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舉事(上)劉常滿和小舅一起回到馬場後才知道,陳勝起義已經暴發,不到半個月時間,他就占領了淮陽郡治陳縣,並在陳縣父老的擁戴下築壇稱王,建立了張楚政權!蟲達和搖毋餘都是居巢人,大澤鄉起義時,他倆都隻不過是屯長陳勝、吳廣手下的一個普通戍卒,不過等劉常滿他們知道消息時,他倆都已經是陳勝王手下的騎將了。


    居巢地屬南楚,和戍邊的目的地漁陽距離幾近三千裏。


    楚國歸入大秦已經十三年,蟲達和搖毋餘也早就知道,居巢人被派往北邊郡的戍卒,能有四成活著回來就算不錯的了。


    然而沒有辦法,輪到自己戍邊時倘若膽敢不去,不但自己得死,全家人都得被黜罰,為了全家人考慮,蟲達和搖毋餘隻好跟家人告了死別,在兩個校尉的押送下,踏上了前往漁陽的征途。


    聽老輩子說,千百年來,居巢人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好,雖然很少有大富人家,但也極少有凍餓而死的。


    南楚氣候濕潤、物產豐富,百姓們根本不用太過辛苦,就能吃飽穿暖,日子還是比較平安喜樂的。


    拜楚王數代的“歸化”教育所賜,蟲達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的國家,名叫楚國,自己的長官,名叫居巢君,在居巢君之上,還有楚王。


    不過他對於自己的“祖國”所有的認識,也就僅此而已。


    楚國是一個中央集權執行得很不徹底的國家,特別是南楚,占去了楚國一半土地和四分之一人口的地盤,實際上並不直屬楚國中央政權。


    在南楚地方,實行的是自治政策,各位“君”們其實是推選出來的部族首領,並非由中央政府任命。


    直到九十年代的時候,在中國的邊遠地區還有些這樣的老人,你問她中國的領導人是誰?她張口就告訴你:“當然是毛主席!”然後順口再來一句:“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象這些老太太一樣,蟲達和搖毋餘對於“國家大事”,也是很不上心的。


    所以當楚國歸了大秦,居巢成了大秦九江郡轄下的一個縣治時,蟲達根本不明白這件事情對自己意味著什麽。


    楚王負芻戰死,秦國入主楚國的消息傳來時,蟲達正在院子裏吃飯。


    聽到這個消息,蟲達怔了一下,說道:“哦?是嗎?楚王不是懷王嗎,什麽時候變成負芻的?秦國在哪兒來著?”說完後,蟲達照樣把嘴裏的魚頭嚼得咯嘣作響,招呼婆娘再給自己盛碗飯來。


    然而很快南楚百姓就感受到了秦國政府的厲害。


    楚國中央政權,一直是由熊、景、屈、昭四個大家族共同控製的,集權程度不夠,辦事效率自然也就低。


    正因為如此,楚國的政策一直執行得不好,南楚這些地方的風俗也沒能改變過來。


    秦國的統治方式,和楚國大不相同。


    它的中央政權集權程度極高,大事都由皇帝一人說了算,因此效率也高得驚人。


    接管南楚之後,秦廷立即將所有的“君”全部廢除,在各地大築城市,設郡縣,為人口田地造冊,並從秦、西楚等地派人前來充當官吏。


    對於這些蟲達倒無所謂。


    隨便他們怎麽鬧,隻要不耽誤自己種地收割,不妨礙自己吃過飯後喝上兩碗濁酒,抱著婆娘睡覺就行了,楚國鬧騰了幾百年,也沒見鬧出個什麽名堂來,想來秦國也是一樣。


    反正南楚地廣人稀,江河湖澤眾多,官府就是派兵過來,大家最多一跑了之,官府也沒什麽好辦法。


    可是蟲達很快便發現,自己所想,是大錯特錯了。


    居巢縣令到任以後,很快就完成了前期工作,然後就頒布了政令,把秦國本土實行的那一整套非常嚴密的法律,照樣不動的搬到了南楚,又派了許多人前往各地宣布政令。


    蟲達和搖毋餘在喝酒的時候,還笑話秦朝的法律來著。


    “他先人板板的,老子種完田收完稻,在自己家裏釀點白酒,然後叫親戚朋友來喝幾碗,竟然還犯法?”蟲達幹了一碗酒,笑著對搖毋餘說道。


    “就是,龜兒子的,昨天那個鳥功曹來說啥?說是十七歲以上的,六十歲以下男的,每年都得去給官府白幹一個月的活,叫什麽來著?對了,更卒!而且還得每年給官府交口賦算錢,要是不交,就得抓去坐牢?”搖毋餘也說道。


