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裝女子一出現,徐長卿明顯就是一怔,隨即小小人兒的麵目便陰沉了下來。


    他很少喜怒形於色,如今是魂力耗盡,賊去樓空,再加上確實生氣,心中真實態度表現了出來。


    他又不傻,這宮裝女子麵貌分明是謝春華的修圖版,他一下子就意識到,小華、小悅,怕是這人的安排。


    至於目的,即便不是為了讓他走火入魔,也少不得給他添堵,讓他品味人間悲慘這一條理由。


    他當初就警醒自己戾氣重,六年市井修煉養生,心性平和了許多。不再說什麽‘做人要講信譽,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還暗自小小得意。


    然而,隨著出山入市,跟魔道眾的爭鋒,尤其是遭遇被穿越事件之後,戾氣是一直在增加。


    被穿越,本質就是被算計。


    越自信,越自尊,以他之能,被猴子般戲耍,怎能沒脾氣?


    隻不過他心境修為放在那,壓的住火氣。


    所謂慧劍,其實就是以理性,結合凝神守一的法門,而成的一種念頭。這念頭極強,直接將七情六欲、遐思雜念統統壓下。


    這就叫慧劍斬情。


    可抽刀斷水水更流,因為流水不絕,總有後續。


    人的念頭也一樣,不斷觸怒,便如不斷回爐加熱,總是保持存在感,哪是說斬就能斬的?


    真正可以解決的辦法,就是融合通達,一負一正,中和掉,想通了,不再掛礙,這才算搞定,沒有後患。


    所以被穿越以來,總體評估,他知道自己一直處於負麵情緒淤積大於消解的狀態。


    所以他一直暗自憋著一口氣,既為做事,也為自己。要將幕後操作者揪出來,揍到他媽都認不出來他,告訴對方這就是玩人的代價。


    這也算是個階段性的大目標。


    在達成這個目標的過程中,他另有遭遇,有開心,也有抑鬱。


    其中,小華和小悅的慘死,是極為影響重大的一件事。


    成長的代價。


    這樣說沒錯,但太輕鬆、太簡單了。


    這個事件的關鍵不是他跟這兩人有多深的感情。


    而在於他的錯,讓別人替他埋單,連償還的機會都沒有。


    錯在哪裏?錯在輕慢,缺乏必要的覺悟。


    你說殺人就殺人,你想洗手就洗手,天下的理和便宜都讓你一個人占了。


    於是這件事幫他完成了一次另類的返璞歸真,從心狠手辣,饒了一圈,回到心狠手辣。


    這回是真鐵了心這麽幹。


    隻為了類似小華和小悅的事情,不要再發生。


    就像不少影視中演繹過的,某人悲憤的嘶吼:“有種衝我來!”


    美好的幻想,弱者的哀嚎。


    幹的就是斷子絕孫的營生,或者有這樣的風險,失敗了說這話很不專業啊!


    趁早閉嘴,省的親者痛、仇者快,徒惹嘲笑。


    然而現在,這女人的出現,卻等於是在告訴他:“你被玩了,你總結的那些,都是建立在一場虛假之上。我成功的將你引回了冷血屠夫的軌道……”


    生氣,沒辦法不生氣。


    氣極而笑:“這真是殺不盡的仇人頭。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很好玩,甚至很有成就感,對吧?”


    宮裝女子看了他一眼,笑語盈盈的道:“你要殺我。”


    徐長卿也笑,但不答,對於無法做到的,哪怕是暫時,他也不會吹噓。嘴炮是抖m和弱者的武器。


    他現在完全感應不到對方的實力,再加上對方出場的方式,沒有法寶光澤而恣意懸空的事實,他覺得對方是名金丹。狀態完滿的金丹。


    以他現在的情況,就算有玩命的心思,也得考慮能不能砍中。


    宮裝女子這時確認的點點頭:“你確實要殺我。看來,我已經是個死人了,諸天萬界,你要殺的人,貌似還沒有能逃脫的。”


    徐長卿不做聲,雙方信息不對等。他根本無法分辨真偽。


    玄衣青年剛才給他戴了高帽,一張嘴就是諸天萬界的背景襯托。這位也一樣。還真是一丘之貉。


    “諸天萬界在你們眼中真不值錢,感覺就是隔壁王大媽家的小糧房,隨隨便便都能提一嘴。”


    他暗中腹誹的可不僅是這個,還包括宮裝女子的說法。


    照其思路,所有人都可以是死人。


    因為既然有始,就必然有終,世間無不朽。


    眾生以為的長生,是因為看的還不夠長,夏蟲語冰而已。


    肉體不朽,做到並不難。


    哪怕是現在的他,通過更換軀殼,也不用太擔心肉身壽元的限製。


    難的是靈魂枯寂腐朽,生無可戀,自己都不想活,如何能活?


