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演按規矩要到吏部去點卯,到宮裏遞牌子請見,把齊粟娘安頓好,便出了江浙會館。


    炕裏已是燒過,齊粟娘坐在毛氈上,一股熱氣透體而上,極是暖和。比兒將被褥放入床頭的鐵力木山水紋床櫥,著著小連提了一錫壺開水進來,連忙給齊粟娘泡了盞六安瓜片茶,讓她暖身。


    齊粟娘捧著茶,喝了半盞,便放在石麵拱腿矮炕桌上,小連稟告道:“奶奶,安生管家怕爺和奶奶來京城,身邊沒人使喚,差了四個男人,四個媳婦在外頭廂房裏住著,上灶守夜,抬轎喂馬他們都能做。”


    齊粟娘看著比兒,比兒打開鐵力木雕花圓角四件大櫃,“奴婢還正愁這事呢,既是不進府裏住,爺和奶奶身邊隻有奴婢和小連,外頭衙役們到底也隻跟來了四個。爺去吏部、戶部述職對帳,還要進宮去見皇上,多得帶上,這裏到底是京城,是爺的體麵。”她一邊放置衣物包袱,一邊笑道:“奶奶放心,那幾個人奴婢也看了,原是奴婢以往在府裏使慣的,如今奴婢也還使得動。”


    齊粟娘點了點頭,見得小連退了出去,還未說話,便聽得外頭安生道:“姑奶奶,府裏奶奶和姨奶奶差人送了吃食來,奶奶看,小的……”


    齊粟娘笑道:“你如今是大了,.要守規矩了,當初你身上的衣裳從裏到外都是我洗的,那兩個月也沒見著你害半點臊。”


    比兒在裏頭,安生在外頭都笑了.出來,便聽得腳步聲響,安生走了進來。齊粟娘見得他一身茄花紫貂鼠翻毛錦袍,襯得一張唇紅齒白的俊臉,進來便要給她磕頭,笑著攔住道:“罷了,不用磕頭了。比兒,給我們安二管事端張椅子,上盞茶。”


    安生笑嘻嘻呈上兩個牡丹剔.漆食盒,甩袖子打了千,在鐵力木束腰四足坐墩上坐了下來。


    他看著比兒將盒子裏熱騰騰的燕窩湯、碎金飯、析.魚羹、浮萍麵取了出來,笑著道:“這四樣飯菜是大奶奶親手給姑奶奶做的。”又見著比兒在桌上擺了千金碎香餅子、花折鵝糕、雲頭對爐餅、幹炙滿天星四糕點,“這四樣糕點是姨奶奶在小廚房裏端出來的,小的估摸著,就算不是姨奶奶做的,姨奶奶怕也是費了心。”又喝了半口茶,“小的坐穩了,姑奶奶隻管垂問,小的知無不盡。”


    齊粟娘瞅著安生,“你人在這裏,府裏頭的動靜倒是.一清二楚,說說罷,那府裏可安生?”


    安生臉上的笑便有些苦,“大爺和大奶奶回來後,.姨奶奶自是鬧了一場,大奶奶卻也沒理她。”頓了頓, “大奶奶眼不瞎,小的當初都看出來了,大奶奶自也看得出姨奶奶和她生得有幾分像,隻說難怪她委屈。”


    齊粟娘歎了口氣,“如今處得可好?”


    “姨奶奶隔個一.月半月,便要吵一回,大奶奶雖是讓她,卻也是個火爆性子,三回裏最多也能讓一回,又狠不下心著實發作她,隻罵大爺。” 安生無奈道:“這一月倒是沒吵了,兩人好得和親姐妹似的。”


    齊粟娘驚笑道:“這又是唱哪一出?”


    安生臉上的笑再也撐不住,愁眉苦臉道:“大爺在外頭包的一個姐兒,叫彩雲的,有了身子,抬過府裏來了。”


    齊粟娘大喜若狂,頓時站起,“有身子? 幾個月了?如今身——”突地卻又頓住,臉上喜色漸漸收了大半,苦笑道:“嫂子和月鉤兒——”歎了口氣,看向安生,“看你這臉色兒,你大爺多久沒回府裏了?”


    安生垂頭喪氣道:“打從那姐兒抬進府裏,隻說是肚子痛,拖著沒給大奶奶磕頭端茶,大爺就沒敢回過府。如今一直在九爺府後街裏住著。”


    齊粟娘慢慢坐回炕上,“她必也是知曉哥哥沒得子嗣,方敢這樣……”冷笑道:“我嫂子進門才半年,倒叫她小看,你糊塗大爺竟也沒說話?她跟了你大爺多久了?”


    “姑奶奶不知道,姑奶奶還在京城沒出嫁的時候,彩雲就跟著大爺了,到如今已是七年。”安生突地又笑了起來,“按說,她十四歲被大爺梳籠了,對大爺也算是死心踏地,大爺在外頭跑了一年,她老娘逼著她找新客,她擰著沒應。又哭又鬧又尋死的,被她老娘打得不成人樣,大爺多少也是記著這個情份,她又懷了孩子,不肯去認真和她計較。”


    齊粟娘微微一怔,“竟是這樣……”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方歎道:“這又是怎麽說的……”


    安生瞟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糕點,“彩雲姑娘到底不如大奶奶和姨奶奶聰明……難怪那樣的情份,跟了大爺七年……到如今才抬進府來……”


    齊粟娘一時愕然,醒過神來,笑啐了安生一口,“你大爺不在府裏,你如今可是投kao到你大奶奶和姨奶奶那頭去了?倒在我麵前說這些……”


    安生半點不怕,仍是笑嘻嘻地道:“小的哪裏會投kao別人,小的跟著大爺這些年,隻認得咱齊府裏兩個主子,小的要是這點眼力價也沒有,也不配到姑奶奶跟前來說嘴不是?隻求姑奶奶好歹可憐可憐大爺,當初大爺和姑奶奶住的那小院子,還不及小的如今院子一半的一半,大爺他可怎麽受得住?”


