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莖,長草輕搖。


    胡不歸俯身在山上長草之中,向下窺探。


    山莊周遭一片寂靜,不見人跡。


    從前守備森嚴的山莊此刻卻像是空無一人般的死寂,原先安排在屋頂的守衛也不見人影,一種古怪的氛圍自山莊中透了出來。


    胡不歸靜靜藏在長草之中,一動不動。


    上一次那個不曾蒙麵卻險些在他肚子上開個窟窿的陳公公絕對是個修真高手。


    隻是他的修為頗為怪異,卻與胡不歸從前所見種種修真門派都不相同。


    此次前來,胡不歸格外小心,若是打草驚蛇,非但那個陳公公不好對付,探聽殺害柳不醉一家元凶的事兒隻怕更是要告吹。


    然而胡不歸在長草中守了兩個多時辰,卻始終不見動靜,不由得有些疑惑。


    胡不歸伏身在長草叢中,向山下遊去。


    長草微動,猶如微風吹拂一般起伏。


    轉眼已到山腳下,胡不歸施展出青城光遁訣,輕煙一般飄入山莊。


    前院之中,死一般的寂靜。


    胡不歸悄然前行,打開了幾間屋子,都是空無一人。


    隨後在前院尋了個遍,竟然沒有一點人跡。


    桌椅家具之上也蒙了一層薄薄的灰,顯然是有些日子不曾打掃了。


    胡不歸沿著回廊向後走去。


    突然一股若有若無的臭氣從後院穿了出來。


    胡不歸皺了皺眉頭,翻身躍上房頂,向後院飄去。


    待胡不歸輕飄飄的落地,那股臭氣更加濃烈了,風吹不散的直灌入鼻孔之中,令人作嘔。


    突然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響自一所大屋之中傳來,胡不歸身形一閃,靠近了那間大屋,隻聽得咯咯吱吱的碎響更加清晰,而臭味愈濃。


    胡不歸閉住呼吸,咣的一腳將門踹開,隻聽呼啦一片響動,千萬隻老鼠潮水一般的四下奔逃,轉瞬之間走了個幹淨。


    再看屋內,橫七豎八的屍體堆滿了整個屋子,也不知道有幾百個人。


    那些屍體早已腐爛了,又被老鼠啃噬,有不少已經露出了森然的白骨,恐怖至極。


    看那些屍體的衣著服飾,卻都是這個莊園的雜役傭人,卻被人召集到這後院全都殺了滅口,這些人用心之狠,手段之毒辣著實令人心驚。


    胡不歸不忍再看,退了出去,一揮手一道掌心雷打在大屋房梁上,隻聽轟隆一聲,整座大屋坍塌下來,隨後胡不歸雙臂一揮,兩道青光躥了出來,又是十餘座房屋被他一掃而毀,無數磚石堆在那片廢墟之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塚。


    胡不歸取出酒壺,撒了一些酒水在地上,念了一段超度亡靈的咒語,這才轉身離去了。


    胡不歸行在空中,心中思忖:這些究竟是些什麽人?竟然視人命如草芥,隻是為了不暴露他們的形跡便將這幾百個人屠殺了個幹淨,他們究竟有什麽秘密?上一次聽那殺手狼三管暗算自己的老頭叫陳公公,難道他們真的是來自皇宮裏的?如此說來,自己是否該向京城走一趟呢?想到這裏,胡不歸向著北方飄然而去。


    這一路向北,隻見身下綠意漸漸消失,放眼望去,盡是一片蒼茫大地。


    大山如鐵,大河昏黃蜿蜒,一派寬廣豪放的景象。


    一朵雪花突如其來,迎向胡不歸麵頰。


    胡不歸一口氣吹出去,雪花飄向遠方。


    隨後更多的雪花降落下來,轉眼之間鋪天蓋地,億萬朵瑩白的雪花在天空中飛舞,千裏沃野一片雪白。


    胡不歸尚不覺如何,懷中小虎卻撲嗤打了個噴嚏。


    胡不歸微微一笑,隨雪花緩緩降落。


    胡不歸落腳處,是在一片樹林邊上,但見樹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白色,一個鳥巢中啾啾叫了數聲,一隻花翅喜鵲露出頭來,將一撮積雪推出巢穴。


