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黑壓壓地坐滿了人群,他們正坐在桌前吃著飯,飲著酒,一邊還談笑風生,似乎這原本就是一場喜慶宴會——哦,應該也算吧,這不是叫“白喜事”麽!白喜也是喜呀!


    衍小翼往院子裏瞟了眼,桌上已經上了十來個菜了,第一輪宴席快要吃完了,然而這“領孝”的人卻還不見回來,難道不知道孝子需要出去謝禮的麽?衍小翼有些生氣,咬緊牙根,一拳重重地錘在牆壁上,恨恨地說道:“立刻給我去找!”


    員福嚇得直打了個了哆嗦,往後一退,說:“我馬上去找,你別著急!”


    李源抓著衍小翼的手,看了一眼那流著血的拳頭,說:“你是孝子,現在是有求於人,忍一忍吧!”


    “忍什麽忍呀!我父親哪裏得罪他了,居然不來領孝(領著孝子出去給眾人行跪拜禮)!”衍小翼忍無可忍,一臉的憤恨不平。


    “知道孝帽上為什麽有三朵棉球麽?”李源說著取下自己的孝帽,指著正中間的那顆棉球說,“這顆位於前額,是告誡孝子,不該看到的就不要看到,哪怕別人打上門來,也要以禮相待;這兩邊兩顆,剛好位於耳朵上,是告誡孝子,不該聽到的就不要聽到,哪怕別人前來辱罵!哥哥,孝子在這個時候,就是得低聲下氣的,您不知道麽?”


    “別跟我說你那些歪理,都是些什麽破迷信呀!”衍小翼狠狠地瞪了眼李源,舉起“哭喪棒”,在他頭上敲了下,接著說,“我聽說被‘哭喪棒’打到的人,一整年都會倒黴,所以我說,千、萬、別、惹、孝、子!”最後一句,他幾乎是一字一句。


    “哥哥怎麽這樣?”李源覺得有些委屈,揉揉頭,說,“‘哭喪棒’是能隨意拿來打人的東西麽?我又沒做什麽對幹爹不敬的事!”


    “那好,不來領孝算得上是對我父親不敬吧?我非得用這孝棒教訓教訓他不可。”這幾天來,衍小翼一直勸自己不要哭,要堅強,但在這一刻,他卻再也忍不住了,流下了一行清淚。


    說話間,員福已經回來了,麵露難色,訕訕地說:“小翼,沒有找到你大伯。”


    衍小翼狠狠地咬著嘴唇,幾乎都咬出血了。他走到敲鑼人的麵前,跪在地上,說:“師傅,不知道是我父親生前招惹了我大伯,還是我得罪了他,在這關鍵的時刻,居然躲起來了。我真是無臉見人,但‘謝孝’是必不可少的,我想讓我叔叔領孝,您陪我一起去請他,好嗎?。”


    “好的!快起來!”敲鑼手忙扶起衍小翼,然後開了一響鑼,尾隨其後。


    衍小童、李源、李煜婷和敲鑼手一起來到衍思恩的房裏,此時衍思恩正在整理禮簿。一會兒吃完飯,會有人來這裏送禮的,他得一一記下。看見孝子們突然全部進來了,他覺得有些訝異,忙問道:“怎麽了?”


    敲鑼手又開了兩聲鑼。衍小童便跪在叔父前,哭訴道:“五叔,麻煩您去領孝,帶我們出去‘謝孝’吧!”


    “大哥呢?”衍小童的請求,讓衍思恩感到意外。


    “不知道是我父親生前得罪了他,還是我這個晚輩做得不周全,大伯突然失蹤了,故意刁難我。五叔,老話說得好:娘親舅大,爺親叔大。能頂替大伯領孝的人也隻有你了,我希望您能領孝,以慰父親在天之靈。如果傳出去,說我父親的葬禮,居然沒有人願意領孝,孝子不出來謝禮,那該是多麽丟臉的事呀!”


    衍思恩忙拿起一旁的孝服,披在身上,說:“走!這臉咱丟不起!”


    於是敲鑼手在前鳴鑼開道,衍思恩在前領孝,孝子在親人的攙扶下,到廚房、靈前和各桌去謝禮。衍小翼邊退邊跪,挨桌挨個道謝,然而跪到某桌的時候,卻怎麽也不見那人起來回禮。那是一個白人,應該是從國外來的。那人一身肌肉,顯得很是結實,眉毛倒豎,顯得很有威嚴,而額上的那幾道刀痕,更添幾分殺氣。衍思恩緊緊地盯著他,努力地搜索著記憶,但腦海中似乎沒有絲毫與他有關的印象。


    “三哥的朋友?可從來沒聽說過三哥有外國朋友呀?遊客來混飯吃的?”衍思恩的思緒飛快地轉著。那白人的鄰座見局麵僵持住了,忙擠過來,彎下腰去,雙手交疊,作揖回禮。孝子這才起身,接著“謝孝”。


    衍思恩回到房裏後,腦海裏總是浮現那個白人的身影,還有那淩利的眼神,心裏隱約有一種憂慮,但這擔憂究竟從何而來,卻無從知曉。他脫了孝服,跑到院子轉了一圈,發現來的白人居然不止他一人。“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白人?難道真的是隨團旅遊,來混飯吃的?可是有錢來旅遊,怎麽可能沒錢去飯店住宿?來體驗地方風情特色的麽?那又為什麽完全不懂本地風俗呢……”衍思恩覺得自己的頭幾乎都快要被這些疑問擠爆炸了。


