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爐火劈啪作響,空氣卻沉悶起來,萬籟寂靜,人心飄搖。在寂靜之中,圍在酒桌前的三人各自想著心事,誰也不再開口說話。卻突然聽得叮鈴咚嚨一陣亂響,卻是喝醉酒的小虎打翻了桌上酒盞兒,隨後自己一頭跌下桌去。


    胡不歸想也沒想,身子向下一探,朝小虎抓去,驀然入手卻是一團軟玉,再抬頭時,卻見身旁梅輕雪一張羞紅了的臉,目光閃爍,猶如冬夜寒星。頓時沒來由的一陣慌亂,一鬆手,放開了梅輕雪的手。卻聽得撲通一聲,隨後就是小虎在地上呻吟著,卻原來是誰也沒有接住它。


    梅如荼自回憶中醒轉過來,卻見麵前兩個年輕人神態扭捏,而地上一隻醉貓滿地打滾,不由得莞爾一笑,問道:“胡小友,你這次來北方卻是做甚?”


    胡不歸便將追查凶手一事講與他聽了,而梅輕雪卻依舊紅著臉坐在一旁,一雙眼睛在胡不歸的身上瞥上一眼,便飛快的移開,梅如荼不動聲色的看著,等胡不歸講完之後方才道:“胡小友,你若有何需要老夫幫忙之處便盡管開口,老夫自當盡力而為。”


    有這等絕世高手相助,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而胡不歸卻搖搖頭道:“小子也沒什麽需要老梅你幫忙的,若是日後還能在一起這般痛快地喝酒,那老胡就心滿意足了。”


    梅如荼轉過臉來,對梅輕雪道:“那麽輕雪你呢?你不是奉了妖後之命前來尋我的嗎?你又有什麽事兒呢?”


    梅輕雪搖搖頭道:“輕雪見到前輩就已經完成任務了,奶奶隻是想知道前輩是否無恙,務必讓我與前輩見上一麵。眼見得前輩一切都好,輕雪也就放心了。”


    梅如荼微微一愣,他原以為梅輕雪會說妖後奶奶請他回穀呢,卻沒想到竟然是這等簡單,不由得心中一軟,頓了頓問道:“奶奶她還好嗎?”


    梅輕雪道:“奶奶一切安好,請前輩不必掛牽。”


    梅如荼深深凝視著梅輕雪,想不明白妖後奶奶命這孩子大老遠的守候多日便隻為見自己一麵,待看了片刻後,卻突然心中一震,似有所感,隨後道:“輕雪,如果以後遇到難處,你便將這個燒了,我自當前來見你。”說著遞給梅輕雪一塊木牌,木牌正麵雕刻著妖之母裂體的一刹那,刀法細膩傳神,仿佛一股力量自小木牌的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而木牌背麵則是鐫刻著一行詩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筆法清瘦俊朗,卻有一股憤世之氣縈繞其中。


    梅輕雪將背麵詩句念了又念,突然不知怎的,兩行清淚流了出來,滴落在那木牌之上。胡不歸裝作什麽也沒看到一般,舉起酒碗道:“今夜過的確實痛快!人生歡會少,愁苦多,若是記掛太多,豈不是自尋不痛快!來,幹了這碗酒!”說著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隨後站起身來,道:“老胡這便要走了,大家後會有期吧!”說著抄起睡在地上的小虎,推開屋門,大踏步地走了。


    梅如荼卻沒想到這人說走就走,喝酒痛快,這離別更是毫不拖泥帶水,卻非尋常人所為。隻聽得一陣琴聲響起,卻是梅輕雪手按琴弦,一曲《陽關三疊》錚錚然傾瀉而出,一句“西出陽關無故人”反複回旋,送別之情層層疊加,琴聲清揚,直追出門去,曲調折返往複,而胡不歸一個背影卻是頭也不回的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茫茫雪野之上了。


    待胡不歸走得遠了,梅如荼又是一聲歎息,頗有憂色的望著梅輕雪。梅如荼緩緩自琴聲中站起身來,拍了拍梅輕雪的肩膀,頗有深意的說道:“孩子,前路難行,老夫要先走了,你也盡早動身吧。”說罷抬腳走了出去,梅如荼聽的身後琴聲突然亂了方寸,一陣嘈雜過後便嘎然而止,梅如荼暗自搖了搖頭,向雪野處走去,隻兩三步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胡不歸霍的敞開衣襟,隻覺得胸口一團烈火,非叫這冷風吹吹不可。小虎仍然爛醉如泥的軟在他的臂彎裏。向前望去,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天色未明,去路更是茫然。


