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灰蒙蒙亮之時,數千明軍從延平城內湧出,車馬成行,在大軍之中,那幾輛拖著大箱子的馬車尤為顯眼,在它們的前方就是隆武帝,騎馬而行,旁邊的金黃色華蓋馬車裏坐著皇後曾氏、兩個妃嬪以及還不足月的皇子。


    此刻,朱聿鍵雖然還是滿臉的堅毅之色,毅然而決然,一副無悔自己的決定、慷慨從容赴死的樣子,但拖家帶口離開延平城的架勢,還是給人一種蕭瑟與落寞之感。


    周之藩就陪在朱聿鍵的一旁,回頭掃視了一眼那一輛輛馬車,那上麵的一個個大箱子,一想到其中的東西,就是麵有愁容,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說道:“皇上,微臣知道,您乃極為愛書之人,片刻離不得,隻要一有閑暇的時間,就會翻閱......”


    朱聿鍵打斷了周之藩,眉頭微皺,催促道:“好了,周愛卿,有話盡管直說,沒必要這麽遮遮掩掩。”


    “是,皇上!”


    周之藩答應了一聲,進而繼續說道:“皇上,是這樣的,一路之上,攜帶這麽多的書籍,實在不便於大軍趕路,不如將其留在延平城,待日後再取回。”


    “待日後再取回......日後......還有日後嗎?”


    朱聿鍵在喃喃自語,並未回應周之藩的好言相勸,而是回過頭來,目光深邃的看向遠方,隨後就不再言語,將周之藩晾在了那裏。


    兩人離得原本就很近,不過是一馬之隔,朱聿鍵的聲音雖小,但周之藩還是敏感地撲捉到對方的自語之言,心中一緊,愈發的確信,皇上知道這條路是死路,並且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盡管心裏十分的壓抑與沉重,不認可這種明知是死還要做的迂腐,周之藩反而愈發認可朱聿鍵這位帝王,具有著一個帝王應有的風骨,國之不在,何處安身?


    唯有死爾,方能保住一個帝王的最後尊嚴!


    死則死矣,但死的方式不同,相比於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之上,相比於弘光皇帝的屈辱而死,相比於潞王的不戰而降,相比於魯王的不戰而逃,苟且偷生於海上。


    此刻,隆武皇帝選擇了戰死於沙場之上,全家一起赴死!


    當朱聿鍵的意誌不改,依舊想要奪回江西之時,隻是改道汀州府,隱隱有落荒而逃之意,福州城的情形也不好,也炸開了鍋,城裏亂做了一團。


    “嗨...聽說了沒有?就在昨天,大順軍兵分兩路,幾乎是同時攻下了分水關與仙霞關,長驅直入福建,據說有數十萬大軍湧入,後麵還有許多。”


    “聽說了,聽說了,這麽大的事情,怎麽可能沒有聽說?就在昨天下午,就開始有小道消息傳,大順軍已經打進了福建,以雷霆萬鈞之勢,以分水關與仙霞關為起點,迅速攻取了邵武府和建寧府的大部分地方。”


    “哎,我也聽說了,如果不是鄭家封鎖消息,控製了那些潰散回來的兵卒,恐怕消息早就傳開了。”


    ......


    平虜侯府也亂做了一鍋粥,到處都彌漫著一股極其緊張的氣息,下人、婢女們雖然照常工作,但眉宇間流露出的那一絲不安,卻足以說明他們的內心有多麽的惶恐。


    此刻,鄭芝龍再次召集了眾人,聚集在大廳之中,就連馬信也赫然在其中,與眾人一樣,與鄭芝龍相對而站。


    “各位將軍,想必你們已經得到了消息,並有所了解,大順軍已經打進了福建,在這裏,本將軍還可以透露最新的消息,目前為止,大順軍至少聚集了三十萬大軍,火器、紅衣大炮無數,現已兵分三路,正在攻占邵武府、建寧府以及福寧府。”


    一語落罷,隨著鄭芝龍講完這些內容,大廳裏頓時“嗡嗡”議論了起來,聲音駁雜而混亂,根本就聽不清說什麽。


    “好了,好了,都安靜一下,有話好好說,一個一個的說,別搞得跟集市一般,雞一嘴鴨一嘴的。”


    不得不說,鄭芝龍的威信非常之高,淡淡的話語,瞬間就鎮住了場麵,使得大廳裏再次安靜了下來。


    鄭鴻奎還未離去,站了出來,沉吟了一下,隨之語重心長地說道:“大哥,如今看來,大順軍來者不善,想要采取步步蠶食之策,一點一點瓦解咱們鄭家在福建的勢力。雖然隻有一天多一點的時間,按理來講,大順軍的行動應該不會那麽迅速,想要在邵武府、建寧府和福寧府站穩腳跟,肯定需要時間。”


    “但是,大順軍的作戰風格讓人難以捉摸,堪稱神鬼莫測,有時快如疾風驟雨,朝夕之間,就將敵人擊潰;有時,又似和風細雨,一點一點地消磨對手的意誌。”


    “因此,四弟以為,為了穩妥起見,咱們最好暫避於泉州府,確保安全之後,再想應對大順軍之策,畢竟,說不定大順軍什麽時候就打過來了。”


    很顯然,或許鄭鴻奎之言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為了保存實力著想,卻為相當一部人提供了由頭,可以不戰而逃的理由。


    “是啊,侯爺,大順軍來勢洶洶,風頭正盛,還是暫不與其交鋒的好,待到他們的士氣稍減,深入福建腹地,咱們再圍而殲之。”


    相比於其他人擔憂即將到來的大戰,不想與大順軍廝殺,鄭彩站了出來,作為一位早年從鄭芝龍下海經商的心腹,卻是提醒道:“侯爺,咱們的取財之道,除了從各國商人那裏所收繳得保護費之外,其中的絕大多部分,全都仰賴於,將內地的瓷器、茶葉、絲綢等物販運出去,賣給洋人。”


    “如今之時,天下十之七八落入大順朝手中,咱們已經沒有了這些貨物的來源,供應渠道,一旦走上與大順軍對抗的道路上,隻靠在海上收保護費,很難維持水師的開銷。”


    “而且,一旦大順朝占據了天下,控製了福建、廣東等地,一定會組建水師,不可能任由咱們控製東南沿海,沒有了內地作為依托,很難與大順軍長期對抗下去。”


    鄭彩說得隱晦,但鄭芝龍卻是聽得很明白,話裏的意思,也是他心裏的難處,不得不依附大順朝的根本原因所在。


    他手下的水師雖強,在東南沿海一帶,鮮有敵手,最主要還是有個內陸作為後盾,可以源源不斷的補充兵力、戰船折損以及錢糧等等。


    一旦失去了福建這個根據,那他鄭芝龍就成為了無水之源,衰敗將是必然,既然如此,還不如趁著風光的時候,賣個好價錢,投效大順朝呢?


    思及於此,鄭芝龍愈發堅定歸附大順朝的同時,也決定了,時間已經迫在眉睫,必須盡快促成兒子鄭成功“造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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