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漁夫的網,漸漸地收攏了起來。窗外晨練的跑步聲踏踏響著,由遠至近,再慢慢遠去。夏夜的酷暑還沒有完全褪去,清晨的陽光又悄悄探出了頭。


    由於臥室的窗戶朝東,所以窗簾稍微有些厚重,紅色的絨布落地簾上繡著黃色的椰子樹和藍色的山。


    卓楊一直都沒弄明白,為什麽椰子樹是黃色而不是綠色,為什麽山是藍色的,這個世界上有藍色的山嗎?椰子樹不是應該長在海邊的嗎?


    卓楊也曾問過母親,母親說:世界有多大你知道嗎?卓楊糊塗了,這什麽呀,這都哪跟哪,不挨著呀。還沒等他繼續追問下去,母親便不耐煩的說了一句:


    “沒理由,我說什麽就什麽!”


    黃椰子樹藍山紅絨布窗簾雖然厚重,可依然擋不住陽光穿透進來。每天早晨,十一平米的臥室都會泛著紅澄澄的光,整個房間紅雲騰騰,看起來就好像老君的煉丹房。


    在一片吉祥健康的紅光中,卓楊睜開了眼睛。**的上身因為吹了整夜的空調,感覺不是很舒服。他伸手抓起枕頭邊的遙控器,胳膊一揚,‘嗶’的一聲關掉了空調,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整個過程,卓楊似乎隻動了左邊的胳膊,身體的其他部位絲毫沒有動作,眼睛都沒有眨。


    又躺了一會兒,卓揚扭頭看著椰山紅簾。其實,他更喜歡格子和條紋的風格,但因為沒有往窗戶上掛過,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麽效果。再說,卓楊也並不是討厭黃椰藍山紅雲,隻是想知道格子或條紋的窗戶,在陽光的透視下是什麽樣子。


    卓楊把頭擺正,盯著白色屋頂天花板的某個地方,使勁瞅了瞅那裏,其實那裏什麽也沒有。卓楊眨了眨眼睛。


    是的,今天是出發去德國的日子。


    ——*——*——


    卓楊今年十七歲,十七年前,他就出生在西安這個全國二線西北一線的城市裏。這十七年來,卓楊一直生活在這裏,熟悉這裏的一切。除了西安,他幾乎沒有去過其他城市。對於卓楊來說,祖國的大好河山隻存在於家裏客廳側牆懸掛著的全國地圖上。


    卓楊的父親卓彤彤是一名軍人,但不是傳統意義上金戈鐵馬、戎馬倥傯的軍人。卓彤彤是一個知識分子,大學專業是英語,第二語種德語,畢業後就一直在西安某個大學當教師,日子過得緩慢而緊湊。直到卓楊三歲的那一年,西安某個著名的軍事院校因為擴編,向地方大學招聘教師,卓彤彤被所在大學推薦,各項考核合格後,如願以償地穿上了軍裝,成為了一名光榮的軍隊文職教員。


    卓楊一直記得那個冬天,父親穿上軍裝在家人麵前第一次閃耀登場的樣子。馬褲呢的大衣,硬頭鋥亮的黑皮鞋,淺船型的大簷帽,在肩章領花和帽徽的映襯下,卓彤彤英姿颯爽閃亮而威嚴。小卓楊滿眼的星星,充滿著對父親的崇拜。


    卓楊的母親楊虹,是個有些婉約的南方女人。她有著非常深厚的鋼琴造詣,在國內頗有點名氣。婉約是楊虹的外形,彪悍是楊虹的內在。


    音樂大學鋼琴專業畢業後,楊虹沒有回到南方的家鄉,而是選擇了留校任教。在一個秋天的下午,吃完過橋米線的楊虹,剛走出小飯館的大門,還沒來得及擦嘴,就被在隔壁剛吃完油潑麵同樣沒來得及擦嘴的卓彤彤撞了一個跟頭。


    非常老套的一個故事。


    秋天,無疑是西安最美好的季節!


