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月,天氣漸冷,已不是遊湖的季節,梗枝畏寒,不太安穩,連府裏忙成一團。


    陳演出門公幹,察檢揚州府各處的河工,齊粟娘便時時來漕連府走動探視,幾個月下來,陳、連兩府裏過年都沒過得安生。


    年後,連飄了四天的雪,陳演去了揚州城附郭的江都、甘泉兩縣衙門公幹,齊粟娘足不出戶呆得也有些悶。 她用過午飯,苦笑著喝了比兒捧上的藥,看著雪終於停了,記得梗枝還有一月便要臨盆,便披上銀狐皮直毛襖子,抱著銅暖爐,焚上荷片香,坐了暖轎,過連府來探。


    她在梗枝房裏陪她說了一會話,見得又有外客來探她,便辭出轉到蓮香房中。 她揭簾進門,正見得蓮香、蕊兒在點收催生禮。


    齊粟娘看著,禮盒裏小孩催生衣服,單的,夾的、棉的、皮的、鞋子、 襪子、襖子各樣都是十幾個式樣,從出生一直做到了十歲,其餘的金項圈、金鎖片、金腳環、金鎖頭等孩兒飾品,樣樣齊全。


    “這是梗枝娘家送來的?”齊粟娘一邊喝著雀舌茶一邊笑道。


    蕊兒一邊點數,一邊笑道:“梗枝父母早逝,娘家三個哥哥把她拉扯大,他們在清河時都是爺手下的船丁。 如今都出息了,做了船頭、閘頭,手下管了幾綱的漕船,守著瓜洲的大閘口。 今兒是個好日子,敲鑼打鼓。 把催生禮抬了繞城一圈,送到了府裏。 ”


    齊粟娘笑道:“原來如此,方才我還遇上她三個嫂子呢。 ”


    齊粟娘早知道連震雲來了揚州更是富貴,如今看得他手下的船頭竟也有這般地家底,置辦如此體麵的催生禮,也不太過驚異,到底也算是連震雲的姻親。 總要另眼相看些。 若是生了一個兒子,梗枝怕是馬上就要抬成偏房姨奶。 娘家更是騰達。


    蓮香微微笑道:“兜生包、高腳產盆、衣胞罐都備好了。 ”轉頭看半葉,“過十天,便開始準備蒸舍生羹罷。 ”


    蕊兒笑道:“姨奶奶急了些,梗枝臨產還有三十天,舍生羹提前七八日蒸才好,慢慢把上等桂圓、蓮子、紅棗蒸出汁來,產婦生產當日喝了最補。 日子太短汁太薄,日子太長汁又絮了。 ”


    齊粟娘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不由笑道: “你還真是個百事通,這般的事兒也打聽了?”


    蕊兒麵色微微一暗,“頭年侍候爺時,也懷過……可惜生下來就去了……”


    齊粟娘與蓮香俱是黯然,蓮香勉強笑道:“大人保住了,還怕生不出孩子,總是能再生的……”轉開話題。 “桂姐兒呢?她最愛熱鬧,也不過來看看這些禮?”


    蕊兒沒有出聲,半葉撇嘴道:“奴婢聽說她近兒有脾氣得很,打雞罵狗的。 爺如今不在外頭宿,白日也歸得早,她以為她必是能占著爺了。 沒料到爺也少去她房裏,不是去看梗枝姐姐,便是在姨奶奶房裏呆著,她哪裏還肯來看催生禮?”


    蓮香沉默半晌,“也是我疏忽了,今兒爺回來,我和他提提,也該去她房裏歇幾日了。 ”


    齊粟娘聽得難受,但看著蕊兒,也沒有勸蓮香趁機占著連震雲不放的道理。 暗暗歎氣。 便有些坐不住,正要告辭。 外頭一陣響動,“姨奶奶,爺回來了。 ”


    蓮香和蕊兒俱是麵lou喜色,“今兒更早,方過晌午便回來了,不知用過午飯沒有。 ”說話間,便迎了出去。


    連震雲披著玄狐皮襖,踏著黃皮油靴,走到蓮香院門口,看了看階下地抬盒,“有外客?”