    胡不歸信步朝前走去,風卷殘雪,前路一片迷蒙。


    胡不歸極目望去,遠處風雪之中,一個小村莊靜靜的臥在一條冰河旁,寧靜安詳。


    胡不歸迎著風雪向那村莊走去,雪地之上留下了一串怪異的腳印。


    稱其怪異是因為那腳印每一步的間隔竟然都在十餘丈之間,卻像是一個長腿巨人在這雪野上行走留下的足印一般。


    這還是胡不歸沒有刻意隱藏形跡,否則這雪野之上將會沒有半點痕跡。


    眼見得就要走到那小村莊了,卻突然一聲琴音穿透風雪,落入了胡不歸的耳中。


    胡不歸的心猛然一跳,恍惚之中,想起了自己內丹爆裂後的那一個落雪的夜晚,也是如此清冷的雪花,也是這樣沁人心脾的琴音,胡不歸不由得癡了。


    隻聽的那琴聲隨風雪而律動,在一朵朵雪花之間跳躍盤旋,一片冰清玉潔。


    懷中小虎沒來由的興奮起來,嗷嗷亂叫了數聲,似在催促胡不歸前往那琴聲所來之處。


    胡不歸尋著琴聲而去,走向了一座山勢平緩卻頗為壯大的山嶺,那山嶺猶如萬年古獸一般盤踞在著蒼茫大地上,一動不動的注視著身旁眾生。


    琴聲漸近,而風雪愈烈。


    胡不歸爬上山坡,向後山走去。


    卻見一個山坳裏,兀立著一間樹枝搭成的簡陋小屋,小屋之上雪花卷成一條玉帶,隨琴聲在天空中變換盤旋。


    胡不歸一麵朝那小屋走進,一麵自懷中取出玉簫,唇貼吹管,自簫孔中一朵梅花傲雪而出,迎著風雪獨立枝頭。


    胡不歸簫聲一起,那小屋之中的琴聲驟然一亂,一捧雪花在小屋上失去控製,嘩的散落下來。


    而胡不歸的簫聲卻剛好迎了上去,幾支疏朗的梅枝微微一彈,雪花紛然上揚。


    而琴聲也恢複了初時的輕盈,數聲連響,上空雪花紛紛受琴聲感應,隨琴聲而舞。


    簫聲夾雜在漫天雪花之中,一片梅影淡淡飄出,或橫或斜,有冷香撲鼻。


    胡不歸這一曲《梅花三弄》若是被天韻道長聽到,自然再也不會後悔贈他玉笛了。


    最為難得的是,胡不歸竟然可以不受約束的將《梅花三弄》自然而然的改變,從而融入那充滿冰雪的琴音之中,隻留其中神韻,其餘種種都隨意揮灑,無拘無束。


    當胡不歸走到那小屋前,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胡不歸微微一笑,跨步走了進去,琴音簫聲同時停止。


    小屋之中,一個蒿草堆成的床鋪前是一張粗陋的矮榻,矮榻上擺著一具古琴,琴前端坐著一個白衣女子,麵容為輕紗掩映。


    小虎嗷的一聲子胡不歸懷中撲了出去,一頭紮入那女子懷中。


    那女子笑著揪了小虎的耳朵問道:“小饞貓兒,你們是怎麽找到此處的?”小虎立即起身,指手畫腳的比劃起來。


    隻見它先是張開兩隻貓爪,做飛翔狀,意思是說它跟胡不歸正在天上飛,隨後手爪從上自下的亂抖,表示遇上了風雪。


    接著又將手爪放到貓耳朵旁,隨後就兩隻眼睛露出癡呆一般的模樣,人立起來,朝前走去。


    隨後又在貓胸上掏了一把,接著將爪子湊到嘴邊不住地吹氣,最後停下來,得意洋洋的望著那女子。


    那女子輕笑一聲道:“我知道了,你是說你們正在天空飛行,卻突然遇上了風雪,所以不得不降落下來躲避風雪,可是如此?”小虎一聽,心道:還是她比較聰明啊。


    頓時連連點頭。


    卻聽那女子又道:“接著你們自高空急速下降,卻不曾想,一頭紮在地上,摔壞了腦袋,也就搞不清東南西北了,爾後傻呆呆的朝前走去。


    風雪之中有冷又餓,於是便從懷中掏出幹糧,準備充饑。


    卻由於摔壞了腦袋,原本冰涼的幹糧你們倒以為是滾燙,所以不住地朝幹糧吹氣。


    可是如此?”小虎咕咚一聲,再次氣昏在地。


    站在門口的胡不歸嘎嘎笑了兩聲,卻突然想起這女子每次說都是你們你們的,那摔壞了腦袋,做白癡狀的多半也有自己的份,於是立即止住了笑聲道:“簡直是胡說八道!”說著一屁股坐在那女子對麵,把手伸到旁邊一個小小的火爐上烤火。


