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大廳裏人很多,三十張桌麵坐了大半,男女老少,老弱婦孺皆有,但卻出乎意料的安靜,除了偶爾響起的碗碟碰撞聲,幾乎就沒有人開口說話。


    腳步聲再度響起,這次進來的,是七八個背著鬼頭刀,提著鏈子槍的壯漢,為首的一人麵如蟹殼、體似冬瓜,頭頂一塊大黑疤,兩眼吊起,眼神之中,是不加掩飾的暴惡之意,看了看四周,冷哼一聲,朝一麵空置的桌麵走了過去。


    安靜的場麵頓時變的有些嘈雜,低聲碎語不是響起——


    “西川的馬匪,領頭的不是黑太歲嘛,他有好幾年沒離開那個山窩子了吧。”


    “怎麽,不僅血杆子發了花紅,就連快活林也招血標了?”


    “嘿,天下太平,麻匪的生意也不好做了,都到外地搶食了。”


    黑太歲猛的轉過頭,捏緊了拳頭,拳麵平整,骨頭綁著筋,惡狠狠的道:“本地佬,關你屁事!”


    “怎麽就不管老子的事,老子是粵行的拳師,信不信老子讓你今天出不了粵州,”對麵那個三十多歲漢子冷笑道,似乎毫不忌憚對方。


    “哥,白家拳的白一生。”


    雖然這白一生不是白家下一任家主,但也是白家拳中打出名堂的狠角色,手上已經掌握的有兩門拳種,白家拳據說已經到了大成的邊緣。


    黑太歲也有一門拳術練到精通,而且他更善刀槍和打鏢,生死搏殺,未必就真不如對方,但對方可是本地的拳宗大姓,又有一個打行做會老的家主白老鬼,萬一下狠手,動用白家關係,真的能說到做到。


    黑太歲主動退縮,收回了眼神,嘟囔道,“粵行自己人打自己人,出息!”


    “兄弟這話就說的不對了,燒身武館又沒有加入粵行,怎麽能說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對麵桌麵上,又有一人開口。


    那人長的很奇怪,脖子細而長,眼很凸,雙手過膝,手指不僅粗壯,而且好似粘在一起。


    “對吧,老周。”


    “恩恩,”他旁邊那人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這人的模樣同樣很奇怪,明明看上去年齡應該不大,但是頭發斑白,額頭是一圈的皺紋,一邊小口抿著茶,不時的還咳嗽幾聲,就像是個肺癆鬼。


    這一次,凶橫暴躁的黑太歲壓根就沒有搭腔,他是衝動,但他不傻,做山匪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分的清什麽是肥羊,什麽是硬茬子。


    他是不認識對方,但他可以肯定,對方拳術還在那白一生之上,蛤蟆臉雖然怪模怪樣,但一看就是拳術練到了骨子裏,已經開始改造身體狀態,有七成可能是大成水準,更有可能是象形拳,至於另一位,好似拳術高深,又好似沒有跟腳,他居然看不出深淺來。


    “蛤蟆拳劉兄弟,還有這位兄弟,你們也來湊熱鬧?”坐在窗邊的一個大胖子笑嗬嗬的道,他帶的人最多,各個壯實凶悍,足足坐了四個桌麵。


    “胡會長,你這種大商家怎麽也來賺這種賣命錢?”蛤蟆臉脖子下意識一凸,驚訝道,這個姓胡的可是粵州鐵匠行的會長,這鐵匠行可不僅僅是打造農具,開礦、煉鐵、穿甲、打造兵器,官營私營都包,外界還有傳聞,這胡會長還跟海盜私運買賣,可說是富的流油,怎麽會參合這事。


    “沒辦法啊,老哥我最近做生意虧了點,再加上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勾著,撓心了啊,這不,帶了護院的老師傅,請了軍營的武教頭,特意來分上一杯羹,”胡會長表麵不在意,實則故意炫耀的道。


    蛤蟆臉目光眯了眯,這二三十號人,拳術練到骨子裏的沒有,但是精通應該有七八個,而且軍漢子素來以殺傷聞名,真實戰鬥力還要提上一層。


    酒家裏的人都不是來開茶話會的,各個心思詭異,而且隱約之間分成三塊,本地人在一塊,這些人都有相似的特點,皮膚微黑,略顯粗糙,這是被海風吹打的模樣。


    另一邊,則是外地來的拳師,背景很複雜,有像是黑太歲這樣的山匪,也有明顯精悍的打家,小拳種的傳人,三三兩兩,目光看向四周比較警戒,窮文富武,拳師除非有家族金主供養,不然很少有不缺錢的。