    蓮香忙道: “梗枝娘家送了催生禮,人已經打發回去了。 夫人在堂屋裏坐著。 ”


    連震雲腳步一頓,“既是有外客,不方便換衣,我去蕊兒房裏換。 ”走過長廊,轉到蕊兒的院子裏拖衣。


    蓮香、蕊兒知他今兒必是不出門了,心中歡喜,侍候他拖了玄狐大襖,穿上家常寶藍翻毛重錦綿袍,換了淨襪暖鞋,複又向蓮香院中走去,蓮香笑道:“夫人和我們家親近,時時來地,哪裏還算外客?就像妾身們不用回避二爺,她也不用回避爺了,爺的禮數兒反是愈多。 ”


    蕊兒看著連震雲沒有答話,笑道:“到底不是至親眷屬,若不講些禮數,怕惹人說。 姨奶奶心裏卻是早把夫人當親姐妹了。 ”


    蓮香笑著連連點頭,連震雲轉頭對連大河道:“把杭州那邊帶過的衣裳脂粉抬進來,交給姨奶奶。 ”


    連大河連忙應了,蓮香看著他去了,笑道:“說到這杭州脂粉,倒有個笑話兒,夫人原是最喜歡杭州關玉和的荷香粉,日日用的,卻嫌太貴,起了興自己做。 陳大人居然替她找著了懂配方的人,結果她一聽那粉裏摻了鉛粉,嚇得不行,再不肯用。 在家中天天照鏡子,隻說這張臉被毀了,還罵齊三爺,不該給她帶這些毒粉。 便是陳大人也被怨了,隻說要不是為了討男人歡喜,哪個女人肯用這種毒粉。 ”


    蕊兒卟哧一聲笑了出來,“難怪姨奶奶最近也沒有用了,怕是被夫人嚇的?”


    蓮香微微臉紅,伸手摸了摸臉,小聲道:“夫人說,再用下去,過不了幾年就要變黃臉婆了……”


    蕊兒拚命忍住笑,“滿天下地女人都在用呢,哪裏就是毒粉了,這是見客的禮數,夫人現在用什麽?我看著她每回來我們家,還是上了妝的。 ”


    蓮香指了指自己臉,“用珍珠粉呢。 夫人前幾日拿了五瓶給我,說是京城裏九阿哥福晉賞下來的,既是別人送的,也不心疼,用完了再說。 ”


    連震雲原是不出聲地走著,聽到此處,腳步一頓,看向蓮香,“九阿哥?”


    蓮香笑道:“妾身也覺得奇怪呢,怎的大老遠賞這些東西,後來一想,齊三爺不是九爺府上的管事麽,或是主子賞識才賞給夫人的罷。 ”


    連震雲默默不語,抬腳進了蓮香院子,階上地媳婦丫頭連忙揭開正房上猩紅氈簾。 連震雲一步跨入,隻覺撲鼻仍是暖暖的殘荷暗香,看著那婦人從座榻上站起的身影,忍不住急走了幾步,堪堪離那婦人三步遠才止住了腳步,慢慢施禮,“夫人。 ”


    齊粟娘笑著回了禮,連震雲掃了一眼她手中的銅暖爐,慢慢退開幾步,不遠不近,坐到了墊著皮毛褥氈的一張水磨楠木椅上。


    半葉領著小丫頭們重新上了茶,連大河帶著小廝把三大皮箱杭州衣裳脂粉抬了進來,擺在廳上。 丫頭打開箱子,一件件拿起,讓蓮香撿選。


    連震雲低低對連大河說了幾句,連大河應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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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大河走了出門,招過連大船,低聲吩咐道:“昨兒我吩咐你備下的藥酒,趕緊送過來,讓半葉送給夫人飲用。 ”


    連大船一驚,“大河哥,大當家當真要——”


    連大河冷冷一笑,“大當家等了這許久,也顧不得了——”


    連大船呆了半晌,“也難怪大當家忍不住了,月底正是搶粉紅票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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