    不知從何而來,胸中一陣鬱積,不由得放歌高唱了起來,狼一般的嗓音穿透黑暗,在大地上蕩開了。隨著歌聲衝出喉管,胸中烏雲漸散,而天色也一點點亮了起來。胡不歸遙望前方,一座氣勢恢宏的城池雄踞在大地之上,城牆高聳,樓宇莊重肅穆,一派王者霸氣躍然眼前。待走得近了,看見城樓之上高高書寫著“燕京”兩個大字,卻果真是京城到了。


    胡不歸不由得加快腳步,向城門處走去。方要從城門入內,卻突然麵前咣當兩支鐵槍當在身前,守成的兵卒上前厲聲道:“喂,你小子是幹什麽的?!”想來是這些兵勇平日裏霸道慣了,此刻又要揩些油水。胡不歸揮手一個失神咒,守門的十餘個兵卒盡數中招,一個個癡癡呆呆得站立當場,其中一個或許天生便有些呆傻,竟然很不觀的咧嘴流出一道涎水來。胡不歸嘿嘿一笑,道:“老子便是來幹這個的。”說著大搖大擺的進了京城。


    天子腳下果是與尋常地方不同,隻見京城之內街道寬敞,兩旁店鋪也都構建整齊。街上行人大多衣著光鮮,來往車馬無不精美華麗。無處不透露著天朝古都氣質。小虎此時也從酒醉中醒來,一個貓頭疼痛欲裂,直想就此倒在胡不歸的懷裏,從此不再起來。卻驟然見到眼前這等繁華景象又不舍得閉上貓眼,頓時矛盾無比,昏昏沉沉的逛蕩著一雙貓眼四處張望。


    胡不歸沿著長街而行,心中思忖該當何往,卻見前方一座巍峨的宮殿聳立在長街盡頭。隻見一條冰河將宮殿與外界隔開,一座漢白玉石橋連接兩端。再前方是紅牆高聳,樓宇莊嚴,屋蓋飛簷高高翹起,在雪白的積雪下露出明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猶如一道金邊,顯得富麗而莊嚴。胡不歸不得在心中暗道:此便是皇城了嗎?


    待走得近了,卻見宮殿門口守衛森嚴,兩列兵士披盔戴甲,腰懸鋼刀,一個個表情肅穆,在宮殿門口站得如同標槍一般。胡不歸暗道:卻不知道那陳公公是否就在這裏麵?


    與此同時,在皇城深處,一座不起眼的偏殿之中,陳公公卑躬屈膝的站在殿下。大殿深處帷幔重重,裏麵是死一般的寂靜,卻不知道這其中究竟藏著些什麽。


    陳公公隻覺得時間便要就此凝固了,一種深沉的恐懼慢慢壓了下來,讓他蒼老的脊背又彎了幾分。終於,陳公公顫聲道:“宗主-”卻聽見帷幔之中傳出一陣夜梟一般的笑聲,陳公公不由得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那笑聲既止,隨後一個聲音傳了出來:“陳有路,你入本宗也有五十餘年了吧。”


    陳公公伏在地上道:“回宗主,屬下十歲入宮,十二歲拜入宗主門下,現如今已經有五十七年了。”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嗯,五十七年,好長的時間啊。或許是太長了點,以至於你都不記得該如何辦事了。我把狼組交到你的手上,原本是對你寄予厚望的,而你卻太令人失望了。你那狼組現如今隻怕是連一群豺狗都比不上了吧,都是一群不中用的廢物!狼三愚蠢些倒也罷了,怎麽連你也蠢笨到這等地步了?瞧瞧你們幹得多漂亮啊,是啊,柳晚晴是被你們給殺了,可是你不用腦子想想,我要他柳晚晴的命做甚?”