    那女子笑了一笑卻不再言語,隻是將小虎揪了起來,在手間捏捏揉揉。


    胡不歸卻盯著她的臉道:“梅輕雪,上次是你救的我嗎?”梅輕雪也不抬頭,一隻手摟著小虎,另一隻手隨意在琴弦上撥弄著,彈出些散碎聲響來,口中道:“是與不是又有什麽要緊的?我聽白三哥說你生性灑脫,卻怎麽會糾纏這點小恩小惠?”胡不歸聽她如此說,倒是覺得有些意外,哈哈大笑了兩聲,道:“你說的是,若是知道了是誰反倒叫人有所負累,倒不如不知道得好。


    奶奶他們可都還好麽?老祖和白大哥可好?那個做飯天下第一好吃的梅四哥可還好吧?還有我那頭麋鹿後來怎樣了?你又怎麽會在這裏?”也不知怎的,他對麵前坐著的這個妖族女子半點陌生之感都沒有,反而感覺像是相識許久的老友一般。


    梅輕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我瞧你這小子就是個猴兒性子,你一樣樣問來好不好?這樣一連串的問下來,叫人怎麽回答?”胡不歸不尷不尬的笑笑,道:“我若是公猴兒,你便是母猴兒。


    咱倆相差不多。”


    梅輕雪呸了他一聲道:“胡說八道!”一雙眼睛卻躲開了胡不歸的目光,頓了一頓又道:“奶奶他們都還好,老祖他們已經辦完事兒回萬獸穀去了。


    其他人嘛,也都還好,倒是你那頭麋鹿卻是大大的不好了。”


    “噢?”胡不歸問道:“那頭麋鹿如何不好了?”梅輕雪道:“你這小子好的不教,偏教那麋鹿喝酒,搞得它現在飲酒上癮,三日不飲酒就脾氣暴躁,四處亂衝亂撞。


    若是給它喝酒,一喝便既醉了。


    喝醉之後卻更糟糕,常常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厲害,它已經三次去找幻熊比鬥,幻熊得了白大哥的吩咐,不能隨意傷它,氣的原地打轉兒,一見這麋鹿來了便遠遠避開。


    其他人也不敢再給這麋鹿飲酒了,而它卻學會了跑到天妖村偷酒喝,經常把天妖村搞得烏煙瘴氣,好不熱鬧!”胡不歸吐了吐舌頭道:“這家夥倒是越來越有趣了,卻也學會了些老胡我的風範啊。”


    小虎爬在梅輕雪的腿上,一隻鼻孔裏噴出一股輕蔑的氣流,胡不歸恍若未聞,又道:“那你又是怎麽到了這裏的呢?”梅輕雪沉吟了片刻,道:“告訴你也不打緊,我來這北方一是奉了奶奶之命,來尋我穀中一個叛徒。


    再一個則是我修煉的清音琴多是在南方濕熱地區,卻沒感受過這北方的冰雪,因而在意境上就差了許多。


    所以此次也是順便修煉一番,以增長琴藝修為。”


    胡不歸驚訝的道:“你天妖穀中也有叛徒嗎?那卻是誰?我可曾見過?”梅輕雪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想呢!他叛出天妖穀時隻怕你還沒有出世呢!那已經是百多年前的事兒了。”


    胡不歸哦了一聲道:“我原以為是梅四哥不堪穀中寂寞,去外麵尋找漂亮姑娘去了,卻原來不是他啊!我倒是覺得天妖穀中最古怪有趣的莫過於梅四哥了,這等背叛出穀的人選卻不是他,倒真叫我沒有想到。”


    說著不住地搖頭歎息,卻像是在為梅四惋惜,怎麽就叫其他人占了這背叛的頭名呢!梅輕雪心道:誰還能比你更古怪?梅四哥隻要是不見到你卻也正常的很,見到你之後才開始古怪起來的。


    別說是梅四哥,穀中那群臭小子現在也常常學著你的樣子大搖大擺的走路,沒事兒爬到高處望個風景啥的,還有幻熊等幾個,動不動就要求吃頓大餐,這可都是你去之後他們才學會的。


