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大重陽,高郵街上迎神社戲鬧成一片,從州衙前的西街上傳入寂寂無聲的漕幫壇口後院。


    “謝奶奶們賞,大吉大利——”


    “謝爺們賞,財源廣進——”


    連大河聽著雜戲班子們沿街討賞的聲音,看了看升到天中的晌午太陽,帶著兩個丫頭走到連震雲的房間門口,輕輕叩了叩門,終於聽到了裏頭微微的響動,“進來……”


    門一推開,便是撲鼻的酒氣。連大河將桌上的兩個酒壇收起,把手中的飯食擺到桌上,丫頭們走上前侍候連震雲洗麵梳頭,換上玉色緞麵夾襖兒,束上兩板玉帶,套上鴉青緞子靴。


    連大河偷偷瞟著,丫頭們取過旺女遇貴茱萸香囊,隨龍升天玉佩、暗紅姻緣線無分荷包,細細替連震雲打理好。連震雲抬起頭,走到桌邊坐下。


    連大河命丫頭們退出,一邊侍候連震雲吃重陽糕,喝**酒,一邊低聲道:“大當家,總壇裏傳消息來,幫主這幾日時好時壞的,怕是撐不了多久了。二幫主底下的人雖有些動作,但都被大當家的人看著,蹦噠不了。高郵這邊也時時盯著,一旦淮安有事便能策應。”


    連震雲慢慢點了點,“河標千.總崔大人的行蹤查到了麽。”


    “姓崔的今天一早獨自回了城,還.是呆在驛站,既沒有回揚州,也沒有和齊三爺見麵。”


    連震雲緩緩道:“齊三爺和姓崔.的怕不是約好的,盯著姓崔的,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連大河連忙應了,又道:“姓崔的雖是沒有動靜,但今.兒他前腳進城,後腳就有批紮眼的人物跟著到了高郵城。”


    連震雲微微一愣,側頭看他,“怎麽紮眼?”


    連大河悄聲道:“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太監,後頭還跟.著不少侍衛。看著是京城裏的貴人。”


    “是跟著崔浩進來的?還是偶然一起進來的?”


    “一時還看不出,明年正月裏皇上要南巡,眼看著.隻有三個月,京裏不少貴人借口打前站兒,或是親自出來,或是派了門下出京。淮安那邊的消息,八爺已經到了淮安城了,其他阿哥怕也要出來幾個。”


    連震雲慢慢放.下酒杯,皺眉道:“皇上每回南巡必要來揚州,這會聽說太子爺是隨駕,若是八爺、九爺也來,兩邊難免要較勁,我們這剛剛好一些的局麵……”


    連大河想了半會,“小的已命人盯著那位入城的貴人了,小的猜,此人多半是八爺,若是大當家能在高郵先和這位爺見見……”


    連震雲點了點頭,“叫王四發小心些,別讓這位爺在高郵城裏出事兒。他多半是要來五味樓用飯,便是他不來也要引著他來。若是來了,就立時知會我。幫主最近將與浙江幫、鬆江幫結盟的事務都轉到我手上來,必是病得極重了,他若是去了,咱們以後就得kao自己了。”


    連大河連聲應了,又看了看連震雲的臉色,“府台大人已經送走了新任兩江總督,從揚州城急著奔高郵來了。”


    連震雲輕輕一哼,“他中秋節那晚不是托那些名士把蘇高三贖出樓子的事兒辦了麽?如今來了也沒有用了。”


    連大河見他臉色還好,陪笑道:“小的也是這樣想,夫人這幾日都在采買用具器皿,拿定主意要回鄉下娘家去住了。”


    連震雲沉默半晌,良久方道:“等得齊三爺去了揚州,她回了鄉下……差兩個穩當體麵的婆子每日去齊家請安,買些她在我府上常愛吃的精細吃食,或是時鮮果子。也不要多,每日捧一盒送過去,就說……就說是我送的,望能容我親自上門拜望。”歎了口氣,“她若是不肯收,就回來,第二天再換新鮮的送,直送到她收的那一天。”說罷,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連大河暗暗鬆了口氣,跟著他身後連聲應了,又猶豫道:“光是送這些怕是……”


    連震雲腳步一頓,“我……寫封親筆信函……給她罷……”


    王四發見得連震雲走出院門,連忙迎了上去,“大當家,今兒是重陽,小的們在五味樓上擺了宴,請大當家過節,表一表小的們的孝心,還請大當家賞麵。”


    連震雲微微一笑,“五味樓上現下還有地兒?看迎神的怕是早就占滿了罷?現在不正是鬧得慌麽?擠到五味樓去是要拖一層皮的。”


    王四發陪笑道:“打自接到大當家從揚州上路的信兒,小的們就沒讓雙紅雅間進過客。現下城隍爺已經過了州衙,向城南去了,城西那一片的人已散了……”


    連震雲點了點頭,“那就去吧,也不能讓你們白費心。”


    連震雲騎在馬上,身邊王四發、連大船、連大河等人騎馬跟隨,前後腰紮紅巾的幫眾怕不有上百人,一路喝道排眾,到了五味樓下。


    五味樓今日亦是裝扮一新,門裏門外,樓間窗前俱都cha滿茱萸,店堂正中擺設了一座菊山,上百盆五彩繽紛,爭奇鬥豔的**,引人頻顧。堂內辦賞菊會飲**酒的文士取了文房四寶,在粉牆上標寫“菊影”、“菊夢”、“菊香”、“菊韻”等題,搖頭晃腦,吟哦不已。


