到外頭去接,月鉤兒的身價多是水漲船高。 她進門時聽得連大船口角漏風,這位蓮姨奶奶一個罪臣家奴,若不是當初許家死老太婆替她鋪了路,塞到縣台大人家裏,巴結上縣台夫人,早就不知被賣到揚州哪個私窠子裏去了。 哪裏又能做個正經偏房?她也暗暗的打聽過,便是這位縣台夫人,不過也是陳家買來的丫頭,若不是曾經在宮中侍奉過太後、皇上幾日,巴結上皇阿哥這般的貴人作主子,哪裏又能做得了六品命婦?貴人跟前使喚過的,便是個貓兒狗兒,也比常人要尊貴——“夫人說得是。 姨奶奶,奴婢想到外頭去看看,免得月鉤兒不知禮數,讓人見笑。 ”


    蓮香點頭道:“原應如此,桂姐快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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