    “去他個先人板板的,把咱居巢人全都扒拉扒拉,活過六十歲男人,能有幾個?男人過了五十歲,一個個路都走不動了,還去替他幹活?真他先人板板的笑話!”蟲達罵道。


    “實在不行,咱就跟以前一樣,惹毛了老子鑽到親戚家住幾天,他上哪兒找老子去?”蟲達又說道。


    “就是就是!”搖毋餘附合道。


    然後兩人相視一眼,同時罵道:“去他秦始皇帝個先人板板的吧!哈哈哈哈”,又接著喝酒去了。


    然而兩人想錯了,這秦始皇帝跟楚王大不相同,玩的全是真的。


    沒過幾天,鄰居裏有家人叫親友一起喝酒時,因人數超過三人,便被抓去,每人罰了四兩金子!四兩金子呀!那可是賣二十畝地裏的橘子才能得到的錢數!但這隻是個開頭,各種各樣的政令陸續開始執行了。


    半年後,等縣長前來要求出徭役的時候,鄉裏些人懶點的,幹脆直接逃跑了事。


    這在以前,是最常用的法子,國家什麽時候頒布下來政令,“君”們抗不住要求百姓執行時,不願執行的人就逃到別處躲上一段再回來,然後就沒事了。


    但這一次不一樣,秦國的官吏們根據編戶簡冊,很快就把那些逃跑的全都抓了回來,然後臉上都給刺了黑字,有的送到南方打仗,有的送到一個遠得想象不到的地方鹹陽,天天替皇帝和泥巴造陶俑去了!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蟲達和搖毋餘,才對這個據說是上天之子,比楚王還要高級的“秦始皇帝”,心裏產生了一點栗畏之情。


    後來又聽說,因為不願意執行官府命令,昭關人又找回以前的昭關君,想聚眾對抗官府,結果被九江郡尉派出部隊,不但把造反的幾百個壯丁全部殺光,就連家屬也不放過,十七歲以上的全都給殺了個一幹二淨!這在楚王統治的時候,都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然而在血淋淋的事實麵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蟲達和搖毋餘,也恐慌了起來。


    兩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旦自己出了事情,不知道家裏人該怎麽過活。


    等秦始皇帝派出四十萬大軍,把以前比南楚更遠的越國全部吞並,也設成了四個郡以後,見過始皇帝大軍過境的蟲達和搖毋餘,幾乎已經變成了本份百姓。


    以後官府再來要求繳納口賦算錢時,出工服役時,兩人便乖乖的遵紀守法了。


    然而除了這些,還有兵役。


    在秦國的兵役製度中,凡是入了傅籍的男子,除了每年充任更卒一個月,還得前去戍邊。


    象蟲達和搖毋餘這樣的,一生之中得在郡、塞、關、都城等國內地方服役一年,再去邊境服役一年,總共兩年兵役,由各郡縣根據人口冊表輪流遣發。


    於是,在南楚改俗歸流於大秦後第十三年上,終於輪到蟲達和搖毋餘前往邊郡服役,他倆一齊被征召入伍,派往漁陽戍邊。


    今年的雨特別大,從征兵時開始,就一直大雨滂沱。


    大馳道再好,也畢竟是黃土的,因此眾戍卒走得很慢。


    蟲達和搖毋餘並不懂得秦律,當然也不知道失期的危險性,心裏除了咒罵老天之外,倒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然而到大澤鄉時被大水阻住道路,停下了動不了時,他們的屯長陳勝、吳廣偷偷告訴他們說道,現在秦始皇帝已經死亡,秦二世皇帝新頒的法令,“戍邊失期十天者,斬無赦!”秦始皇帝威名赫赫,蟲達聽說過他,可這秦二世,他就不知道是哪根蔥了,可不管他是誰,怎麽能因為白幹活去晚了幾天就把人殺頭呢?蟲達和搖毋餘在一起想了好久也沒想明白。


