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謐言而有信,記性卻說不上太好。


    她不太會記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什麽事?”


    “我製作的這部電影出片了,你說過要做我的第一個觀眾。”


    沈謐想起來,的確是有這麽一件事。


    說這些話的時候,兩人剛結婚不久,可是後來爆發了一場爭執,開始分居,自然沒再提起過。


    “我讓秘書看看日程。”


    “好,我等你。”


    “嗯。”


    沈謐掛掉電話,目光落在庭院裏的駐足的身影,喊了一聲“奶奶”。


    沈雲珠年逾六十,一向保養得宜,如果不是大病一場,看上去不過是中年人。如今久病初愈,氣色不如從前,身量也瘦削了許多,卻並不露頹態,收拾得十分精致,頭上無一根白發。


    美人在骨不在皮,依稀能看出她年輕時有過的傲人姿容。


    沈雲珠正端詳著幾盆精心侍養的蘭花,遠遠聽到孫女的聲音,她抬起了頭,眼神變得柔和。


    聲音卻稍顯嚴厲,“兩個月了,還知道回來?”


    兩祖孫相依為命近二十年,老太太那張冷淡的臉上,是高興還是生氣,沈謐心裏很清楚。


    她笑著走過去,挽著奶奶的手臂,“昨晚回來的,太晚了,就沒過來打擾您。”


    沈雲珠輕哼了一聲,“我知道,趙秘書給我看了你們上新聞的照片,虞成霖去接你機了。”


    “嗯,我下周的展出有點狀況,他幫了我一個大忙。”


    “應該的,你幫他的還少嗎,那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怎麽樣了?”


    “不清楚,好像沒動靜了。”


    “誰能娶到你這樣好性兒的老婆?心平氣和,不吵不鬧,還幫他收拾爛攤子。他虞成霖竟然半點不珍惜,要不是看他還算懂事,沒有半點拖累你的意思,我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


    “我們當時已經分居了。”


    “那也沒離婚呢!”


    即使離婚,似乎也過不去孫女婿敢出軌這件事。


    沈雲珠進屋坐下,說了一些虞家即將到來的風暴,還有兩家的應對,以及達成的利益交換。


    “基本已經談攏,虞成霖為我們出力不少,如果不出軌,倒是個好孩子。”


    “他一直和家裏關係不好,不全是為我們。”


    沈雲珠看了孫女一眼,有些意味深長:“是,他從小和家裏關係不好,和你的關係倒是好。”


    沈謐回應得很平淡,“至少我們是朋友,也是不錯的合作夥伴。”


    沈雲珠心中歎息。


    “那時希望你們在一起,不是想你找什麽夥伴,是想你有段真心喜歡的婚姻。”


    沈謐笑了笑,“哪有那麽多真心喜歡,結婚能找個不錯的合作夥伴已經很幸運了。多少人結了婚,互相拖後腿,最後場麵難看,兩邊都是輸家。奶奶,我可沒這個精力。”


    沈雲珠側開了視線,手撫著額頭,麵上有些疲憊。


    沈謐心裏不忍,坐過去倚靠在了奶奶的身畔,“我的事情我自己有數,您就不要再為我操心。其實結不結婚無所謂,隻是我們沈家該有個孩子了。我得找個夠格當他爸爸的人。”


    高門大戶最怕人丁稀落,何況是沈家一脈相承,隻剩沈謐一個。


    稍不留神,便會像十年前那樣,家業差點旁落他人,祖孫二人,無枝可依。


    沈雲珠捏著眉心,許久才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分居的時候,我就已經留心了。”


    沈謐想起來,“您指的是寰宇的褚海文?”


    “你覺得他怎麽樣?”


    “不錯。”


    沈謐回想了一下對方的資料,不帶太多情緒地分析:“背景很有幫助,能力好,基因也會好。還有,他姓褚,卻不是寰宇的繼承人,自己有個兒子。等我有了孩子,可以隨沈家。”


    沈謐和虞成霖約在幾天後的晚上。


    偌大的vip影院裏沒有旁人。


    正中的座椅已經放好了咖啡和無糖點心,侍應生遠遠地站著,等候服務。


    沈謐和虞成霖坐著相鄰的位置。


    說是相鄰,卻因為座椅過分和設施過分豪華,中間隔著皮質的小桌,兩人實際距離很遠。


    燈光熄滅的那一刻,虞成霖忽然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看電影嗎?”


    沈謐看著眼前的屏幕,“記不太清了。”


    虞成霖像是陷入了回憶,唇邊不自覺地帶了笑容。


    “是小學的時候,我離家出走,你逃課,好巧我們在遊戲廳遇到了。我記得那晚,我們打遊戲賺了不少錢,我問你哪裏可以不被家裏找回去,你把我帶到了電影院……”


    沈謐想了起來,笑了一下,“我記得那部電影,《當幸福來敲門》。”


    虞成霖說,“我喜歡那部電影。”


    沈謐點頭,“我也是。”


    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電影裏那句台詞,“如果你有理想的話,就要去捍衛它。”


    然後,他們無聲的笑了。


    笑容裏有太多的內容,以至於沉默了許久。


    他們的視線回到了屏幕上,這部未上映的電影質量頗佳,畫麵很美,每一幀如明信片般精致。


    劇情一波三折,演繹著人生中逃亡和追逐。


    沈謐也當過一次製作人,適時給了一些建議。


    虞成霖卻說著不太相幹的事情,“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年,我放棄全球巡演的機會,去紐約找你,然後我們一起逃,現在會怎麽樣。”


    那一年,他們處在人生的轉折點。


    沈家內憂外患,沈謐的選擇,決定了她未來命運的高低。


    虞成霖耕耘多年,終於嶄露頭角,他的選擇,決定了他的前途能有多遠。


    沈謐的視線停在電影的畫麵上,眼前卻浮現了許多往事。


    “你不會那麽做。”


    “如果我做了呢?”