    連震雲一路上了樓,進了雙紅雅間,螺甸桌正中擺了大盤清蒸螃蟹,點配炒蟹粉、雪花蟹鬥、葫蘆蝦蟹、醉螃蟹四盤。再配上四葷四素大菜,不過是金銀燕窩、十錦海參、荷包鯽魚、芙蓉雞片四葷,口蘑細湯、荷葉卷蒸、大煮幹絲、文思豆腐四素,除了重陽**酒外,還有細果四品,擺了滿滿一桌。這般的席麵便是款待皇阿哥也足夠了。


    連震雲微微一笑,在上首坐了下來,看向王四發,“你也坐罷,能備上這些也不容易了。”王四發滿臉歡喜,先給連震雲倒了酒,方謝座坐於下首。


    連震雲慢慢喝了一杯酒,從樓道裏隱約傳來隔壁房間的叩門聲,接著門啟,“姑奶奶,大爺讓小的來告訴姑奶奶一聲,臨來接姑奶奶的時辰,在路上被舊友拖住敘舊,一時分不開身來接姑奶奶,請姑奶奶在樓裏再多玩一會,大爺完事了來接姑奶奶。”


    一陣輕笑聲響起,連震雲微微一怔,“旁邊又是齊三爺訂了?”


    王四發恭敬道:“是,齊三爺府裏的女眷來看重陽社火,還沒有回去。”


    “哥哥最會半路落跑,我在這樓裏被他丟了不是頭一回,虧他還好意思叫我不用帶比兒,他來接我回去吃飯。伏名,我知道了,你去吧。”


    便聽得那小廝陪笑著應了,“姑奶奶,要不小的送您回去?”


    “不用了,今兒女人們都出來了,我獨個兒走在路上也算不上違禮。我再在這窗邊上看一會,等人再少些便回去。你趕緊去侍候大爺罷,叫大爺少喝些酒,晚上早些回來,別在那裏頭做姑爺。”


    耳聽著那婦人獨自留在房中,小廝關上門退了出去,樓道裏便靜了下來。連大船看了看牆上多寶格,又看了看王四發,便也沒有出聲。


    連震雲心不在焉地喝酒,忍了半刻鍾,終是回頭招了連大河過來,“去問問夫人,可願——”話還未說話,隱約聽得窗外樓下似是有人極是驚異地喚了一聲:“齊姑娘……”


    隔壁猛然響起一陣愴惶的腳步聲,房門被大力拉開的聲音傳來,那婦人似是從房間裏衝了出去,如火燒屁股一般狂奔過樓道,一連撞翻了兩三個人,悶聲直向樓下衝去。樓道上摔碗砸碟聲、叫罵聲響成了一片。


    連大河與連大船麵麵相覷。連震雲立時站起,拉開房門急步走出。他站在樓道上一眼看去,早不見了那婦人身影。正疑惑間,卻見穿著桃紅喜鵲袍的人影猛然回奔,一眨眼就竄上樓來,正是那婦人。


    連震雲見得那婦人臉上漲得通紅,滿頭大汗,跑到匯紅雅間前又不敢再進去,回頭又無路,一臉害怕焦急之態,急步迎上,“夫人,怎麽了……”


    那婦人乍一見他,麵上頓顯狂喜之色,撲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大當家,你可是開了雅間?你必是開了雅間,快讓我去躲一躲——”說罷,急急回頭一看,倒抽一口涼氣,甩開連震雲,直衝進他身後的雙紅雅間。


    連震雲直直看著樓梯口,見得一個臉白無須的陰柔男子滿臉困惑地看著這邊,轉頭對一個方走上樓梯口,身穿玄色箭袖長袍的微須男子道:“爺……好像去了另一個雅間了……怕是奴才看錯了……”


    “……我看著像……陳變之是怎麽管教內闈的,竟容得她在酒樓窗前拋頭lou麵,去,把陳變之叫過來……”


    連震雲微微皺眉,轉身回了雙紅雅間,關上房間轉頭一看,不禁失笑,“夫人,那裏是藏不住的……”


    王四發早已被連大船拖開,那婦人眼見著就想往桌子底下鑽,連大河又是笑,又是跺腳 ,卻不敢上前拉她。連震雲幾步上前,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從桌前拖開,柔聲笑道:“不用怕,有我在,外頭的人是誰?”


    那婦人死命甩著他的手,“不行,趕緊讓我躲起來,他和十四爺一樣,怒起來張嘴就罵的……”


    連震雲聽得“十四爺”三字,再想起方才隱約聽到的對談,麵色轉沉,看向王四發,“把暗門打開。”


    王四發正一臉失措,聽得連震雲聲音方回過神來,連忙應了一聲,轉身在多寶格一處扭動機關,隻見得“卡卡”一響,對麵牆上翻出一道暗門,lou出一間小密室。


    那婦人又驚又喜,甩開連震雲的手,一頭衝了進去,到得門內,轉身探出頭來,邊喘氣,邊看著連震雲道:“大當家,小心和他說話,還有……千萬別把我供出來……”


    連震雲笑著點頭,“你放心,你安分躲著,我把他送走了就接你出來。”


    那婦人喜笑顏開,一邊看著暗門慢慢關閉,一邊仍是說道:“小心和他說話……別得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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