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王爺,近百年來南北諸朝因循的成例,凡身在奴籍者,欲要脫罪免死,唯有兩條路可走:其一,軍功恩赦;其二便是出家修行。羅藝一旦自願舍身事佛,如同斷去凡根,縱是其主家也不得再查究他以往犯下的罪錯了。”安若溪衝楊廣點頭作答道。


    要羅藝出家避禍,先得有寺院可供其修行才行,再者,封隆之已向自己提出要斬殺羅藝,以償其殺人之罪,此時倘若羅藝突然剃度為僧,豈不會使封隆之為首的關東世家豪右認為,自己有意包庇於他,與此相比,似乎還不如直接了當地以羅藝立下軍功為由保下他的性命。


    楊廣正在沉吟未決之時,就聽安若溪繼續說道:“請恕我直言,羅藝投軍之前犯入死罪,不論其情由如何,斷不可再留在驃騎營中。與軍功贖罪相比,要其出家為僧以保其性命,既可顧全了王爺在關東世家麵前的尊嚴,又能將他發落於外,使王爺今後免受其擾。更為緊要的是,王爺在舊齊故地重修佛寺,如同就地招募丁壯重建驃騎營有異曲同工之效,可趁機收攏人心,化解舊齊官民心中對朝廷懷有的戒心,望王爺思之。”


    楊廣雖然心裏還有些舍不得放羅藝離開驃騎營,但聽安若溪所說確乎在理:驃騎營負有近衛重任,倘若收留一個曾犯下死罪的客戶在其中,難免會給自己帶來種種的麻煩,便低頭默許了。


    “可是,若溪,羅藝昔時的主家已向我揭露了羅藝有人命在身的實情,此時再要他出家為僧,是不是為時已晚哪?”楊廣麵帶憂慮地問安若溪道。


    “王爺身為代天子出鎮一方之朝廷藩王,自應有處事待人的威嚴,豈可被封隆之之流牽著鼻子走?”安若溪收斂笑容,鄭重地說道,“如果王爺仍有顧慮,不妨先許下封隆之,要他開列出封氏門中應征入伍之奴仆名單,立即遣返之,以示誠信。我料那封氏老兒得了王爺這份好處,也不敢再強求王爺斬殺羅藝了吧。爾後,王爺便向傳命河北道治下諸州府衙署,重修佛寺,再塑佛像,以收民心......”


    楊廣被安若溪說得臉色一紅,心中慚愧:我一個堂堂的皇子、親王,遇事反不如安若溪一個弱女子有見識,有擔當,想起來真叫人汗顏哪!這樣想著,他不由挺直了腰板,膽氣也似乎壯了幾分。


    “王爺,門外有江陀子求見。”正在這時,守護在上房門外的鮮於羅向房中通稟道。


    “傳他進來吧。”楊廣看了一眼安若溪,向門外吩咐道。


    江陀子弓著背應聲走了進來,抬頭見安若溪也在房中,略一遲疑,方衝楊廣拱手施禮道:“江陀子見過王爺。”


    “江先生,你來得正好。”未等楊廣開口,安若溪已笑盈盈地走到江陀子身邊,向他問道,“你是定州人,王爺方才正跟我說起,要在河北道治下諸州重修佛寺,不知江先生以為此舉當否?”


    江陀子今日來求見楊廣,原是因北境戰事暫息,欲央得楊廣允準,放他返回定州老家的,不料才一進門,就被安若溪向他問及是否應當重修佛寺一事,瞪著一雙眼睛望了望楊廣,見他衝自己點頭示意,認同了安若溪的問話,方思忖著答道:“王爺,安姑娘,雖說老夫蒙聖恩,離開定州已有近十年光景,然至今仍能回想起十年前,定州城中幾乎家家供佛,戶戶焚香的情景。據老夫所知,不單定州一城如此,隻因前齊高氏皇帝尊祟佛法,其境內最盛時建有佛寺不下萬座,剃度修行之僧尼幾達國人之半,爾今王爺果欲重修佛寺,正是順天應人之舉呀。”


    聽到江陀子說起前齊一朝時剃度修家之僧尼幾乎達到了國人的一半,不止楊廣,即連安若溪也頗吃了一驚,忙向江陀子問道:“前朝(北周)武帝滅佛,這許多的僧尼都去了哪裏呢?”


    “唉。”江陀子歎了口氣,答道,“武帝滅佛是在攻滅前齊之後,那時老夫雖人已在長安,可思鄉心切,也曾向人打聽過當年家鄉的情形:據說,武帝滅佛,詔令僧尼還俗,大多數僧尼因而被當地的世家豪右收做了家中奴仆,役使驅做,苦不堪言哪。”


    “那,依你此說,本王如今欲在河北治下重修佛寺,招回當年僧尼,豈不極易招致當地世家豪右的反對和抵觸?”楊廣心中一動,旋即問道。


    “隻要王爺差人能找出昔時各座佛寺的僧尼名冊,重修佛寺,兼以招回當年僧尼便是順理成章之事,世家豪右即使不情願,也說不出什麽來。”江陀子篤定地答道,“再者,河北滅佛時日未久,民心向佛,世家豪右身為當地郡望,其中也多有信佛之家,豈會因此反對和抵觸王爺所下恩命?”


    楊廣受到江陀子這番話的鼓舞,原先煩悶的心緒好了許多,這才想起詢問起江陀子來上房求見自己的緣由來。


    “如今突厥已退,懇求王爺允準老夫返回定州老家,頤養天年。”原來,江陀子是來央求自己放他回定州去的。


    “突厥雖暫時退去,卻還會卷土重來,江先生又何必急於回定州呢?”突然聽到江陀子要離自己而去,回想起數月前微服前來並州一路上曾多受過江陀子的好來,楊廣心底裏竟生出一絲不舍之意,溫言相勸道。


    “人老思歸。老夫離開故土至今已近十年之久,家中親人皆不知今尚在否?還望王爺體諒、承全,使老夫有生之年尚能返回故土,與親人團聚吧。”江陀子說著,嗓音竟變得哽咽了起來。


    “江先生,王爺是擔心你的安危,才舍不得放你走的,並非一意阻攔你和家人團聚。”安若溪見此情形,忙安慰江陀子道,“你若一心牽掛著親人,執意要返回定州,王爺,依我說,不如從驃騎營軍士中挑選一二人,護送江先生返回定州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衝楊廣遞了個眼神。


    江陀子一介王府花匠,安若溪居然要自己選派兩名驃騎營軍士護送他回定州,這也恁有點不合乎常理了吧。楊廣悶哼了一聲,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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