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小翼站在大廳中央,看著躺在門板上的父親,潸然淚下。五年前,父親帶著微笑送他離開,五年後,父親竟然躺在門板上,帶著微笑“迎接”他回家。微笑仍是這樣的溫暖,卻怎麽也焐不熱冰冷的心。


    “小翼,是要土葬還是火葬?”衍思行靠過去,低聲問著。


    衍小翼沒有回答,隻是獨自垂淚。


    “像你爺爺那樣火葬麽?”衍思行又輕輕地問了句。


    “土葬。老人家一輩子馭風,四處飄蕩,也是該讓他歇歇腳的時候了。”


    聽到小翼的表態後,幾位叔伯便和眾人將木棺移於廳堂中央,把已經換好壽衣的衍思同移於棺內,接著便是往內填石灰了。


    衍小翼換上麻衣,守在靈堂,看著眾人裝欞。他得細細地看著,看是否有石灰灑落在父親的臉上,看是否有人忘記放一根桃枝在父親的身邊,讓他去陰司的路上打攔路的狗,他得看父親嘴裏是否含著銅錢……


    然而他是不必擔心這些的,他的叔伯們在為他打點著這一切,是那麽的細心,那麽的周到。他隻要做一個全職“孝子”就好了——跪在靈堂前,給每一個前來緬懷的客人磕頭道謝。然而,當他麵對這個人的時候,他真的很不情願磕頭道謝,那個人就是母親的新丈夫李泉。


    “您似乎不太方便來這裏吧?”衍小翼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倘若沒有這個人,母親應該會待在父親的身邊吧。


    “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和你父親的關係。我知道你怪我搶走了你的母親,但是我要告訴你,不是我搶走的,而是你父親拜托我這樣做的。”


    “你胡說!我父親那麽愛我的母親,他不會這麽做的!”衍小翼一臉的憤怒。


    正說話間,母親牽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小男孩子過來了,他正披著“麻衣”。母親把那男孩領到父親的欞樞邊,對兒子說:“小翼,他是你的弟弟,父親的幹兒子。他是來送他幹爹最後一程的?”


    “什麽?”衍小翼一臉吃驚,吃驚中又帶有絲憤怒,“媽媽,你還是帶他走吧。我想,父親應該是不想見到他的。”


    “哥哥好,我是小源。幹爹生前十分疼愛我,希望哥哥能讓我送幹爹最後一程!”


    衍小翼別過臉去,不再看母親和弟弟,一狠心,說道:“這裏是衍家,守靈的也隻能是衍家的子孫!你走吧!”


    “那我呢,是不是也要走?”一個略帶羞澀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眾人齊刷刷地看過去,隻見一個身披白色長孝服的少女立在眼前。約十六七歲左右,頭上戴著筍衣做成的孝帽,手上拿著“哭喪棒”,手臂上套著個“孝號”。長得一張瓜子臉,眉清目秀。眾人努力回想著,卻怎麽也記不起她是誰。


    “你是誰?為什麽穿一身孝服?”衍小翼冷冷地問著。


    那少女有些羞澀,嬌羞地說:“可能哥哥不記得我了,但我卻是記得哥哥的。我是李煜婷,不知道哥哥現在是否有記起來?相信衍叔叔應該有經常向你提起我吧?”


    “李煜婷?”衍小翼大吃一驚,“就是父親指……指……”衍小翼麵露難色,無法啟齒。


    “指婚的那位?”衍母試探性地問著。李煜婷嬌羞地點了點頭。


    衍小翼長吸了口氣,又長吐了口氣,說:“你也太無俚頭了吧,父親隻是戲言而已,你怎麽能夠當真?”


    “不是戲言”,隻見她輕輕地從口袋裏拿出半塊玉,接著說,“衍叔叔說以這個為憑證。”衍小翼接過玉佩,並取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那半塊玉一合,剛好合成一塊。衍母看到這塊玉,眼睛濕潤了,這塊玉是他和衍思同的定情信物。那時因為不能經常在一起,便將玉切割成兩半,各執一片,以寄相思。離婚之後,她便很堅決的把這半塊玉還給了他,以示絕決。沒想到今天卻成了兒子的定情信物!她從兒子手中拿過玉,輕輕地撫摸著,不禁淚眼婆娑。


    “你是不是秀逗了?就憑這個跑到別人家裏穿孝服?你想嫁人想瘋了麽?”衍小翼顯得很是生氣,既為父親的草率,也為李煜婷的“厚顏無恥”!


    “我並不是以媳婦的身份來的,不然就該披麻而不是戴孝了。我是以女兒的身份來的,所以才穿的長孝服!”李煜婷邊說邊低著頭,搓弄著孝服的衣角。她是願意答應這門親事的,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見過這位哥哥了,她也很喜歡和這位哥哥玩,隻是這位哥哥不記得自己罷了。


    “咦——呀,”衍小翼一幅忍無可忍的表情,“真是一群瘋子!好啦好啦,你們愛跪就跪吧!”說完轉過身,趴在欞樞上,暗自落淚。


    李泉夫婦又向李源交待了一番,這才離開。


    “哥哥,我一直獨自霸占著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了!”雖然母親跟隨了自己的父親,不是自己的錯,但一想起哥哥之前的孤獨、寂寞與悲傷,李源總覺得有一絲歉意。母親曾有一段時間拋棄了自己和父親,遠走他鄉,所以他更能體會那種滋味。


    衍小翼並沒有理會李源,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他做兄弟。在他看來,這是搶走他母親的人,是破壞了他的家庭之後才出生的家夥,這樣的人,他幹嘛要去和他做兄弟?正巧這時有人前來祭奠,他便冷冷地說道:“既然來當孝子,就用點心吧,爸爸在看著呢!”然後跪拜回禮。李煜婷和李源忙跟著跪拜。


    送走這位客人,李源又接著說:“哥哥,我相信爸爸不想看到咱倆這樣的,不是麽?”


