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淩晨時分,往日的奉天城在這個時候應該是萬籟俱靜,城中百姓正值深睡之時,而今天,往日的安靜被日軍的炮火和槍聲徹底打破。


    城內家家戶戶的百姓都亂了套,到處可見拖兒攜女準備逃難出城的百姓。


    黑夜中,百姓們拖家帶口,攜箱拖櫃相互擁擠踐踏,由於軍警和城防部隊都在全力抵抗,無人疏導,所以,整個奉天城一片混亂不堪。


    因此,從戰鬥打響便開始著手收拾準備撤退的國民革命軍陸軍獨立第七旅旅長王以哲將軍,和女兒王若英以及隨行的幾名衛兵足足用了兩個多小時,才算從城中心趕到位於城東的張家宅院。


    進屋後,王若英急忙拉住劉麗萍的手,催促道:“伯母,快,趕快收拾東西跟我們走。”


    卻沒有注意到劉麗萍臉頰尚有淚痕,神情也有些黯然。


    王以哲更是直接對迎上來的張玉喜直呼小名,道:“喜子哥,你和嫂子帶上細軟趕快跟我出城吧,日本人進攻北大營和奉天城,我方守軍已經奉命撤退,這奉天城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張玉喜看著自己的至交兄弟,苦笑以對,無動於衷。


    “怎麽了?哥?”王以哲這才發現不對,疑惑的看了看張玉喜和一旁的劉麗萍。


    王若英也發現了異常,因為她發現劉麗萍的手似乎在輕輕顫抖,大驚之下,連忙問道:“伯母,您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鼎芳弟,若英啊,你們都進來吧。”張玉喜一臉苦澀的招呼王以哲父女進廳,說完率先轉身朝廳堂走去。


    王氏父女疑惑的對視一眼,旋即,王以哲跟著張玉喜朝廳堂走去,王若英亦拉著劉麗萍一邊輕聲安慰一邊跟著走入廳堂。


    進入廳堂坐定後,王以哲迫不及待的問道:“喜子哥,出什麽事了?”


    “鼎芳,這是跟若英有關。”張玉喜說此一頓,看了一眼站在劉麗萍身旁的王若英,又繼續道:“日軍進攻北大營之初,興漢遣人送回來兩份家書,一份是給我和他娘的,一份是個若英的。”


    “興漢?我北大營守軍均已經奉命撤退,他現在不是應該撤到東山嘴子去了嗎?”王以哲不明所以的問道。


    張玉喜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伯父,興漢給我的家書在哪呢?”盡管王若英心中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還是當即問道。


    張玉喜從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份被拆開的家書,對王若英道:“若英啊,本來,這家書是興漢給你的,按理說我們不應該看,但是……哎,反正伯父希望你能體諒下我這個當爹的。”


    張玉喜說完,渾濁的雙眼中竟然淚光閃爍,語氣哽咽。


    王以哲和王若英這才發現,原來張氏夫婦二人雙眼都一片通紅,顯然是悲傷過度導致,可能剛才就痛哭過。


    王若英急忙上前,邊從張玉喜手中接過家書,邊安慰道:“伯父,若英絕不會怪您的。”


    “好孩子,是興漢他沒福氣。”張玉喜一臉惋惜的哽咽道。


    王若英心中一顫,小心翼翼的將家書拆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王若英眼簾,不過內容卻讓王若英宛遭雷擊,呆立當場。


    “吾妻若英啟視,你我自幼相識,可謂親梅竹馬,家父與王叔更是八拜至交,從小為我二人訂下婚約,如無意外,勢必會結為夫妻,攜手共度此生,此亦吾夢寐以求所願。


    若英美若天仙,性格開朗,為人知書達理,興漢心幕久矣,長自歎,若能娶汝為妻,吾此生無憾矣。


    然,世事弄人,如今日寇悍然挑起事端,向我部駐守之北大營發起突然襲擊,吾為國家軍人,肩負衛戍之責,自應奮起反抗。


    但,刀兵無眼,戰端一起,日後生死難測,為避不測,特此告汝,如吾不幸戰死殉國,若英切勿以我為念,可另覓良緣,切勿自誤。


    如吾能僥幸生還,待驅逐日寇之日,必八抬大轎娶汝為妻,與汝攜手終生,不離不棄。


    夫興漢,民國二十年九月十七日晚。


    看完張興漢這如同休書遺言般的家書,王若英幾乎泣不成聲,嬌軀不住顫抖。


    張玉喜一臉難過的道:“若英啊,你是個好姑娘,興漢如能娶你為妻,那是他三生有幸啊,可是,如今國難當頭,興漢他身為軍人,自不能坐視不理,他這麽做,也是不想連累於你啊。”


    “這到底怎麽回事?”一旁的王以哲見女兒突然泣不成聲,連忙起身,將家書奪過來,匆匆一看,也愣在當場,張興漢他竟然沒有撤退?