    卓彤彤和楊虹結婚了,一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名字就叫卓秋天。又過了三年,卓秋天當上了姐姐。


    再往後,一家四口就在軍校的家屬院,大家習慣叫做大院裏,愉快的生活。


    ——*——*——


    據說,絕大部分人的大腦隻利用了十分之一,剩下的十分之九完全空閑,慢慢就會沒有了作用。卓楊顯然是個例外。


    卓楊很小的時候就顯露出了天賦異稟。袁闊成的《三國演義》,半個小時的評書,三歲的卓楊隻聽一遍就能完整的講下來。四歲時,卓彤彤把淩亂的魔方丟給卓楊,轉身去衣架上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包阿詩瑪,彈彈煙盒抽出一根剛點著,一回頭,卓楊已經把魔方扭了回去,六個麵整齊劃一。五歲時,能用德語和卓彤彤對話,六歲,卓楊甚至能用英語流利的罵人。八歲,剛學了幾天象棋,就把大院隔壁軍幹所的老革命爺爺贏得掀了桌子。老革命爺爺自打從朝鮮戰場上死裏逃生活著回來,半輩子修身養性,已經四十多年沒有發過火了。


    總之,神奇的卓楊學什麽都很快,很多東西隻看一眼就會,很多動作隻學一遍,就做的有模有樣,腦子裏再琢磨一會兒,再做出來就完全沒有了生疏感。


    據說,大腦完全利用,百分之百利用的人,這樣一個人,哪怕完全沒有接觸過鋼琴,但隻要讓他看一遍李斯特《唐璜》的演奏,隻看一遍,他就能完整地彈奏下來,而且一輩子都忘不了,隨時信手拈來。


    找誰說理去!


    誰也不知道卓楊的大腦開發了多少,十分之五?十分之六?抑或十分之八、九?反正,他從小就有一個標簽:聰明!


    聰明的孩子有個共性,那就是不踏實,卓楊就非常地跳脫。


    教師的孩子上學都早,卓楊五歲就進入部隊子校上一年級,開始了和中國所有孩子一樣痛苦的學生時代。因為太聰明所以太不踏實,卓楊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學生,學習一般,表現調皮。


    但聰明的孩子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看書,看課外書。


    受卓彤彤這個業餘資深曆史愛好者和偽文學愛好者的影響,卓楊自識字開始,就一本接一本的讀完了中外曆史名典和文學名著。當然,再大一些,神奇的卓楊看中國古代史本,都是文言文的,而西方名著,則都是英文版的。


    卓楊有個令他崇拜的父親。


    部隊大院長大的孩子,也都有一個特點,惹是生非愛打架。卓楊自然也不例外。


    他和他的小夥伴們,經常隻為了一個眼神,就和街道地方上的孩子打得一塌糊塗。


    他瞪了我一眼,打他!


    他衝咱大院的女孩吹口哨了,打他!


    他,今天咋也沒咋……,打他……


    以卓楊的身體協調能力和動作學習能力,打架毫無疑問是一把好手。用他自己的話說:那些個傻逼的動作太慢!


    但是,卓楊並不喜歡打架,可他喜歡和小夥伴們在一起。


    再說,男孩子不打架,怎麽有臉叫青春期。


    青春期的卓楊不喜歡打架,不喜歡上學,不喜歡吃肥肉和洋蔥。但他喜歡足球!


    西安並不是一個傳統的足球城市,但西安是一個狂熱的球迷城市。也就是說,看球的人多,踢球的人少。


    1989年臘月的寒冬,四歲多點的卓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一個人溜達到了軍事學院的操場上。因為是星期天,枯黃草皮的操場上沒有軍人在訓練,寒冷的西北風掠過操場的上空,卓楊用手使勁地拽緊深紅色羽絨服的領子,嘴裏嘟囔著:冷,好冷。


    這個時候,卓楊看見了六個士兵,他們上身僅僅隻穿著軍綠色的背心,健壯的弘二頭肌就像軍隊服務社商店裏賣的大疙瘩榨菜,墳起的胸肌把背心撐得鼓鼓囊囊,頭上冒著西北風也吹不散的熱氣。他們在追逐著一隻黑白相間的皮球。


    這是卓楊第一次見到踢足球!


    一個士兵停球的時候踢疵了,足球貼著他的腳掌變向漏出草地邊緣,由快到慢地滾向卓楊,然後慢慢地停在了卓楊腳邊。


    “小朋友,把球給叔叔撿過來。”


    半個小時後,六個士兵驚恐地看著卓楊用腳顛著足球,而足球已經快十分鍾沒有落地了。


    深紅色小羽絨服扔在枯黃的草地上,像塔克拉瑪幹裏的沙漠玫瑰一樣突兀和鮮豔。


    六個士兵使勁拉緊棉軍大衣的領口,生怕脖子裏灌進絲毫的寒風,嘴裏嘟囔著:冷,好冷!