    衍小翼有些忍無可忍,右手一環,就勒住了李源的脖子,且有越勒越緊之勢。他一臉的憤怒,壓低聲音,狠狠地說道:“給我記住,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弟!你再雞婆,休怪我攆你出門!”一旁的李煜婷看到這場景,嚇得直往後靠,直到衍思同的欞樞擋住她的退路。


    衍小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才鬆開手,整理自己的衣服。自此之後,李源便不再招惹這個哥哥了,而李煜婷也突然生出一絲懼意。


    深秋的夜最是寒冷。衍小翼、李源和李煜婷三人守在靈堂,凍得直哆嗦。李源看了兩人一眼,說:“你們先去睡會兒吧,我守著就好了。”


    衍小翼惡狠狠地瞪了李源一眼,說:“想壞我名聲是吧?我可是他的親兒子,我不在這裏守,像話嘛?你給我滾一邊去。”說著還推了李源一把。


    李源跌了一跤,忙掙紮著爬起來,說:“哥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看你冷,才那麽說的。”


    李煜婷看了一眼鋪在地上的爛草席和那幾根快要發黴的稻草,說:“我去找床棉被來!”說著便出了靈堂。


    約摸十分鍾左右,李煜婷便抱著一床破棉被過來了。她高興地跑過來,但由於棉被遮住了自己的視線,一不小心,踢倒了欞樞前的那盞油燈。


    “閃開了?”衍小翼把李煜婷一拉,李煜婷便直直地朝牆上撞去,隻聽得“咚”地一聲響,連衍小翼自己都嚇了一跳,好在她正抱著被子,剛好有被子墊著,不然真不知道是否會碰得頭破血流。衍小翼見她安然無恙,便不再為她擔心,依舊擺出一幅臭臉孔。


    “哥哥難道不需要向我道個歉麽?”李煜婷把被子放下,輕聲細語地說著,語調中顯露出一絲害怕。


    李源也嚇到了,忙探過身子,問道:“撞到了?很痛嗎?”邊說著還邊用手去揉搓她的額頭。


    “我又不是故意的,有什麽好道歉的?誰叫你把油燈踢翻了,沒燈,爸爸怎麽找得到路回家?”說著便去拾那盞油燈,撥弄一下燈芯,重新點亮。


    李煜婷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低著頭,小聲地說著“對不起”。


    衍小翼不太樂意和他們在一起,便獨自走到一旁,倚著牆壁,閉目養神。可能是因為長途跋涉,加上一天的勞累,居然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而李源和李煜婷也因為不太熟悉,各自走開了,於是便隻有李煜婷一人獨自享受著那床破棉被的溫暖了。


    李煜婷瞄了一眼熟睡的衍小翼,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手,發覺他的手如水般冰涼,忙把被子抱過來,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她坐在一邊,用溫柔如水的目光注視著他。在她看來,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的性感,讓人著迷!


    當年的翼哥哥已經長成大人了,是那麽的英俊帥氣,更加讓人心動。然而卻為什麽總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呢?“翼哥哥,你真的不再喜歡煜婷了麽?”李煜婷在心裏這樣問著,手卻不由自主地滑到了衍小翼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他。不知道是衍小翼感覺到了什麽,還是隻是做了個夢,輕輕地“嗯”了聲,稍微轉了下身子,便又接著睡了。衍小翼的這一舉動,著實把李煜婷嚇了一跳,她本能地閃到一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崩緊了每一根神經等著衍小翼的發飆。但許久都沒有到等到發飆,她這才好奇的轉過身來看他,原來他又睡過去了。——真是虛驚一場呀!


    然而,當她再次久久注視完衍小翼,準備坐回原地時,卻被驚嚇了一場。因為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幾乎有個鼻子與她鼻子相碰,兩粒眼珠尤如鱗光一樣閃礫,嚇得她驚呼狂喊,連熟睡中的衍小翼也被驚醒。原來在李煜婷凝望衍小翼的時候,李源被凍醒了,看到了這個場麵,有些好奇,便湊了過來。


    衍小翼以為李煜婷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了,吼道:“吵什麽吵呀,那麽害怕,還來守什麽靈?爸爸在這裏休息,你這麽吵,他怎麽睡呀?”


    李煜婷有些不好意思,耷拉著腦袋,低聲地說:“在大吵大喊的人不是你麽?”


    衍小翼愣了下,但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粗魯,有些不好意思,但仍裝出一副生氣地樣子,猛猛地瞪了她一眼,一側身,準備繼續睡,這才發現身上的棉被,心裏不禁湧出一絲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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