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徐長卿初時還有點小忐忑。


    雖然往日跟孫家老店的孫老七喝小酒,沒少聽他說起玄門軼事,可那畢竟都是道聽途說。


    “高州、徐長卿……”有專人唱喏通名,腔調別致,韻味十足。


    他聽的先是一怔,後是一樂。“竟然整這麽一出!”


    被這麽一打岔,他的情緒反倒放鬆了。


    步履從容,有了節奏。


    等進得大廳,見著或坐或站的眾人,更是暗鬆口氣,同時也感到失望。


    廳裏能有三十幾位,多一半是陪襯,助手、徒弟什麽的,安然在座的有十四位。


    然而竟然一位煉精化氣大成者都無。


    沿用遠祖徐岺時期的標準衡量當世玄門,或許已然不合時宜。可也不應該就這麽小貓三兩隻啊。


    在他想來,老徐家這種走單幫的散戶,都能傳承至今,和合眾力的宗門幫派,自然可以做的更好。


    是胡楠光身份不夠,價碼不夠,請不來真神?


    又或好戲壓軸,大角兒遲到,高人們尚在路上?


    還是廳裏另有玄妙,有雅座小廳供入道者休憩歇腳?


    電光火石間,心思百轉,他覺得也就這三種情況最有可能。


    與此同時,廳中諸人也在看徐長卿。


    有坦然直視的、有上下打量的、也有自顧自喝茶閑聊,然後用眼角餘光掃看的,不一而足。


    大部分師匠,都沒有特別的表情,這是默認,用其中一位的話解釋:


    聲名不顯,年輕,單刀赴會,麵對一幹前輩的無形威壓,能沉穩從容不露怯,至少這養氣功夫還是不錯的。


    可實際上,徐長卿壓根就沒感覺到什麽威壓。


    這些師匠在他心中連‘士’都算不上。無非是有那麽點養生的手段,氣血沒有隨年紀而虧損。可總的來說仍舊屬於魂魄虛黯、氣轉如溪的級別,哪裏能構成什麽威壓?


    再看裝扮。


    短褂、筒褲、布鞋,褲褂褶皺不生,布鞋泥腥不沾,連鞋底都幹淨的直見本色,須發精心修剪,小掛件、小擺件、手中的小玩意也都是精挑細選……


    老實說,這跟他心目中的一流業內人士的形象真的相差甚遠。


    外麵那幫人不著調,就當cosy了,可裏邊也這樣,這可都是執行業牛耳的頭麵人物,把自己捯飭的跟架籠遛鳥、看戲品茶的玩主似的,合適嗎?


    “咦?等等!也有特別的……”


    他的步子一直未停,失望之下,本來拱手施禮,就找地兒落座的,可他忽然發現了一位特別的存在。


    一個年輕女人。他居然沒能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其存在。


    自入道以來,三十米內,一切生命無所遁形,眼前這種情況,尚是第一例。


    這意味著什麽?


    他不覺得是自己疏忽,而是認為極有可能遇到了高手。


    “明明在座,卻讓人視而不見,身旁幾上連杯茶水都無,這大約是位入道者,且藝業不俗……”


    他心中有了判斷,想著如何攀談結交,結果惹到人了。


    就聽斜後側有人道:“以藥草為名,這都什麽玩意?師兄,現代人還有叫這個的?”


    另一個聲音道:“包裝懂嗎?跟穿戴那都是一整套的,這叫賣什麽吆喝什麽。”


    “可這不倫不類的穿的什麽玩意?”


    “個性,這就跟紅背心,黃褲子,配雙綠膠鞋一個道理。”


    徐長卿停步轉身。


    外圍,小心翼翼留意著堂中情況的胡府管事額頭又開始冒汗了。他心中頗有幾分悲憤的想:“又來事兒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嘲諷臉?”


    當然,其實他心裏明白,發生這事,不能全怨這對‘相聲演員’,也不能怪徐長卿,而是規矩多。


    這廳堂內的座位格局,是特意擺成圓桌模式的。就是不想弄的涇渭分明,以至於劍拔弩張。


    然而排資論輩在天朝已然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即便是圓桌,也能坐出個主次貴賤來。


    背對著門的是末坐,若是宴飲,那個位置就是上菜口。麵對著門的是正席,其中又分主賓、次賓等等。


    而在這廳堂裏,座位又分了內外兩圈,並且遠不止一個出入口。如此一來,說道就更多了。


    比如通往內宅的那個出口附近的座位,一般是給與主家比較親近的人留的。而通往側麵走廊,去洗手間那邊的座位,比連接主入口這邊的座位還要次一等。


    因為主入口這邊坐著的人,有著一馬當先混臉熟的便利,一般人還輪不上呢。


    再往深了說,別看這裏的座位目前還空著不少,可其實是位空而名不空,哪個位置上大概是誰,圈裏人都是門兒清的,這就是約定成俗的禮法的一部分。


    不懂這套規矩就出來混,輕則被視為粗鄙狷狂,丟自己和師門的臉麵,重了那就會遭災惹禍。比如現在。


    徐長卿光顧著警惕那位入道者了,腳下沒停,結果就越線了。


    越的正好是一馬當先混臉熟的那個座位,這位子上坐著的玄門人物,叫馬立川,甘肅人,綽號烈馬,已經五十多歲,仍舊比較活躍,尤其在西北,很有些名望。


    馬立川能坐易混臉熟的座兒,那也是要承擔工作的,這個工作可以簡單的稱作:門神!


