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盡生時常覺得自己愧對名號,因為他最常遇上的事件就是臣子又吵翻了天,甚至大打出手。這天好不容易得空躲個清閑,轉眼間就被鬼使童子給招了回來,得到傳信的瞬間,盡生感到非常疑惑——他們每天都這麽吵,難道就從沒覺得累過?


    特別是這些人吵就吵了,看見自己來了還非得一邊說‘不是什麽大事,讓王見笑了’,一邊以氣不平的表情向他控訴‘我十分委屈’。


    王座下公儀的山羊胡格外搶眼,通過翹高的方式謀取到了更多的關注。盡生非常不著調的想道:“他究竟憑什麽認為自己不會被揍呢?胡子嗎?”


    “怎麽不說話了?”盡生手肘撐扶手,屈起的手指撐著頭,“我來之前諸位不是還吵著嗎?再多吵吵,有什麽誤會與矛盾是吵不能解決的呢?”


    公儀的山羊胡子跌了下去,軟趴趴的,再沒有先前要與馬然互吐口水的氣焰了。但他轉瞬又想到盡生的婚事,立馬抖擻起了精神,認為自己好歹是隕落過一次的人,萬不可知難而退,好做一回鬼使童子帶來的書裏講的‘諫臣’,盡管他諫的是婚事,也要過一回以頭搶柱的癮,於是他上前半步,舉起書冊,正擺好架勢準備說話,盡生就又開口了。


    “公儀還帶著這冊子呢,你的自傳添到第幾篇了?上回給我看的就不錯,不如也念出來給大家聽聽。”


    公儀一聽,又慫了。人老之後,難免想將自己的豐功偉績記錄下來,給後人瞻仰。隻是他們這些下了鬼界的人,生前的事太糟心不願意提,死後又多是瑣事,這般情況下,要想凸顯自己的偉大就隻能靠一些無傷大雅的中傷了。恰好這時馬然昂著頭,眼神卻飄了過來,被公儀逮了個正著,又從鼻子裏哼了一口氣,扭回了頭,以此表示自己對公儀的自傳完全沒有興趣。


    公儀砸了咂嘴,若無其事的退了回去。


    盡生心滿意足的表示遺憾:“以公儀的經曆,寫出的自傳想必十分精彩,看不見是我們的遺憾啊。”


    老人們不約而同的從鼻孔噴氣,以此表示不屑,公儀老神在在的謙虛:“沒有,沒有。”


    喬凡站在一邊目睹了全過程,被這比江樓月還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嚇呆了,對盡生油然而生出了一股敬佩,隻覺得他能讓公儀閉嘴非常不容易,盡生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抓著他的視線一路回望,在半空中撞了一個正著。喬凡一愣,盡生對他一笑,轉而又問公儀等老頭:“諸位還有何話要說?”


    老頭子們不說話,紛紛以喉嚨並鼻腔共鳴發出了拒絕的哼聲,一時間喬凡產生了自己是在豬圈的錯覺。


    “對這位公子也無事要說了嗎?”


    眾人依舊哼了幾聲表示自己和這位喬公子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也不是很在乎他要去哪裏,好像指示鬼使童子將喬凡綁來的不是他們一樣。


    “行,那喬公子便交由我帶走了。”


    什麽?!


    喬凡,鬼使童子,諸位老人的視線同時落在盡生身上,又以喬凡和公儀的最為熱烈,像是恨不得光憑一雙眼睛將盡生盯出個洞。


    公儀努力忍住胡子不上翹,激動地想道:“難道鬼王終於開竅了?!”


    喬凡則是十分不可置信:“千萬不要說你要幹什麽啊,我跟你說江樓月的脾氣真的不怎麽好啊!”


    盡生從王座上下來,衣袍卷起一陣黑風,眨眼間來到喬凡身邊,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回頭對公儀等人說道:“勞煩諸位對我的婚事如此掛心,倒不好拂了各位的心意,隻是總得讓我與喬公子相處一陣子,諸位說是不是。”


    那必須是啊!


    公儀開心的使麵相返老還童,麵泛紅光,臉頰上兩塊肉都充滿了嫩豆腐的光澤,心想隻要王願意,什麽都好說。另一些人則以馬然為首,一時間都不敢相信他們心心念念許久的事竟然被公儀這死老頭子辦到了,不太好拆他的台,於是麵色十分微妙。


    盡生哪裏會管這些人在想什麽,勒令鬼使童子不許跟來後,就帶著喬凡出去了。


    兩人走後,大殿上逐漸恢複了熱鬧,公儀事成後整個人都得意了起來,像一隻鬥贏了的老公雞,一朝揚眉吐氣,走路都恨不得撞著人走。他非常不得了的掃視了諸位同僚一眼,咳了一聲:“如何,馬然,各位,老朽這主意還是不錯的吧。”


    沒人搭理他,這些老頭仗著自己年歲大了,也不要裏子,當場就翻了一個白眼,公儀心情好,也不和他們計較,正要溜達回去給自己的功勞簿上添幾筆時,馬然叫住了他:“老公羊,你當真覺得......喬公子是我們要找的人?”


