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沛公(上)原本充滿了雄心壯誌的呂氏馬場諸人,受了這當頭一棒,士氣很是低落。


    三天後,聽說他們起事失敗,樊噲和劉邦一起,繞過碭山來到了呂氏馬場,呂澤和劉常滿連忙接住,設宴接風。


    席上都是至親之人,說起話來就不用轉彎抹角的,劉邦問起呂澤起事的情況,呂澤直接告訴了劉邦,然後又說道:“想那陳勝,既無名聲,又非宗貴,且是倉猝起事,卻能一呼百應,築壇稱王。


    而我謀劃了兩年有餘,乃是有備而發,卻連一個下邑都攻不下來,這卻是怎麽回事呢?”劉常滿也正想著這件事情。


    陳勝吳廣起義,他記得很清楚,書上說的都是陳勝登高一呼,“應者雲集”,天下人“羸糧景從”,但輪到了呂澤,就會遇到這種情況呢?前幾天出兵的時候,還當是自己改變曆史的第一個腳印,就要印在這名為“呂澤下邑起義”的大事件上呢,誰知道直接無功而返,在曆史的大道上踩一腳的宏圖大誌,直接流產。


    “我也想不明白呀,難道真應了那句‘亡秦三戶兮,英雄起楚?’的讖言?難道咱是魏國的,所以不能成事嗎?”劉常滿隨口說道,主要是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種情況。


    “傻常滿,這些玩意,那都是假的。


    什麽狗屁的讖言兒歌!前幾天下邳街上的狗屠趙老大來我這兒喝酒,說起來那首兒歌,趙老大哈哈大笑,說那是居巢那兒一個老頭子編的!”“這首兒歌,據說是刻在一個青銅鼎上,被那老頭認出來後,才傳唱開了的。


    其實那個青銅鼎上本來是趙老大買到家裏裝門麵的,上麵根本沒有字。


    那老頭從趙老大那兒買去後,又刻了些古文在上麵,一做一做的,就成了上古讖言,神諭童謠了!”樊噲笑道,渾不知自己把劉邦的老底也一齊給揭了。


    “阿噲,話也不能這麽說。”


    劉邦攔住了樊噲繼續揭露下去的勢頭,然後呷了一口酒說道:“大兄,你雖到過淮陰,但畢竟是做生意,你又在魏地長大,不象我經常去那邊辦案,清楚楚人風俗。


    依我看來,楚人生性好勇鬥狠,為人輕悍剽疾,不惜生死,所以極不願受人管束。”


    “你們可能不知道。


    很早以前的時候,現在的東楚,還是吳國的時候,楚國有一個邊邑叫作鍾離,和吳國相鄰。


    這吳楚兩國百姓,都是以養蠶為業的,經常出去采摘桑葉。”


    “你說這桑樹它可不知道自己這邊是吳國,那邊是楚國,它就正好長在邊境線上。


    結果有一次,鍾離的一個丫頭采這棵桑樹上的桑葉時候,吳國的一個丫頭也來采桑。


    兩個女娃娃互不相讓,都說桑樹是自己這邊的,於是就打了一架。”


    “結果兩家怒而相攻,楚國這家吃了大虧。


    鍾離公一聽大怒,派兵越過邊境,把吳國那家人打死了數口。


    吳國人也不是吃素的,於是把整個郡兵都調動起來,又報了仇回去,楚王聽了又大怒,又舉國往攻吳國。”


    “就這麽一來一往的,吳楚兩國之間,為這把桑葉結成了死仇,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幾十年,死傷了數萬人,直到吳國被越國滅掉,這才算完事。”


    “你們別看這事兒聽著跟笑話似的,在人家吳楚,從邊邑百姓到吳楚將相,可都覺著自己這麽幹,那是理所當然的。


    而如今吳國已經成了東楚,這習俗可是一點也沒變。”


    “你們想想,蘄縣全縣人口,不過五六萬,陳勝一起兵,就來了一萬五千多人攻打縣城,那就是九成以上的丁壯男子,都拿起鋤頭鐵鍬跟秦國幹上了,咱這兒拿什麽跟人家比?”“咱這兒可不一樣,咱魏國原來是諸候中最強的,這秦法倒有一大半是從咱魏國學去的,所以說百姓早就習慣了。


    而且咱這兒的父老,哪怕是鄉裏人,心眼也多得很,可不象人家楚國的鄉裏,淨是些實心眼的漢子,覺得你好就掏心窩子給你。”


    “所以呢,大兄不必氣餒,楚人能以義集之,以聲招之,但我們魏人,隻能以勢驅之,以利誘之。


    如今且稍安毋躁,靜待時機吧。”


    劉邦說完,又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口。


    “唉,如今也隻有如此了。


    天意難知,不過人事我們還是要盡的。”