    門神卡小鬼,輩份資格不夠的,就是小鬼。


    現在的徐長卿,在人們眼裏就屬於小鬼。


    潛台詞:我們都是多年打拚,才贏得這座次,你算老幾?


    籍籍無名,被主家安排登堂入室,還唱名通報。


    好吧,衝著東道主,大家給你這個露臉的機會。


    但相應的,你也得知情識趣才好,進來後,和氣團團的給眾人作個羅圈揖,然後遛著外圈,找座一坐,沒人說啥。


    可你是怎麽做的?蹬鼻子上臉、要玩僭越。


    好些位名角兒臉都拉了臉,其身邊隨行伺候的助手、徒弟緊跟著也正襟危坐,廳裏的氣氛立刻變得肅穆。


    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馬立川的兩個徒弟即興表演了一段‘相聲’,探海底。


    這個花活兒還有個名堂,叫做師傅有事,弟子代勞。贏了有臉麵,輸了也能自架台階。


    廳堂裏氣氛變化,徐長卿察覺了,略微一怔,就想明白了這裏的彎彎繞。


    早在他還年幼的時候,他的祖父徐鳳山就跟他說過:常人爭利益,玄門爭機緣,利益好見,機緣難覓。


    又,俠以武犯禁,手段通玄的玄門中人,自然愈發的被常人忌憚。


    所以,修行之人應時時自省,而行內規矩大些,也應理解。


    而孫老七,則跟他說過業內現狀。


    說當今年代人心不古,玄門內每有盛會,總有指望著拿成名人物當踏腳石、從而一飛衝天的人出現。


    多是野路子、愣頭青,出手沒輕重。別人的命、乃至自己的命去搏前程。


    而今天,他似乎就扮演了這麽一位急著踩人搏命的愣頭青。


    從他的當下視角來看,又是何種感受?


    一句話:行業畸形,一幫人靠著玩弄規矩坐享資源、市場。


    搞成這樣,也就不能一味埋怨愣頭青層出不窮了。


    他沒有理會那倆臨時的相聲演員,直接目注馬立川。


    意思很明白:徒不教師之過,你得給我個解釋。


    “嘿,這不知分寸的!”在座的名角兒們愈發來氣了。跨過當事人直接向後台叫板,這是在進一步挑戰圈裏的規矩啊!


    可惱!


    數位名角兒已然麵沉似水,有那性急的,甚至準備越俎代庖,替馬立川下場教這後進之輩如何做人了。


    偏偏馬立川本人,卻遲遲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


    人們想不通:老馬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烈馬不是白叫的。今兒怎麽還被一無名之輩給懟的進退失據了呢?


    馬立川的倆徒弟也納悶,心說:“剛才眼色還使的好好的,是我們上,還是您親自伸手,您倒是再給個信號啊?”


    馬立川則是是有苦難言。


    徐長卿的法衣中編入神蘇這種瑞祥之物後,養器的時間還是短了點,尚不能做到完美的韜光養晦。


    而馬立川則是位奇物鑒賞家,圈內外知名,他自己也引以為傲。


    結果剛才徐長卿轉身,神蘇的紫色光華就被馬立川捕捉到了。


    識貨的馬立川立刻意識到徐長卿這看著普通的外衣其實是件重寶。


    畢竟若無珍物妙法配合,絕難束縛住神蘇的瑞祥之光。


    而能有此等重寶的人物,又怎會尋常?


    更鬱悶的是,他的兩個徒弟還好死不死的拿徐長卿的穿戴說事,這就是奇物鑒賞家的徒弟?太諷刺了!


    馬立川不想淪為笑柄,卻又沒什麽好的解決辦法,於是他卡殼了,窘迫非常,不到兩個呼吸,額頭鬢角就見了汗。


    便在這時,角落裏有女聲響起:“小哥哥,你看人家大叔都窘成啥了,就別揪著不放了,我來跟你過幾手怎麽樣?”


    “好人呐!”馬立川心中狂嚎。


    先前麵沉似水的幾位名角兒卻是很不滿意,其中一位冷哼:“這是哪裏來的丫頭,家裏長輩呢?”


    被其稱之為丫頭的這位,看麵相能有二十出頭,身形高挑,兩條大長腿,在緊繃的牛仔褲的襯托下顯得很醒目。


    長相就普普通通,一張瓜子臉但五官不夠精致,額頭寬大、發際線還高,又梳個單馬尾,大奔兒婁頭要多紮眼就多紮眼。


    就這扮相,說其是學生妹估計沒多少人懷疑。


    當然徐長卿可不這麽看,因為這妹子恰恰就是讓他格外留意之人。


    麵對其邀戰,他朗聲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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