    還有一夥,人數最少,隻四五桌,打扮各異,而且老弱婦孺都有,有帶著孩童的老人,斷臂的中年人,抱著娃子的老婦人,頭帶鬥笠的神秘男子。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特點,便是怎麽看都不像是拳師,乃至練武之人,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對他們很忌憚,因為他們十有八·九是血杆子的殺手,或者是下九門中,千、竊、拐、妓、滾的行家,跟這種人相比,連黑太歲都算是十足的好人。


    胡會長目光掃了一圈,忽然起身道:“兄弟們,尤其是我們本地兄弟,大家來到這裏,都是門清兒,認識我老胡也有不少,知道我從不信口開河,咱們就直入正題,現在大家都是散客,真要單獨吞下十萬兩的花紅,估計也見不了明天的太陽,而且除了在這個客棧裏的,外圍肯定還有更多的散客。”


    “這麽大的花紅,我懷疑這很有可能隻是大莊家的誘餌,讓我們做炮灰,然後自家人出馬自己人領,滅掉粵州三大武館之一,這麽大的事,他們難道就真放心讓我們這些外人動手?”


    “胡會長,你什麽意思?”白一生皺眉道。


    “兄弟我的意思,咱們本地人知根知底,是不是可以先聯合起來,做上一票,真要走了大運,花紅大家分,退一萬步說,就算什麽都沒撈到,人多保安全,現在這裏魚龍混雜,誰知道有沒有人黑吃黑,在本地,大家都是知根知底、有家有室的,真要做齷齪事,不怕丟了臉麵啊。”


    胡會長這一番話軟硬皆施,裏子麵子都到了,不愧是能做一行之主的頭麵人物。


    在酒家中,本地拳師還是占大多數的,花紅雖多,到底可能性不大,而若是本地人聯合在一起,那就未必了,就像是這胡會長說的,本地人結團,最起碼能自保。


    “我同意,”兩個練洪家拳的兄弟率先道。


    “加我一個,”這是昆侖拳的趙一耳,他其實並不能算是本地人,昆侖拳也是從豫省隨著流民南下時傳到粵州的,不過他五年前在城裏開了家跌打醫館,勉強能說的過去。


    “胡老哥的麵子我給。”


    “好,粵行人自己辦事,旁人滾蛋!”


    這群膀大腰圓、表麵凶狠的本地拳師紛紛呼應,至少從表麵上來說,大家都是一條道上的。


    “兩位兄弟呢?”胡會長笑眯眯的道,在場之中,其實他最看好的就是這蛤蟆臉和病癆鬼,蛤蟆拳雖然說著難聽,但人家可是標標準準的古拳種,拳術之高,在場幾乎沒人能敵。


    至於另外一個,他就有些摸不準了,他是一行之長,本地的三教九流都有打交道,粵行的成員他也門清,從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但是對方的麵貌,跟十幾年前,傳說中的一個人物有點相似,但那個人不是在十年前,就被燒身武館大師兄羅嚴宗活活打死了嗎?


    蛤蟆臉剛想開口,就被肺癆鬼拍了拍肩部,沙啞道:“多謝胡會長好意,我們隻是來看熱鬧的,這事我們不參與。”


    未幾,本地人就在胡會長的組織下,三十來號拳師浩浩蕩蕩的出發。


    而陸陸續續的,外地人、血杆子、下九門的人也都離開酒館,最終,酒館裏就隻剩下這兩個人。


    “為什麽不去,跟著老胡好渾水摸魚啊,”蛤蟆臉納悶的道。


    “樹大招風。”


    “說人話,”蛤蟆臉不滿道:“你當年可是南枝拳宗的宗主,是羅嚴宗挑了你一門上下,也是你自己說要來報仇的,怎的現在卻是這麽不上心!”


    “有高手,”肺癆鬼又咳嗽了幾聲,才愁眉苦臉的道:“而且盯上了老周他們一夥兒。”


    “高手,有多高?”


    “高到讓我想了一個人,走吧,現在差不多可以去看熱鬧了,”肺癆鬼臉中閃過一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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