    正憂慮時,衍思萬和衍思行回來了,衍思恩忙迎上去,說:“大哥,你怎麽……”


    但衍思萬馬上打斷了他的話,壓低聲音說:“有急事,房裏去說!”看到大哥一臉凝重的神色,衍思恩隻覺得一種壓迫感由四周突襲而來,頓時全身緊張起來。


    三人行色匆匆地走進了衍思萬的房間。衍思行把門反鎖上,然後拉上窗簾,打開電視機,把聲音調到最大。衍思萬則把吊燈關了,隻開了書桌上的小台燈。他爬到床底下,拖出一個盒子,打開來看,原來是一盞煤油燈。隻見他取出煤油燈,用紙拭擦了一下,然後點亮。


    衍思萬從抽屜裏取出一疊白紙和三支筆,放在書桌上。他拿起一張紙,寫下“現在開始,一切用寫”八個字,遞給衍思行和衍思恩兩人看,衍思行和思恩兩人看完,點了點頭。衍思萬便又開始寫了。


    “在鎮上,遇到格琳娜·桑尼了。”衍思萬把寫好的字條推過去,衍思恩看了,臉色立刻變得蒼白,神色也由不安轉為憂慮,隨即拿起筆,寫下“厄爾尼諾?”


    衍思萬和衍思行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厄爾尼諾”是美州的一個非法組織,那個組織是美州資產階級聯盟,是企圖推翻無產階級,恢複資本主義社會的落後分子。自從“品行石”公布於世後,他們便千方百計地搶奪“品行石”,想毀滅寶石,讓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之境。對於“厄爾尼諾”,衍家人沒有不熟悉的,也沒有一個不憎恨的,因為幾百年來,死在“厄爾尼諾”組織下的衍家人不乏其數,比如衍思萬的父親和曾祖父,衍思行的祖父,衍思恩的曾祖父!


    “葬禮上出現了很多白人,會不會……”衍思恩把紙條推到大哥的麵前。衍思萬覺得有些頭疼,揉了揉太陽穴,然後拿起著筆,刷刷地寫起來了。


    三人經過一陣商議,最後決定出殯那天,兵分兩路,因為“厄爾尼諾”有可能趁明天人多嘈雜之際突襲“德聖殿”。具體的安排是衍思萬、衍思農和衍思行守護“德聖殿”,衍思恩“領孝”出殯。衍思萬和衍思行年長於衍思同,不送葬合乎情禮,但於衍思行來說,卻似乎有些不妥。衍思行有些猶豫,但在大哥淩利目光的威逼下,隻好就範了。


    三人把剛剛寫過的字條,逐一點燃燒掉,然後相互投遞了一個勉勵的眼神。


    “不要和孩子們講,等辦完葬禮再說,大家都已經夠累的了!”衍思行又補充了一句,衍思萬和思恩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以示讚成。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衍思萬打開門一看,原來是衍小翼,問道:“小翼?有什麽事麽?”


    衍小翼朝屋裏瞧了瞧,目光落在正開著的電視機上,氣得咬牙切齒,舉起“哭喪棒”,幾乎就要打下去了。“小翼,你要幹嘛!”衍思恩及時製止住了衍小翼。原來小翼剛好路過,聽見屋子裏傳來的電視劇對白,猜想大伯一定在裏麵,想證實一下,便敲了房門,沒想到真的在裏麵。再一回想到剛才的事,恨就不打一處來。


    衍小翼看了五叔一眼,把手放下來,狠狠地瞪了衍思萬一眼便離開了。


    “你幹嘛開電視呀,還開這麽大聲,唯恐別人不知道我們在裏麵,是吧!”衍思萬突然抱怨起來。


    衍思行低著頭,有些委屈地說:“我以為咱們要小聲地商議,所以就打開電視機,把音量調大,想蓋過咱們的聲音,免得被別人或是竊聽器之類的東西偷聽呀。”


    衍思萬一臉的無奈,扔下句“真是被你打敗了”便走了。


    第二天淩晨五點,衍家人齊集在靈堂前吃靈堂飯,這是家人陪死者吃的最後一頓飯了,吃完靈前飯後,就是“別靈”了,之後便是出殯。


    衍小鈞搖著輪椅,端著碗,靠著三叔的欞樞,泣不成聲。衍小翼走過去,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說:“小鈞,不要哭,要開開心心地陪叔叔吃最後一頓飯。你這個樣子,叔叔怎麽安心地去天堂呢?別哭,一會八仙就要來迎駕了。”衍小鈞積聚數天的悲痛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抱著小翼大聲地哭著,嘴裏還不住地叫著“哥”!


    衍小翼又安慰了一陣小鈞,便離開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隻見他走到衍思萬的麵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著頭,用沙啞的嗓音說著:“大伯,今天出殯,請您領孝!”


    “我今天還有別的事要做,你還是照例請你五叔‘領孝’吧!”說完丟下飯碗,出了靈堂。


    望著遠去的衍思萬的背影,衍小翼流下了辛酸的淚。淚珠滑入嘴唇,居然帶著


    十足的火藥味,好似又把他整個人都炸翻!衍小翼張大鼻孔,喘著粗氣,喘得連全身都跟著顫抖起來!


    “衍——思——萬!”衍小翼眼露凶光,恨恨地說著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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