    陳公公低聲道:“可是宗主-”


    “可是什麽?”那聲音打斷了陳公公的話,道:“你是想說誅殺柳晚晴一家老幼的指令是我交代給你的?那你怎麽就不想想我為什麽要他一家老幼的命?難道就必須要告訴你,給我把那個小崽子給宰了你才知道我真正要殺的人是誰嗎?!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陳公公的一顆心頓時墜入了冰窟,此事若非絕對的機密,宗主也不會如此下達如此隱晦的命令,而現在再說與自己,那意味著什麽呢?陳公公已經不敢想象了。


    卻聽見那聲音長長歎了一口氣道:“算啦,本宗念在你多年辦事極少出紕漏,這次便暫且繞了你。但是你狼組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包括狼三在內,都讓他們消失吧,此事隻能由你親自動手,這你總不會叫我失望吧?”


    陳公公心中一顫,旋即變冷硬起來,隻要不是要自己的命,誰死都無所謂,他立即說道:“請宗主放心,屬下一定會將此事辦妥。”


    那聲音哼了一聲又道:“你再從禦林軍中挑選幾個像樣點的,補充你那群小狼崽子吧。我早就說過你,用心需狠,才能訓出真正的狼組。你每月讓那群狼崽子拚上一次,強者生,弱者亡,不死上幾個又怎麽能成就一支利刃一樣的狼組!另外,有關玄武降世的消息你要派出燕組抓緊探聽,此事關重大,切忌不可再掉以輕心,記得了嗎?”


    陳公公順從的道:“屬下謹記宗主教誨,是弟子無能,辜負了宗主的厚望,日後屬下自當竭心盡力,以報宗主厚恩!”


    那聲音說道:“好啦,我累了,你下去吧。”帷幔內恢複了死寂。當陳公公不出大殿,雖是隆冬時節,一身衣衫卻盡數濕透,他隻覺得全身疲累已極,不過是在那殿中跪了跪便似乎耗盡了數十年的修為。外麵是清冷的空氣,兩個小太監在庭院中掃雪,見到陳公公便立即跑上前來,攙住了陳公公。陳公公冷哼一聲,由那兩個小太監攙扶著去了。


    胡不歸遠遠的從皇城前走過,心中盤算著該如何尋找那個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陳公公,看這偌大一座皇宮,若是溜進去一間間的找來,隻怕是希望渺茫。胡不歸沿著宮牆向左一拐,朝城西方向走去。皇城四周百姓稀疏,待走得遠了街麵上才漸漸熱鬧起來。胡不歸信步朝前走去,街上小販舉著一根稻草紮成的大棒,其上插滿一串串糖葫蘆,蜜糖晶瑩如冰,山楂果朱紅如火,分外喜人。胡不歸從南方來卻沒見過這等事物,不由得走上前去,買了兩根,一根塞到小虎麵前,一根拿在手上邊走邊吃起來。


    小虎一口咬下去,頓時酸的貓牙傾倒,呸的一口吐了出去,眉頭緊皺的看著胡不歸。卻見胡不歸一口一個,吃得甚香,不由得大搖貓頭,隻覺得這小子實在是古怪,這等東西不知道比豬腿、牛肉相差了多少倍,這小子倒也吃得下去。胡不歸正搖搖晃晃,邊走邊吃,卻突然在人群之中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卻見那背影在人群中一閃,拐進了一個小胡同裏。看那模樣卻像是魔教巫冥宮的蒼龍。


    胡不歸不由得心中一動,暗道:他來此地做甚?


    胡不歸跟在蒼龍身後,也拐進了小胡同,卻見蒼龍蹤影全無。地麵積雪上是雜遝的足印,也分不清去向。胡不歸沿著胡同向前走去,卻見那胡同宛如迷宮一般,彎來轉去,似乎是四通八達,但走到深處才發現有時所行的卻是一條死胡同,折身而返過後卻又不知道究竟要去那個方向了。


    最後胡不歸也不去管什麽蒼龍,隻是信步在這胡同中穿行,漸漸的身周多了些行人,卻是在不知不覺中走出了那片胡同。胡不歸走上大道,卻突然看到街上不少人都朝著一個方向急行而去,似乎前麵有什麽事兒發生一般,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想要去看個究竟,於是也跟在人流後麵,向前去了。


    那些人急匆匆的拐進了另一個小胡同,胡不歸緊跟其後,待走了片刻,卻發現人越來越多,竟有幾十個人朝著同一個方向前往,自己身後也有不少人陸續前來。卻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來做些什麽。


    猛然間前麵的人停了下來,卻是一群人排成了長隊。胡不歸伸長脖子向前望去,卻看不清隊首究竟在做些什麽,隻得排在中間,隨著人流緩慢向前挪動著腳步。猛然間,胡不歸聞到一股香氣自前方傳了過來,距離雖遠,但似胡不歸這等修真中人的嗅覺卻是勝過常人百倍,那香氣卻像是醬香豬蹄的味道,胡不歸不由得一陣好奇,難道前麵竟然是一間餐館嗎?