    “嗯?”公儀應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他,“難道你要說不是?老馬,我跟你說,你這樣就不對了,當初還是你我二人一同判斷喬公子與此事有關,不能因為這事被我辦成了你就不認賬。”公儀有些氣不平,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生前事,馬上就要吐沫橫飛的翻舊賬,“你先前在容家的時候,你比不過我,你——”


    “說正經事,別扯過去那些有的沒的。”馬然沒好氣的打斷他,“我可從未說過不認賬,隻是親眼見到喬公子後你不覺得少了些什麽?”


    “什麽?”


    馬然斟酌了一下詞句:“你生前卜了最後一卦——那卦解起來說的什麽你還記得吧,解鈴還須係鈴人,便是說解救之方還是在蜃樓界裏,人也好物也好,你可曾感覺到喬公子身上有一絲一毫與蜃樓界沾邊的氣息?”


    公儀一愣,細細思索了一陣,先前還嫩豆腐似的臉又垮了下來:“沒有。”又抱了一絲希望的補充,“或許是我們看不出來,七童與九童也說或許就是他們。”


    “大殿上的——不算王——算上你我共五十八人,生前於仙法一事也是稍有所成,若是我們都看不出來,又有誰可以?”馬然說到這裏歎了口氣,看了正去往鬧市玩的兩團鬼火,“也是我思慮不周,喬公子自雲海下來,聽說也是有本事的,七童九童是什麽脾氣,看見什麽新奇的都要玩一玩,玩的多了,年齡又小,誰能保證聞不出錯呢?”


    公儀看上去還是不肯放棄,強弩之末的據理力爭:“或許隻是我們——我們都沒有看出來。”


    他這副模樣擱平常早就有人取笑了,但這回卻一反常態——大家都太理解了。


    他們這些人,這些早該化為塵土或星辰的臭老頭,幾乎比蜃樓界任意一個活人都要年長,各有各的壞脾氣,每一個拎出去都是能夠獨當一麵的怪胎,卻在死後齊聚於此地,為了同一個奢望——停止永夜的擴散——不願離去。即便曆史本身都快忘了這一段曆史,他們這些亡人卻依舊在鬼界上下求索,為了未亡人痛苦掙紮,相信失望後還有希望,絕望過後還有一線生機,隻是亡靈不忘情,心又經受得起幾回失望呢?


    “公儀,切莫偏執,你忘了上麵。”馬然指了指頭頂,“是怎麽忘了自己生而為人的嗎?”


    頭頂是屋頂,屋頂上是汪洋一般的鬼界天空,之上便是蜃樓界了。


    公儀不說話了,他看上去比先前矍鑠的模樣蒼老了許多,像是泥巴埋過眼睛,什麽也看不清了。


    馬然歎了口氣:“若說是我們沒有看出來,那便隻能指望上界的年輕仙君們有誰可以明白的比我們更深,看的比我們更遠,想的比我們更多了。”


    江樓月帶喬凡跑路從來都是抗,往肩上一甩,硌哪不管,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好一點,不過喬凡也沒來得及嚐試。盡生帶人跑路時換了個方式——乘風瞬移,隻是鬼王也好仙君也罷,似乎都有一脈相承的臭脾氣——我帶你跑了就行了,你舒不舒服便不關我的事了。


    盡生停下來時兩人已經穿過了鬼市中最繁華的地帶,喬凡臉色蒼白的深呼吸,感覺剛剛像是經曆了一場過山車式的無安全帶靈車漂移。


    “匆忙將你帶出來實在是逼不得已,還是喬公子更想繼續和公儀七童等人相處?”


    要是喬凡還在大殿裏,公儀是絕對不會放棄繼續遊說喬凡的。喬凡權衡了一下利弊,選擇了盡生。


    盡生一手揣在衣服裏,像是日本江戶時期的浪客,哈哈大笑:“我無意拆散喬公子與江夜君,若是早知道一定會阻止的。公儀倔了些,興致上頭有些欠考慮,七童與九童更是孩子心性,雲海一遇又喜歡你,這才強製將你‘請’了過來,還望喬公子不要介懷。”


    盡生三言兩語,客客氣氣的將裏外親疏分的十分明白,話裏行間都透露著喬凡隻能原諒他們的意思,那喬凡還能說什麽呢?


    喬凡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從一棟瓦房頂上摔下來一個人,正好撞倒了喬凡。


    “對不住對不住,我一時沒站穩——咦,怎麽是公子你?”


    喬凡眼前剛一對焦便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你——”


    盡生停止了準備做些什麽的動作,問道:“喬公子認識?”


    喬凡點點頭,這人一身綠衣服,頭上都是綠的,想記不住真的很難啊!


    “我們曾在山縣島牧林有一麵之緣。”喬凡回答完,又一臉震驚的看著眉清目秀的綠衣鬼,“你不是回不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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