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後的藍色應時睜開,呆滯而哀婉如同飄散而去的煙塵一般望著穀文承,無力的嘴唇微啟像是最後的訣別。


    緊張的衣領和瘦弱的肩膀很快鬆弛下來,女孩像一朵隨風搖曳的鳶尾花,花瓣一片一片撕去,帶著一絲不舍地向穀文承伸出小手,手肘像失控的零件一樣耷拉下去,脖子清脆地折向一旁,血色從被機械鉗嘴碾磨的凹口溢出,漸漸地、漸漸地蔓延到白色的衣領,染黑了校服和裙擺。


    藍色的眼眸帶著無悔的微笑向男孩投去謝意,落到了紅色毛衣的肩膀上留下同樣的微笑,決然閉上了。


    胸腔深處的血管像是被鋼鋸來回蹂躪,男孩的身體驟然間抽離了很輕的東西出去,無力和麻木像病毒一樣占據了心頭,大提琴弦的最後一段振動向深空飄去,丟落到寂黑陰冷的宇宙裏。


    「蘇濛!」


    名叫絕望的流體衝上喉間,化為男孩最後的呼喊,嗓音像是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


    一陣劇烈的心跳,將穀文承抽到了一個房間裏,原本的工廠驟然消失,機械和僵屍的腐臭像是沒發生過一般。


    並不是男孩的房間,而是一個精致裝修的西式住宅,床腳的電視機櫃則帶有明顯的現代棱角。


    男孩看了看飄窗灑進天花板的暗紅色,確定自己正躺在厚厚的乳膠床墊上,身上穿著熟悉的深灰t恤,裹在薄薄的被子裏。


    身體左側的被子外麵,有一個深紅頭發的女孩背對著自己朝著窗外不住顫抖,兩三根頭發掛在男孩的鼻尖,上半身僅剩下粉色的胸衣,檀香女孩疲憊地喘息著。


    「柳真?」穀文承不解地看著陌生的房間和離自己不到10公分的女孩。


    「蘇濛死了……」柳真用蠶絲一般的聲音哽咽道。


    「柳真……」穀文承伸出手到被子外麵,溫熱的手掌觸碰到光滑的肩膀。


    「別碰我!」


    「柳真,對不起,我一直幫不上忙。」男孩抽回手臂,朝著天花板歎息。


    「蘇濛死了啊!……」懸崖墜下的聲音從女孩口中發出,帶著身體痙攣地弓起。


    長久的沉默,穀文承重重地歎了口氣,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壓著,怎麽用力都推不開,喉間像被惡魔的小鬼肆意撕扯著無法反抗,兩眼隻剩下灰燼一般的渾濁,無論怎麽發聲都無濟於事,沉默是他唯一的選擇。


    「柳真,你累了,好好睡吧。」男孩朝右背過身去。


    「不用你管。」柳真兩手藏在枕頭下麵,帶著顫抖的沙啞聲。


    不知如何是好的掛鍾輕輕敲打著牆壁,咯噠咯噠。


    「柳真,你的號碼能給我嗎?」男孩用察覺不到的聲音說道。


    「不是給過你了嗎?」


    「兩年來一直沒有問你要過。」


    「穀文承你還有沒有良心啊!」柳真像是死去孩子的貓咪媽媽又被刺了一刀一般,猛烈地轉過身來怒視著男孩潮濕的枕頭。


    「柳真,隻剩下你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男孩的聲音像是山穀裏的枯草。


    「我是你什麽人,憑什麽……」柳真皺緊了眉頭,緊緊咬著嘴唇,眼角擠出複雜的露珠。


    「你……是我最後一個朋友了。」無力而不堪的告白後,男孩繼續說著,


    「還有,我和蘇濛的事情一直瞞著你,對不起。」


    「我已經習慣被瞞著了。」柳真的語氣平靜很多,清涼慢慢掃在男孩的後腦勺。


    「柳真,我和蘇濛有一次去了濕地公園的那個亭子,」男孩潤了潤快要裂開的喉嚨,


    「她希望我可以照顧好你。」


    「不用你管。」柳真重新翻過身去看著窗外,半裸著在被子外麵背對著被子裏的男孩。


    聽到窸窣的聲音,穀文承翻過身看著深紅色長發遮遮掩掩的光滑後背,將溫暖的被角覆了上去。


    「別過來。」


    「別著涼了。」


    「聽好,我隻是暫時在你這裏呆一會,沒別的意思。」柳真發出沒有聲調的悄悄話。


    「別的意思?」


    「沒什麽。」柳真停了一會像初識一般的語氣說道,


    「喂。」女孩心事重重地看著窗外不存在的天際線。


    「怎麽了?」男孩的胸腔發出簡短而有力的嗓音。


    「為什麽要和她分手。」


    「……總是要分別的吧。」


    「是嗎?」


    「成績差那麽多……」


    「看來在妄自菲薄上,你們倆真是絕配。」女孩發出久違的輕蔑笑聲,又輕柔地像沙漠裏的最後一汪泉水。


    「柳真,我隻是個凡人,即便學會了魔法,也是資質平平,不像你。」


    「我沒有那麽厲害。」女孩抓緊了被角,慢慢蜷縮起來。


    長久的沉默和兩人不協調的呼吸。


    「笨蛋文承。」


    「嗯?」


    「好好對她。」


    「……」


    穀文承看了看被子裏女孩的後發,耳鬢藏著的麻花辮依稀可見,雖然兩人覆蓋著同一個被子,伸出手隨時可以將她包裹起來,卻還是做不到這一步,就像兩年多一直沒有誇過女孩有多漂亮一樣。


    可以對蘇濛做出任何動作,不管是溫柔的還是肆意的,看著眼鏡後驚慌失措的小眼神就能帶來屬於雄性的愉悅。


    但柳真總是除外,即便目前隻是一個失去一切的可憐女孩背著自己瑟瑟發抖。


    如果說是為什麽的話……


    胸中被壓抑的悶感逐漸得到排解,一直疏導到腦海中一個微笑著的小臉,她有著皙白的皮膚,戴著一個老式黑框眼鏡,帶著眼鏡算不上漂亮,但五官精致得令人忍不住伸手捧住,穿著萬年不變的藍色製服和短裙。


    男孩看到隔著海峽的女孩用力地對自己點頭,文承,我相信你哦。


    看到瘦弱的女孩拚盡全力死死抓著自己的手掌呈現在柳真麵前,腕部留下她的紅印。


    看到女孩背後的手腕被他絞得劇痛卻從不用力反抗,乖巧而承受地說,想要隨時可以拿去。


    男孩朝著漸漸消失的藍色身影慢慢顫抖起來,發出斷了弦的琴聲,


    「柳真……」


    他伸手握住光滑的肩膀,顫抖的溫熱傳遞上去,


    「蘇濛畢竟已經……」


    他用力抓緊了女孩的肩膀,不再說話。


    「喂,你是什麽時候……」柳真嗖的一聲回過身來,紅色的眼眸平靜中帶著驚訝,像是看著史前文明的遺孤。


    「什麽……什麽時候?」男孩不解地看著紅色眼睛。


    「你的回路……醒了。」


    「?!」


    ◇


    穀文承驚坐起來,發現仍舊躺在自己房間的小床上,右邊傳來屏幕的幽藍光線和主機的嗡嗡聲,昏黃的台燈下,房間裏的視界濕潤含糊。


    「少年,我們又見麵了。」四麵八方響起低沉沙啞的男性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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