    呂澤苦笑道。


    然而機會很快就來了。


    八月初二,已經被提升為騎將的蟲達,帶了一百名精銳騎士,從陳縣出發,往北邊各地張貼陳勝王的命令。


    八月十三,沛縣的城牆上,就被貼上了一張榜文。


    榜是用布做成,雖然有些潦草,但卻寫得明明白白,正是陳勝王的口氣。


    “張楚陳王有令:凡各地率眾舉事反秦者,一律實授將軍,著領原部!凡各地官吏以郡縣從義反秦者,仍著以原職領各郡縣!凡各地官吏有敢負隅頑抗、拒不從義者,各地百姓均可自行殺戳,以其首獻陳勝王者,一律賜將軍號,金十斤!”八月二十五,又一張檄文貼在了沛縣城牆上,這張榜文,文氣了許多,看來是陳勝王已經找到了善於文字的幕僚,替自己潤色了榜文。


    “夏桀無道,成湯代之,商紂暴虐,武王伐之。


    今暴秦無道,天將亡之,而托其事於孤王。


    今令大將軍葛嬰將十萬人,取九江,定大楚;令假王吳叔將二十萬人,伐函穀;令左將軍宋留將十萬人,伐武關。


    秦亡之日不遠,凡諸豪傑故吏,讚襄助義者,孤豈惜裂土分疆,王之候之哉?將相無種,唯功是圖。


    傳檄天下,鹹使知聞!”雖然榜文很快就被縣裏的更卒揭了下來,但卻已經在沛縣掀起了軒然大波。


    父老們紛紛議論此事,都不知道前景如何。


    而沛縣的一幹官吏,當然更是著急了。


    沛縣原來的縣令陳公因為年齡老大,已經辭官回鄉了,新來的縣令,人稱張公,到任尚不到一年,便出了陳勝起義的事件。


    然而以前鎮壓起義叛亂不遺餘力的大秦朝廷,這次竟然毫無動靜。


    陳勝已經盡占淮陽大郡,築壇稱王了,在朝廷的公文當中,還是提也沒提這場叛亂。


    見到這兩張榜文之後,張公的心裏終於決定了該怎麽做,便召蕭何前來商議。


    蕭何也正密切關注著陳勝事態的進展,見張公召集,自然一刻也不怠慢,急忙前來縣衙商議。


    現在的情勢是明擺著的,對張公、蕭何這些秦國官吏來說,如果不響應陳王,那麽死亡就在眼前;倘若背叛朝廷,那至少也要等朝廷平定了陳王叛亂才會說事兒,所以在選擇上其實是用不著考慮的。


    和張公有所不同的是,蕭何、曹參的宗族都在沛縣,跑是跑不掉的,不象張公是燕人,還能隻身逃亡。


    因此蕭何、曹參更是堅決的支持張公起事,以沛縣屬陳王,先不說自己的死活,把宗族給保下來再說。


    但考慮到張公是外地人,沛縣人不會支持他;再加上沛縣的軍事力量實在太弱小,僅有百餘地方武裝,舉事的話也不值得一提。


    所以蕭何、曹參建議,讓張公寫一封信,前去招劉邦帶著手下回來,也好為沛縣增加一點安全係數,以防別的縣趁亂前來攻占。


    張公自然是同意了,信寫好後,蕭何就讓夏候嬰將信拿著,前去交給樊噲,由樊噲去碭山中尋找劉邦,讓他盡快回來。


    與沛縣城內緊張不安的氣氛不同,呂氏馬場裏,更多的是興奮。


    雖然上次進攻下邑失敗,但和劉邦密密商議了好幾天後,呂澤根據形勢,重新確立了發展方向,現在就等著機會來臨。


    八月二十七這天,從芒碭山同時飛來的三隻信鴿,捎來了確切的消息:劉邦已經接到沛令張公的信,讓他帶人回沛縣,準備起事以應陳王了。


    劉邦讓呂澤作好準備,一旦沛縣成功起事,呂澤就要按照原來商議的行事。


    其實在陳勝起事不久後,劉邦就從蕭何那裏得到了消息。


    但在衡量了自己的情況之後,劉邦決定還是暫且蟄伏,而呂澤攻下邑失敗,更讓他驗證了自己的判斷。


    四十八歲劉邦,對於世事早就透徹洞明。


    在陳勝王已經率先舉起大旗的情況下,想在沛泗一帶一舉成功,成為一方勢力,必須是自己的實力足以製服他人,或是自己的名聲足夠響亮,可以號召他人追隨自己。


    然而這兩個條件,劉邦都不具備。


    因此仔細考慮後,他覺得深自隱藏,待機而動才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這個時候出山,隻能前去陳縣,投奔陳勝王帳下。


    聽說名聞天下的張耳陳餘兩人,在陳勝帳下也沒得到重用,象劉邦這種當年連張耳麵兒也不常見的低級門客,去了也是白饒。


    但等到樊噲拿著張公的信前往碭山來召自己回沛縣的時候,劉邦感到機會來了。


    這正是借助沛縣力量,壯大自己的大好時機。


    而隻要有了實力,在這亂世之中,便一切好說。


    因此劉邦立刻率領自己的人馬,跟著樊噲一起徑直往沛縣而來,並放信鴿出去通知呂澤,準備起兵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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