    從此,卓楊愛上了足球,愛的毫無道理,完全不像他聰明小神童的神奇天賦。


    聰明的孩子往往都是不求甚解而隻求略懂。


    一年級的時候,卓楊就沒辦法和同齡的孩子一起踢球,三年級往上才是他玩耍的對象。初中一年級,就開始和那些彪悍的士兵一起踢小場,雖然因為年齡小體力和身體的原因經常不能踢滿全場,但卓楊隨時隨地一條龍的過人和射門都讓士兵們束手無策。到了高中,西安市民間野球界裏,已經沒有人不知道卓楊的名字,他經常被踢野球的叔叔們叫去幫忙救場。


    但在足球上,卓楊有個巨大的麻煩,是因為他的母親楊虹。


    自從卓楊在民間野球界小有名氣之後,就不斷有體校教練甚至職業球隊的教練找到他,希望卓楊能進入足球體校或者足球俱樂部的梯隊,但無一例外都被母親楊虹毫不留情地轟出門去。父親卓彤彤雖然無可無不可,也算半個隻看不練的偽球迷,但他也感覺踢足球不是個什麽正經事情,玩玩可以,專門去幹這一行,也就和整天泡在麻將館的意義差不多,玩物喪誌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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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楊最崇拜的人是父親卓彤彤,一個文藝而又悶騷的男人。卓楊最怕的人,是她的母親楊虹,一個婉約而彪悍的女人。


    楊虹痛恨一切體育運動,認為那是野蠻和粗魯的符號。楊虹骨子裏流淌著傳統南方水鄉姑娘的靈秀以及傲慢,眼睛裏隻能看見淵博的知識和斯文的藝術。但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女性鋼琴家,楊虹習慣驕傲地掌控一切,在家庭裏有著不容反對的領導權威。


    楊虹從來不去做體育運動,不打羽毛球,也不知道哪裏有乒乓球台,不長跑不短跑不慢跑。除了偶爾陪丈夫散步之外,楊虹唯一熱衷的運動,就隻有在臥室那張兩米寬兩米二長的席夢思床墊上,夜深人靜,卓秋天和卓楊都睡著以後,她和卓彤彤做著激烈的肉搏對抗賽,並樂此不疲。


    楊虹愛卓彤彤,卓彤彤愛楊虹。他們愛得很深沉。


    卓彤彤怕楊虹,不光是他,卓秋天、卓楊,家裏三個姓卓的都怕楊虹。


    卓秋天選擇了和父親相同的專業,外語。外院的高材生,這一點像她爸,學生會幹部,這一點隨她媽。


    於是,楊虹就獨斷地命令卓楊必須學鋼琴,理由有三條。


    第一:閨女傳承了爸爸的專業,兒子就要繼承我的事業;


    第二:反正卓楊在學校也不是學習的料,但鋼琴彈得還是蠻好的;


    第三:沒有理由,老娘說了算!


    這樣的結果,楊虹和卓楊於是開始了貓捉老鼠般的鬥智鬥勇。


    每到周末,楊虹要求卓楊在家彈鋼琴,卓楊就想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借口出門,去偷著踢比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有最狡猾,隻有更狡猾。


    傑克鼠在電視上智鬥湯姆貓,卓楊在家裏智鬥楊虹。


    其實,卓楊並不討厭鋼琴,沒事的時候也願意好好彈彈,但也說不上有多熱愛。就像那幅紅雲藍山黃椰子樹的窗簾。


    日子漸漸地到了2002年,卓楊十七歲了。上學早的他即將高中畢業,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些並不快樂的事情,還是因為打架。


    競技體育本來就是戰爭的延伸,足球就是規則下的暴力。誰心裏還沒有點激情和火焰?在中國,路邊看個下象棋都能打起來。


    在沒有裁判權威的民間野賽裏,打架那更是家常便飯。作為一個過人如風,進球如麻,風騷的隔著二裏地都能聞見騷味的民間球星,卓楊自然成為球痞子們經常嫉妒和攻擊的對象。可是卓楊也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主啊,半大小子的脾氣比臉上的青春痘都多。於是,麻煩就來了。


    打起架來,卓楊當然不會吃虧,也不會下手太重,但總有打傷人的時候。


    你以為卓楊在部隊大院裏看士兵們打了十幾年的軍體拳那是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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