    沈謐不假思索,“會後悔。”


    虞成霖一雙漆黑幽深的瞳眸望向她,溫柔卻深沉,“你後悔,還是我後悔?”


    “我們都會後悔。”


    沈謐迎上他複雜的目光,平靜又清晰地說:“你很清楚我是一時的逃避,沒有陪我瘋是對的。我不可能真的放著奶奶不管,放著沈家被別人霸占,你也不可能放棄你的目標,你的理想。即使我們逃了,要不了多久就會互相埋怨,連朋友也做不成。我們一無所有,雙輸。”


    虞成霖苦笑,“你說得對。”


    沈謐淡淡道:“我是你,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虞成霖的眼眸變得黯淡,帶著一絲自嘲:“所以你這次選擇了離婚。”


    沈謐頓了頓,“不是我選擇離婚,是我們選擇了離婚,如果你不想離婚,有一百種方法不簽。但是我們都知道沒必要,離婚對於我們是雙贏。”


    虞成霖欲言又止,“是雙贏,可這一切隻是……”


    “暫時”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一陣鈴音便從身邊傳來,他轉頭看向了沈謐,“有電話?”


    他們帶在身上的,都是私人電話,隻有關係親密的人才知道。


    不是重要的事,就是私事。


    沈謐隨手接起,“喂?”


    電話那頭響起一道低沉磁性的男聲,“是我。”


    電影仍在放映,男人的音量不算高,聽上去不算十分清晰。


    沈謐蹙眉,“你是?”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你又忘了。”


    語調輕嘲,卻有著不容忽視的氣場。


    鋒芒銳利。


    仿佛看到了一雙如狼似虎的眼睛。


    沈謐一頓,“mattia”


    這個名字剛剛說出口,一旁的虞成霖便變了臉色。


    沈謐的聲音不輕不重,有電影的背景音在,本不容易被注意到。


    隻是這個名字讓人過分印象深刻。


    ――寫在他太太的腰間,想不印象深刻都難。


    虞成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電話那頭的褚沉,聽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聲音也在那瞬間變得柔和。


    “怎麽,沒想到我會打過來?”


    虞成霖體貼地探身過去,征詢道:“謐謐,需要讓電影暫停下來嗎?”


    他的台詞功底有口皆碑,聲音十分清晰。


    清晰到,褚沉隔著電話都能輕鬆聽清。


    一字不漏,信息詳實。


    是個男人。


    叫得很親熱。


    他們正在一起看電影。


    褚沉眯起了眼睛,敏銳地問:“你和誰在一起?”


    沈謐衝虞成霖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然後衝電話那頭,輕聲道:“抱歉,我這會兒還有事,待會兒再聊。”


    隻聽得一聲“再見”,電話就被掛斷。


    留下一陣嘟嘟聲。


    褚沉哪裏能忍。


    他的忍耐已瀕臨極限,尤其想到剛剛聽見的聲音,想到他的女人正和別的男人一起看電影……他就想順著電話線爬過去,把那頭的男人給掐死。


    再看一眼表,稍稍算下時差,就知道那頭正是晚上。


    看完電影,恐怕還有其他活動。


    其、他、活、動。


    男人和女人的活動。


    褚沉的喉結上下鼓動著,陰沉地目光盯著手機,幾乎立時撥打了回去。


    剛響起,就被掛斷。


    再響起,又掛斷。


    沈謐微微蹙眉。


    另一邊的虞成霖挑了挑眉,他很了解沈謐,這樣的舉動隻會讓她煩。


    愚蠢的野男人。


    他不動聲色地說:“如果是不想接的電話,可以拉黑。”


    “怎麽拉黑?”


    “我幫你。”


    虞成霖微微一笑,衝她伸出手,“給我。”


    沈謐將手機遞過去。


    虞成霖快要拿到手機時,沈謐卻收回了手。


    “算了,我暫時關機。”


    虞成霖一愣,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


    從小到大,她都是那個最沒有耐心的人。


    他的笑容消失不見,深深地看向沈謐,影院裏昏暗的光影裏,卻看不清她的表情。


    菲力端著咖啡進來時,正撞上七少一腳踹向沙包,力道之狠,差點橫飛到門口,他臉也在。


    好彩差了那麽一點,不然得毀容。


    說不定下半身不遂。


    多大仇。


    菲力看著七少那陰沉得滴水的臉,站得遠遠地關心著老板:“少爺,怎麽了,電話不對嗎?”


    褚沉恢複了冷靜。


    他靠回了椅子裏,手指點著桌麵,“把她的日程給我拉出來,給我訂最近一趟飛過去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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