    宮裝女子的出現,讓這次互懟出現了新的變數。


    徐長卿心中不忿,卻也知道這世上事從來沒有什麽公平可言。魔道的領袖為什麽就得是一個?為什麽不能是雌雄大盜,或者三隻小豬?


    另一方麵,他也是投鼠忌器。


    以宮裝女子之能,她偷襲的勝率有多大呢?若是不再這裏跟他bb,而是直接對空海他們下手又是怎樣個光景?


    一個人都活不了。


    他連再次揮劍都可能做不到,更別說能不能砍中。


    不管宮裝女子有什麽謀算,就事論事,他得承情於對方。


    敵人,不是放任自己無恥的理由。


    宮裝女子對玄衣青年道:“天宗,我們走吧,回逍遙山無極洞,在這一界你活不過一個時辰。”


    玄衣青年,姓元名昊字天宗,對於宮裝女子的出現,他並不領情,冷哼道:“現在你滿意了?”


    “天宗,別說這種氣話。”宮裝女子歎氣道:“仙道基石已毀,文明已經滅絕,我們不過是最後的幾點火星……”


    元天宗紅著眼珠用吼聲打斷:“我要親手搗毀天庭,盡誅那些無恥之徒,給小菊報仇!”


    宮裝女子也是惱了,尖聲道:“天庭現在什麽樣你又不是沒看到?那些家夥活著比死了那慘,神魂本性一直在痛苦中煎熬,你要怎樣?非得跟變得跟他們一般,求死都不能?”


    元天宗死倔道:“我就是要宰了那幫豬狗不如的東西!”


    徐長卿在一旁捂臉,感覺心中凝聚的殺意,都被這不和諧的畫風給攪亂了。


    誅仙的世間?套著仙俠皮的瓊瑤?


    一個個都活了多少歲的人了,還大庭廣眾的灑這種狗血,真的好嗎?


    徐長卿並不鄙視感情,但他鄙視矯情。


    也許有人會說,人家就是真感情,是你自己無情,所以覺得人家是矯情。


    他要說,歲數不會活在狗身上,什麽歲數有什麽歲數的心態。


    一邊是曆盡千帆、閱人無數,一邊是純純的感情,敏感而又多情,動不動就淚如雨下,鼻涕橫流。


    有人可能不覺得違和,可他覺得惡心。你以為大家都是林誌玲,四十歲發嗲也有人買賬?


    尤其還是boss,真他爹的壞畫風!


    宮裝女子顯然也是交際小能手,跟元天宗打情罵俏,卻沒有冷落一旁的徐長卿,哪怕他現在隻有拇指大。


    宮裝女子對徐長卿道:“你若是現在再揮一劍,三百年內無望金丹。然而不用三百年,再有不到兩百年,這個世界就會毀滅。”


    “你不成金丹,就戰不過西王母,戰不過西王母,便隻能困在欲界,也拿不到定界石,倒是你要如何拯救這個世界?”


    信息量過大,並且扯的飛起。


    徐長卿用眼神告訴對方:想要我信你的邪,智商得被消弱成五。


    宮裝女子道:“有時候,無心之語暴露真相。你之前為什麽不提七仙女,不提嫦娥,而是提到西王母?”


    “何謂無心之語?自然是臨時想到哪個就是哪個。”


    “這種解釋隻適合普通人。你普通嗎?若真普通,值得我和元天宗算計?值得蓬萊仙島的地仙之女巴巴的趕來助陣?”


    順著宮裝女子的手指,徐長卿看到的是已經蘇醒,正趕過來,但表情有些尷尬的空海。


    “我若告訴你,為了誕下此女,光是準備就兩百年,為了等你,延後三十五年,這才有了年歲相仿,八字相合的她,你信不信?”


    空海的神情愈發的尷尬。


    宮裝女子繼續補刀:“這可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是你尚未出生時就定下的。能跟地仙之女定下姻親,會因一個小小的穴葬問題搞的雞飛狗跳?”


