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童將嫆兒和熊小枝領到被樹枝隱蔽的碼頭,一艘楠木樓船停泊於此。熊小枝見到眼前赫然出現的三層爵室樓船,一陣失神。樓船秦時已有,多用於水戰。每一層都有防禦敵人弓箭矢石進攻的女牆,其上開有射擊的窗口。為了防禦刀槍火攻,船上更是蒙上皮革等物。世家的好處是,家中古玩博物繁多。即便是熊小枝這種世家敗落的,自幼了解的也比一般的人多。兒時拿著家中的船模與村子裏其它孩子玩過模擬海戰,現在自己要乘上這樣的一艘船出行,心裏不免惶惶,難道在水路上會發生什麽?


    “小姐,你在發什麽呆呢,快上來吧。”嫆兒對落在後麵許多的熊小枝喊道。


    熊小枝拍了拍臉讓自己別胡思亂想,真是暈糊塗了,中型水上戰役需要上千艘戰艦,這一艘戰艦根本沒辦法開戰。興許用戰船隻是為了確保安全,顯示地位而已。小跑跟上,回應道“我這就來。”


    爵室樓船有三個樓層,分別為廬、飛廬、雀室。最上層的雀室猶如鳥雀之警示,所以在戰船中爵室樓船往往有威嚇敵人的作用。同時,為避水患,其船頭和每一樓層都畫有益鳥首,以此達到恐嚇河怪的作用。


    上船後,熊小枝才剛坐下,嫆兒立馬拉過她的手,撩起她的袖子,在她臂手上畫了起來。熊小枝有些困倦,迷迷糊糊見臂手上已經被畫了個益鳥首輪廓,笑道,“妖怪也在身上畫這個?”她記得在紹興一帶的水鄉澤國,古人除了在船首附加益鳥首圖騰,也會在身上紋上益鳥首,借以祈求圖神保佑,沒想到妖怪也照模照樣的做。


    “小姐說這話,定是不知道這噬魂河的可怕。”嫆兒一手握著熊小枝的臂手讓其不動,另一隻手仔仔細細地畫著益鳥首,生怕勾錯一筆。


    “那噬魂河有何可怕?”熊小枝確實沒在典籍裏麵看過任何關於噬魂河的釋義,可風寒侵體昏昏欲睡,無心聽講,但還是順著嫆兒的話接了下去。不過讓她心頭一驚的是,嫆兒的手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嫆兒專注著畫圖,並沒有注意到熊小枝的不適。勾好其中一條圖紋,將羊毫放入四卷荷葉筆洗中濡了濡,回答道,“就連魚童這種鮫人,身上裹著的魚鱗鮫綃連結界都能闖過去。但魂瓶大人從噬魂河裏撿他回來時,他也隻剩魂魄,再無肉體,要寄生在符紙中存活。”她看著羊毫濡幹淨後,便擦幹沾上新的顏色,開始畫下一筆,繼續說道,“嫆兒在白澤大人麵前做過小跟班,走南闖北的對這噬魂河有所耳聞。聽說啊,噬魂河,噬魂吞骨,雁過拔毛。像小姐這般肉體凡身,若是沒有圖神護體,船開不出十裏,估計就不見骨灰了。小姐像極了嫆兒的一位故人”嫆兒的眼簾低垂,眸中閃過黯然神色,“嫆兒隻盼小姐好好的,不要受一點傷害。”


    完成最後一筆,嫆兒對自己的成品滿意的點了點頭,“小姐,這圖案在晾幹之前,要小心點護著。”


    熊小枝點了點頭,心中消化著嫆兒剛剛說的話,但頭暈腦脹理不清思緒,最後幹脆不去想。嫆兒收拾好東西走後,熊小枝就爬上在二樓飛廬,找了間空著的房間,趴在躺椅上昏昏而睡。


    不知過了多久,趴在躺椅上睡著的熊小枝被外麵的雷聲震醒了。一覺醒來,清醒了許多,她揉了揉睡疼了的雙目,走到六足高幾旁,支起高幾上的雕花明瓦窗向外看去。天已入夜,河麵唯此處燈火通明。


    河麵濕潤的微風撲麵而來,熊小枝皺了皺眉,比在神隱山上更濃的妖氣和血腥味。正當她想關上明瓦窗時,窗外甲板傳來慌忙的腳步聲。她順聲望去,見兩個模糊的身影,想來除了魚童和嫆兒也不會有別人。再一細看,兩人正腳步踉蹌地抬著血跡斑斑的魂瓶妖。她嚇得倒退了幾步,連忙慌慌張張地下樓。這幾天雷聲填填秋雨冥冥,內心惶惶。出了神隱山後,心中更是不安,如今害怕的終究成為了現實。


    ....