    王若英深呼吸了幾下,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抬起頭看著坐在首位的張玉喜道:“伯父,若英雖是女子,但也知忠義,自古以來國大於家,興漢若真不幸為國捐軀,若英願為他守寡終生,因為,此生我王若英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這輩子我非興漢不嫁。”


    王以哲有著吃驚的抬頭看了看女兒,想要說些什麽,最終沒有說出口。


    倒是張母劉麗萍一臉感動的站起將王若英攬入懷中:“好姑娘,興漢能有你這樣的未婚妻,也是三生有幸了。”


    “伯母!”靠在丈母懷裏,王若英再也忍不住,壓抑的悲傷瞬間爆發,登時失聲痛哭起來。


    劉麗萍也是悲傷萬分,婆媳二人抱頭痛哭,場麵令人心酸不已。


    哭了一陣,王若英忽然抬起頭轉身對王以哲道:“爹,我們不走了,哪也不去了,我們就在奉天城,興漢還在前線浴血奮戰,我們不能就這樣棄他不顧,不能讓他一個人孤軍奮戰。”


    王以哲木訥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


    東山嘴子,第七旅臨時駐地,620團團部。


    王鐵漢正在團部內焦急的來回踱步,就在這時,團部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王鐵漢急忙轉身隻見,旅參謀長趙鎮藩神色匆匆的走了進來。


    “參座!”王鐵漢連忙敬禮迎接。


    趙鎮藩還了一禮後,問道:“怎麽樣,你部3營還沒回來嗎?”


    王鐵漢臉色悲傷的搖了搖頭。


    “旅部直屬偵察連報告,半個小時前,北大營方向傳來猛烈的爆炸和炮擊聲,看來3營可能……”趙鎮藩的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經明了。


    “在開戰之初,3營營長張興漢曾到團部找過我,把我團部直屬的幾門克虜伯山炮都給要了去,看樣子,他們和鬼子進行了激烈的炮戰。”王鐵漢一臉悲慟的道。


    “張興漢?就是張玉喜張公之子?我們旅座千金的未婚夫張興漢?”趙鎮藩微微一驚:“你把山炮全給他了?”


    王鐵漢點了點頭道:“就是他。”


    趙鎮藩旋即釋然了,有這層關係,王鐵漢就是不想給,也得把山炮給他了。


    “要不我派旅部直屬騎兵連去北大營探視一番,看能不能將他們接應出來。”想到張興漢是旅長王以哲的未來女婿,趙鎮藩道。


    “如此甚好,多謝參座了。”王鐵漢抱拳謝道,雖然他知道,張興漢的3營可能已經全體犧牲殉國了,畢竟北大營的槍聲都停止了快大半個小時了,但有一絲希望還是不想放棄。


    不光因為張興漢是旅長王以哲的未來女婿,還因為張興漢是自己的部下,多年來的戰友之誼讓他們的關係早就不僅僅是長官和屬下那麽簡單了,從心裏來說,他們是兄弟,是袍澤。


    “哎,都是兄弟,還客氣什麽,就是不知旅座現在情況怎麽樣了。”趙鎮藩擺手後,一臉擔憂的道。


    “旅座就在奉天城內,現在奉天城由省警務處長黃顯聲率部守衛,旅座應該有充足的時間撤離。”王鐵漢道。


    “他娘的,想起來就覺得窩囊,咱們堂堂正規軍,竟然當了逃兵,偌大一個奉天城竟隻能憑借幾千名軍警來守衛,我們愧對奉天百姓,愧對東北三千萬父老鄉親啊。”趙鎮藩一臉懊惱的道。


    “哎!少帥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難道就這麽放棄沈陽,放棄東三省嗎?那大帥在九泉之下能明目嗎?”王鐵漢也懊惱不已的歎聲道。


    …………………………………………


    北大營距離奉天城不足六公裏,張興漢將六門克虜伯75山炮以及繳獲的槍支彈藥交給副營長劉建國帶隊慢行後,自己親率3營主力一路急行軍,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便趕到了沈陽城北外。


    日軍的進攻主要是在城南展開的,有鑒於此,張興漢率部抵達城北後,並未入城,而是趁著夜色掩護朝城南繞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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