    宮裝女子最後補刀:“這世上,無人不說謊。不分什麽關係,隻看有沒有必要。”


    “陰謀論,還帶著宿命論的味道。臭氣熏天。”徐長卿這樣評價。


    宮裝女子捂嘴笑:“吳勉,今生的你真是變化巨大,竟然還有這樣的玻璃心。視野和角度決定了真相,對螞蟻而言,一切都很簡單直白。你確定要站在這樣一個角度?那你真不該修行,而應該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為什麽叫我吳勉?”


    “習慣吧。”宮裝女子道:“你以為謝春華是假的?她做了你二十二年的妻子。”說著她指了指自己。


    “上輩子,還有上上輩子。”徐長卿一副且聽吹的表情。


    “你以為你為什麽會去那些世界?你覺得自己選擇軀殼的隨機性很高。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選擇時,是遵循什麽樣的原則,而這些原則,背後又有怎樣的說法。人,總願意相信自己腦補出來的,認為順理成章的信息,認為那是真相。”


    徐長卿無語。


    道理他懂,但同時他也承認,自己也不免落入俗套。


    自洽,這是自我心理調節的習慣,是一種自我安撫的本能。


    在沒有足夠的、用於論證的信息時,仍舊會進行假設,並將之當作一種可能。


    而除非是有力的論證,將之駁倒,否則這種可能會一直留存,漸漸變成自己以為的真相。


    比如第二無道世界,未來大宗師田壯壯,這個人物,就因為遭遇太過離奇,被他腦補了一套說法,一套讓人頭昏的,關於時空悖論的說法。


    這套‘外祖母悖論’的最新解釋是,它是線性思維,是狹隘的三維空間的思維模式。線性之上還有空間思維,還有宇宙思維。這都是更高維度的思維方式。


    空間思維可簡單的理解,將線性的平麵圖,變成立體圖,除了有上下左右,還有了前後,這就會引申出平行宇宙的概念。


    可這套玩意就一定是真相嗎?


    又或者說,一定是他的遭遇背後所代表的真相嗎?


    時間過的有點久了,光是在無法世界就十二年,星空世界又是三年。當初的猜想假設,一直沒能找到有力的證據來駁倒,結果就那麽盤踞在記憶的某處,變得熟稔,變得習慣,假設成真相。


    現在宮裝女子告訴他,你之前主要靠自己腦補的那一套自洽理論都是意淫。


    且不說真假,有沒有這種可能?有。概率還不小。


    徐長卿知道,理論上,靠片麵的信息而正好完全猜中真相的可能性並不高。尤其是整個事件非同尋常,根本就沒有什麽類比性和可借鑒性。


    所以說,智商是個好東西。


    錚!的一聲琴音,悠揚悅耳。


    打斷了固有交流序列。


    瑤琴通靈,琴聲一響,琴師也醒轉,駕著雲朵飛了過來。


    徐長卿笑道:“魔王,你的筋鬥雲愈發讓人羨慕了。”


    空海訝然,她沒想到這位琴師居然有這樣的代號。


    宮裝女子看了琴師一眼,道:“南海梅岺山的梅福,跟你是什麽關係?”


    “高祖。”


    宮裝女子點點頭。


    兩千年多年前,南海沒有普陀山紫竹林,有的是梅岺山。


    方士梅福,隱居山中煉丹,閑暇時以醫道救濟島民,野山遂有了名字,後見於記載,這就是梅岺山,普陀山是南宋年間才改的。


    琴師叫做梅良行,訥於口而良於行,說白了就是多走多看多做少說。這名字本身沒毛病。但姓梅。這諧音念起來,就似乎沒良心、昧良心。


    所以琴師的網上昵稱是魔王永恒之殤。


    聽起來很中二,但細細掰扯,魔王最缺的是什麽?良心,善心,這是其永恒的痛腳。


    魔王是發燒級的驢友,孤身上路,走遍世界,經見人生百態,感悟空靈境界,一場旅行,一場修行。


    徐長卿很羨慕,他自己做不到,以他當年的心態,行萬裏路最後隻會演變成天煞孤星的裝逼打臉之旅。


    兩人結識於旅途,都是醫術傳家,比較有共同話題,聊起來才知道,魔王當年還造訪過徐家,跟徐源探討過醫術。


    魔王比徐長卿大十一歲,但若是算上被穿越的時間,他反超了。


    至於空海,當初兩人的結識,就帶有明顯的目的性。


    這一點當時也沒遮掩,並且有一定的默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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