    齊粟娘哭笑不得,“我是嫁出去的姑娘,不是哥哥的老娘,自古道長嫂如母,那幾位都是我的嫂子——”


    “小的不怕打嘴,大膽說一句。”安生陪笑道:“書上說的是一回事,天下過日子又是一回事。北邊姑大,南邊舅大,北邊滿人的規矩是姑娘比嫂子尊貴,咱們也算是入鄉隨俗,不說姑奶奶嫁出去是四品的命婦,便是沒嫁在家裏做老姑娘,也是當家姑娘,咱齊府裏的事沒有姑奶奶不能說的。再者,大奶奶麵上厲害,對大爺喊打喊罵,心裏卻是個軟和人,狠不下心管不了人。月姨奶奶那是個一眼看到底,有勇無謀的,能保住自己就好了。彩雲姑娘根底薄,到如今也沒有活明白,是個給點顏色就要上臉的。這三位湊一塊,大爺他又是——”


    齊粟娘聽得發怔,苦笑道:“他定不下性子,又壓不住內宅,便是這回幫了他,我又能在京城裏守著他們仨過幾日?”


    安生放下茶盞,離座又打了個千兒,陪笑道:“姑奶奶,小的出門之前,秦大管家來府裏尋大爺,小的引著大管家去了那院子,秦大管家看著大爺窩在那裏頭,麵上是半點聲色不lou,暗地裏怕是腸子都要笑斷了。”安生看著齊粟娘,亦是無奈,“秦大管家今兒回了府必要去和九爺說,指不定八爺、十爺、十四爺都聽著,如今這時節,他們不能往王公大臣家四處竄,也不能擺大宴,聚在一處正是無趣的時候,大爺要是被他們拿來當笑料說,指不定沒幾日京城裏全傳遍了,姑奶奶好歹可憐可憐大爺……”


    另一頭九皇子府裏,九阿哥哈哈大笑,從書房走了出來,“得了,你不用怕,你十四爺如今雖然閑得想揍人,卻更愁沒人給他找樂子。”他邊說邊向通直齋而去,沿路的牆根邊擺滿了暖室裏烘催出來的白芍藥、紅牡丹,開得極盛,又許是因著不得其時,在春寒中少了幾份生氣,“爺府裏的女人不比他府裏多?何時像他這樣?他在府裏辦差事時那個利索勁,回家裏倒被女人欺負,居然還躲在外頭不敢回去,他也是個爺們!”


    秦道然穿著身藕合色萬字錦袍,腰間束著四板玉帶,遲遲疑疑跟在九阿哥身後, “九爺,這話兒,不好讓八爺聽著不是,奴才以為……”


    九阿哥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八哥和齊強那小子可不是一回事兒,八嫂是什麽人?齊強的老婆是什麽人?”說話間,麵色暗沉了下來,“老爺子看著你好,你就什麽都好,老爺子看著你不好,你一身都是毛病……”轉頭看了看秦道然,“和那些教士談得如何?穆德士最近可是不得意……”


    秦道然聽得穆德士,麵上lou出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九爺,這些教士居然敢在皇上麵前說,不準教民供奉祖宗牌位和至聖先師,隻能信他們所謂耶和華。這等妖言——”


    九阿哥看了秦道然一眼,撩起身上牡丹紅四爪九蟒箭袖錦袍的前擺,走上曲廊,“爺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江南士子出身,自然看不慣他們這等無父無君的言詞。不過,正因他們如此訓導教民,教民人數雖少,卻不可小覷。爺門下的雖沒得幾個封疆大吏,卻是無所不包,你跟了爺這些年,倒不明白了?”


    秦道然一驚,恭敬道:“奴才明白,奴才是個江南漢人,又不是隨龍入關的漢軍八旗,九爺卻把奴才當個腹心看待。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用人時還要講個滿漢牽製,腹心都是滿漢八旗裏的包衣奴才,奴才雖不是朝堂上的大臣,九爺給奴才的體麵,卻是比皇上給那些漢臣的體麵還足。奴才糊塗了,九爺這般行事,方是成大事的氣度。”


    說話間,兩人已經踏上了十四阿哥慣住的通直齋前的曲廊,廊下的湖水中立著成片的枯荷杆兒,便凍直的蘆葦叢一般,夏日還遠未到來。


    隔著老遠,十爺便怪叫了起來,“該殺的不殺,不該殺的追著砍,如今這天下全亂套了,秦道然,你居然也敢到老十四麵前lou臉兒?”


    秦道然雖是一肚子機變,身前還有九阿哥擋著,但他看著十四阿哥把視線從湖麵枯荷上收了回來,慢慢瞪圓了眼睛,身子從椅子上緩緩挺起的,手上抓緊了烏金馬鞭,心裏便發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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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有獎竟猜得主,east的要求,今日加一更。啊咧,417了,420再加更——粉紅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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