    卻聽得胡不歸突然道:“輕雪,你整天蒙著塊紗布不覺得悶氣嗎?你摘下來我看看你的相貌,不然下次你換了衣裳我可就認不出你來了。


    再說,咱們對麵說話,我看著也別扭的緊。”


    梅輕雪道:“蒙著紗布又有什麽不好?我卻已經習慣如此了。”


    胡不歸歪著腦袋努力朝紗布裏麵看去,嘴上卻道:“莫非你的嘴巴長歪了,因此需要遮掩一下,或者是鼻子-哎呀!”卻是梅輕雪咚的一記敲在他的腦門上,道:“胡說八道!本姑娘可比你這猴兒生得好看多了,我蒙上紗布卻是為你們好,隻是因為本姑娘生得太美,怕你們看過之後會癡癡呆呆,那樣說起話來更加不方便了。”


    梅輕雪此言一出,卻突然見胡不歸和小虎兩個東西同時滾落在地,一陣嘎嘎怪笑衝出小屋屋頂,混入漫天風雪之中。


    胡不歸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地上艱難的道:“我-我道是隻有我老胡--最是皮厚,最-最能吹牛皮,卻原來還有比我更能吹得啊!”小虎一麵用爪子拍著地麵狂笑著,一麵點頭稱是。


    直把個梅輕雪氣的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提起腳來,向地上兩個東西踩去。


    頓時小屋之中一陣嘻嘻哈哈的喧鬧夾雜著哎呀呀的叫聲,在這寂靜的雪野裏遠遠傳開。


    一陣喧鬧過後,梅輕雪轉過身去,道:“臭貓!你看以後我還理你不?!竟然跟著這小子一起來氣我!”小虎立即止住了怪笑,人立起來,走過去抱住梅輕雪的小腿,口中咕咕哼了起來,卻像是在說:都怪胡不歸那小子,若不是他引逗自己發笑,自己是決計不會笑的,一雙貓眼水汪汪的滿是無辜,仰頭看著梅輕雪。


    胡不歸卻斜躺在地上,給他們兩個翻過去一個小白眼兒。


    卻見梅輕雪伸手摘下輕紗,轉過身來。


    小虎第一個咕咚倒在地上,雖沒有昏迷卻果真像個白癡一般睜大了眼睛傻呆呆的望著梅輕雪的臉。


    再看胡不歸,卻見他張大了一張嘴巴,一線清亮的口水長長的掛在嘴邊,兩隻眼珠一動不動的盯著梅輕雪的臉,臉上神情若說不是白癡,隻怕也是剛被打鐵錘砸過腦袋才會有的表情。


    看著這兩個家夥傻呆呆的樣兒,梅輕雪不由得噗嗤一笑,頓時小屋之中猶如春暖花開一般,一片燦然。


    這世間竟然有如此美麗的容貌,卻實在是叫人意想不到,而有這等容貌的卻是妖非人,或許此等容貌也隻能是出自仙妖之流,而不可能生在人間。


    卻聽得唏溜一聲,隻見胡不歸將長長的涎水吸回到口中,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站了起來,道:“原來你這丫頭生得如此漂亮,天天蒙上薄紗豈不是浪費了。”


    梅輕雪卻輕歎一聲,坐了下來,道:“生的美貌卻也未必就是好事兒,像我這等身為妖族,卻又如此引人注目,若是不蒙上薄紗當真是隻能終身守在天妖穀中不能出來了。”


    胡不歸卻道:“你們妖族便是這般謹慎,白大哥是如此,你又是如此,卻不覺得活得悶氣嗎?我若是你就大搖大擺的走出來,咱不去招惹誰,還怕誰來惹咱嗎?”梅輕雪不由得深深望了他一眼,一種莫名的感覺自眼神中流露出來,兩人都是一慌,同時錯開了眼睛。


    胡不歸撓撓頭道:“輕雪,你給我講講你要尋的那個天妖叛徒的故事吧。”


    梅輕雪眼睛望著火爐,輕輕的點了點頭,道:“那已經是百多年前的事兒了,左右今夜無事,我便講給你聽吧。”


    屋外夜色一點點濃重起來,雪花兀自落個不休,雪野上不知何處傳來幾聲寒鳥夜鳴,顯得分外空曠。


    小屋之內,則是一爐通紅的爐火,映著兩張年輕的臉龐,全是一片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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