    熊小枝喘著氣,扶著門框,見屋內魚童雙眼空洞一臉無助倚著牆,嫆兒跪坐在床邊急得滿臉大汗,紫檀雕螭龍床上躺著血跡斑斑的魂瓶妖,隻是半日不見就模樣大變。嫆兒轉頭見著她,宛如見著了救星,立馬爬過扯著她的裙裳,豆大的淚水從眼眶洶湧而出,聲淚俱下,“嫆兒雖然知道小姐是靈體,但從未想過利用小姐的靈氣。可如今,大人這副模樣,小姐救救大人吧。”


    嫆兒的模樣讓熊小枝由衷的憐惜。在她的心中,嫆兒向來以一種堅強樂觀的姿態生活著,談天時笑語嫣然,做事時麵麵俱到,遇到問題也總能從容應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這樣精明能幹的女子滿臉淚水地跪地求她。


    她低頭看著跪在麵前的嫆兒,更讓她心頭一震的是。隻見嫆兒淚滿青衫,真情意切。她不曾想過妖怪也有情,在父母外婆相繼離開後,她便想若世間真有妖魔,那定是這些無情的東西將他們從她身邊奪走。近日來,縱然嫆兒對她千百般好,她也總想著泛泛交之即可,對嫆兒態度和對待家中的紙人別無二致。現在想來,心中愧疚難當。


    熊小枝俯身將麵前梨花帶雨的人攬入懷中,輕輕地拍著嫆兒的背安撫道,“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抱著嫆兒時,她發現眼前這嬌花般的女子,竟然全身都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


    難怪,一直以來她都沒在嫆兒身上發現妖氣。


    死人又怎麽會有妖氣。


    心疼得熊小枝抱緊了懷中的人兒,嫆兒壓抑的恐懼仿佛找到發泄的出口,嚎啕大哭起來。熊小枝輕拍著嫆兒的背,這時地板上幾顆琉璃色彩的珍珠緩緩滾落到她的視線裏,順著珍珠抬眼看去,一旁的魚童神情寥落,眼角的琉璃魚鱗發出隱隱的光亮。


    她不禁心想,這屋子裏的人到底都經曆過什麽。魚童沒有肉體,魂魄寄生在符紙中。嫆兒的肉體也隻是一具死屍。唯一看似完整活著的魂瓶妖,卻遍體鱗傷的躺在床上,動彈不能。熊小枝心中突然湧上一股悲憫,迫切地想改變這種現狀。


    過了一會,懷中的人哭聲漸漸弱下來。熊小枝鬆開手,低頭替嫆兒擦了擦掛在眼角的淚水,輕聲細語道,“好些了麽?告訴我,我需要做什麽?還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嫆兒哽咽不能自已,“小姐...不會靈氣法術...要花六個時辰,以手傳心......到時候,也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救回來...大人他...大人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她情緒又開始失控,突然暈了過去。熊小枝一時手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魚童走過來彎腰抱起嫆兒,眼睛看向別處,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嫆兒隻是靈氣一時耗費太多,暈過去了,小姐不必擔心。我先帶嫆兒下去。小姐還是趕緊救大人吧。”


    說完,他便步履蹣跚地抱起嫆兒走了。


    熊小枝看著地麵朵朵血蓮,一步一遲疑,心一陣緊縮。當走到床邊時,她心疼得閉上眼睛,腦袋眩暈。床上的人今早還眉目含笑地看著她,昨日還為她係上玉鎖,現在隻道人生世事恍若夢。


    昔日裏比女人都魅上三分的男人,此時長眉緊鎖,英眸不再。渾身血跡,狼狽得不堪入眼。腰間的玉佩已碎,頭上的象牙簪斷裂,她不由得喟然長歎,是怎樣的苦衷讓他將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秋夜涼如水,寒意襲人,熊小枝為他蓋上了錦被,搬了個矮椅坐在床邊守著。她照嫆兒的話,拉起他寬厚的手,將手指滑入他骨節分明的手中,與他十指緊扣。點點螢火之光在兩人手掌間泛起,她好奇地伸出另一隻手滑過光亮處,它們卻如流螢般散開,不見蹤影。


    魚童把嫆兒抱回房間,放在雕四卷荷葉紋的床上,點燃香爐中的熏香。在昏暗的光線裏,靜靜地垂頭坐在嫆兒的床邊。


    無論是從族長的手上逃出來,還是闖進神隱山的結界,身體被噬魂河吞噬,他從未這般絕望無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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