    不久,又是一股香氣傳來,這次卻是爆炒子雞的香味,辛辣之中混合著一股奇香,令人饞涎欲滴。胡不歸不由得食指大動,倒要看看這是一間什麽樣的餐館。隨後又陸續傳來各色菜肴的香氣,東坡肘子、西湖醋魚、蓮葉百合湯、紅燜牛腩,林林總總聞不勝聞。隻把個胡不歸聞的饑腸轆轆,不由自主地吞落一大口口水來。小虎也早從胡不歸懷中探出頭來,一隻鼻子不住地在空中嗅著,口水長流的向前張望。


    人群緩慢的向前挪動著,胡不歸隻聽見身後有人說道:“哎呀,今天起來的晚了,隻怕是吃不上嘍!”


    又有另一個人說道:“是啊,我家那婆娘早晨非死纏著老子不放,若是今天買不到,看老子回去不收拾她!”


    卻聽先前那人說道:“陳痞子,究竟是你老婆纏著你不放,還是你纏著你老婆不放,這個可就不好說了啊。我看你小子最近可是走路打晃兒,一副腎虧模樣,若是能買到枸杞三鞭湯那可就真是你小子的造化,更是你老婆的福氣了!”


    那陳痞子也不甘示弱,道:“你道你能好到哪裏去?一副麵黃肌瘦的癆病鬼模樣,隻怕是嫂子在家多有怨氣吧?倒不如我改天去你家探望一下嫂子,送點烏雞王八湯去,一解嫂子的饑渴,你看可好啊?”


    兩人隻管鬥嘴,腳下卻也不耽誤,緊緊跟著人群向前擠去。眼見著隊伍越走越近,胡不歸這才發現,前麵哪裏是什麽餐館,卻隻是一堵磚牆。牆上掏出了一個孔洞,將將能送出一道菜大小。而每一個排隊之人到了那洞口前便將一小錠銀子遞進去,等上片刻之後,一道菜肴便從那小孔中遞了出來。


    這菜肴卻是每一道都不相同,忽而是鮮筍爆牛柳,忽而是九蒸無骨鴨,似乎都是隨機而定,卻不是這些食客想要什麽便點些什麽,而是買到什麽便算什麽。每一個人卻也隻能買一道菜肴,購得菜肴者便立即被推出隊列,沿著旁邊一條小胡同興衝衝的去了。如此開店,胡不歸倒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隻覺得這小店古怪中透著有趣。


    終於輪到胡不歸站在那小孔之前了,他咚得將一錠銀子丟了進去,等著菜肴遞出來,心中猜想著將會是一道什麽樣的大菜,不由得生出一陣期待來。小虎更是抓耳撓腮的不住向裏張望,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而這一次洞口遞菜卻是出奇的快,隻見一根紅豔豔的冰糖葫蘆從洞口遞了出來。


    小虎險些在胡不歸的懷中昏厥過去,而胡不歸則是惱羞成怒,卻怎麽也沒想到心中懷想的大菜竟然是一根冰糖葫蘆,也不顧身後眾人推搡,雙手把住洞口,向裏大聲喊道:“喂!給老子換菜!老子要吃醬香豬蹄!要吃紅燜牛肉!要吃香酥鴨!”小虎也趴在洞口,衝裏麵嗷嗷狂吼,而身後眾人全都叫罵著喊胡不歸快快走開,小胡同中頓時亂成一團。


    卻突然聽得那小孔裏麵哎呀一聲,隨後便是一陣丁零當啷一陣亂響,卻像是鍋碗瓢盆四處紛飛胡亂摔了一地。最後一聲轟隆大響,卻是有人撞破了另一麵的牆壁落荒而逃了。胡不歸聽著這頗為耳熟的撞牆聲不由得咦了一聲,向前直衝過去。隨後,眾食客目瞪口呆的望著胡不歸一頭將牆壁撞出一個大洞,躥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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