    可再怎麽著急,大雨不停,穢水河的洪水就不會退去,眾人也就不能繼續前進,隻能在河邊等著雨停。


    停在大澤鄉等候雨停的日子裏,經常在夜裏聽到社祠裏傳出來怪響,說是“大楚興,陳勝王”,還有從魚肚子裏吃出了帛書,也說的是此事。


    因此很多戍卒都議論起來,說是上天降下了諭示,屯長陳勝看起來要當王了。


    說起來楚國雖然巫風極盛,其實蟲達對這些東西是半信半疑的。


    前一陣子,傳得神乎其神的那首“三戶亡秦兮,英雄起楚”的兒歌,都說是地裏挖出來的一個銅鼎上寫的東西,其實蟲達知道,兒歌是住得離自己不遠的那個死老頭範增編出來的,那個銅鼎也是他假造的。


    蟲達原本不想理他的,不過看在他肯出十丈布的份上,這才和搖毋餘一起,幫他把銅鼎埋在了土裏,爾後那老頭又裝神弄鬼的找人挖了出來,說是天降神諭,這才傳唱了開來。


    其實就算沒有經過這件事,隨著年齡增長,閱曆增加,蟲達對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早就不再深信,本能的采取了“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與孔夫子不謀而合。


    不過雖然不怎麽信神巫,但蟲達卻聽自己的屯長吳廣說道,自己這些人,不造反是不行的,因為已經失期超過了十天,到了漁陽就得被砍頭,還不如造反了,才有可能活下來。


    吳廣是個好人,他的話準沒錯,蟲達是個樸實漢子,對吳廣最為相信。


    而且在南楚的傳統中,被砍頭而死的人,是絕對不能葬入祖墳的,因為據說這樣的話,祖先會認不出你到底是誰。


    出於對被砍頭的恐懼,在大澤鄉穢水邊上,他便聽吳廣的安排,等吳廣奪下押送校尉的劍後,便和身撲了上去,抓住那校尉的胳膊,並和周圍的人一起,把他給綁了起來,與此同時,搖毋餘也和陳勝一起,把另外一個校尉給綁了起來。


    等陳勝殺了兩個校尉祭旗,又帶領大家攻進了大澤鄉之後,蟲達心裏終於感到了造反的好處。


    吃過熱氣騰騰的晚飯,蟲達躺到**時,心裏狠狠的罵了一句:“他先人板板的,老子終於又能在房屋裏睡覺,再也不用睡在泥地裏了!”大澤鄉前來投奔的百姓不在少數,雖然蟲達覺得自己對行軍打仗的什麽也不懂,但因協助吳廣綁縛校尉有功,所以被吳廣指定為隊將,與搖毋餘一樣職位,兩人各統領一個百人隊,隨著陳勝吳廣一起,前往進攻蘄縣(今江蘇宿縣附近,並非今湖北蘄縣,千萬不能搞錯了)。


    整個楚國的百姓,都因為楚國中央政權的鬆散組織,所以生活在諸候中最為閑適優裕。


    習慣了楚國寬鬆法律的他們,早就受夠了秦始皇帝的嚴法,更不用說是秦二世的苛法暴政了,大家早就想過回原來的生活,隻是沒人領導罷了。


    因此聽說陳勝舉起義旗,攻下了大澤鄉後,蘄縣丁壯幾乎是傾巢而出。


    他們紛紛從自己家裏拿出農具做為武器,並自帶幹糧,朝陳勝靠攏。


    這些不願再忍受苛政的人們,要起來造了大秦朝廷的反,恢複以前的幸福生活。


    因此等到達蘄縣縣城時,蟲達的手下已經變成了五百個。


    陳勝一聲令下,上萬人手執鋤頭鐵鍬,浩浩蕩蕩的從四麵八方奔向蘄縣縣城。


    事起倉猝,蘄縣沒有城牆,縣令手裏又隻有一百多更卒,如何能抵擋得住?於是蘄令當即棄城逃跑,讓縣城拱手讓給了陳勝。


    接著陳勝便派大將軍葛嬰率領眾人,一路往西前進,很快便攻下了陳縣,並應陳縣父老所請,築壇稱王,建立了張楚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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