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的時候族人差不多已經來齊了,全部站在神社正殿門口低聲交談,讓場麵顯得擁擠而熱鬧。在神社門口有專門請來的僧侶撞鍾,見人基本來齊,僧侶搖動木槌,悠遠古樸的鍾聲開始響起。


    一聲,兩聲……樹枝上的雪撲簌簌落下,交談的聲音漸小。


    三聲,四聲……開始有人閉上眼,雙手合十舉在胸前。


    五聲,六聲……撞鍾的僧侶微微合眼,臉上一派虔誠低聲念動著祈福的禱文。


    七聲,八聲……從我的角度望去,二哥,父親,母親全都閉上了眼,四下一片安靜。好像族人都在用心祈禱,隻有我一個人東張西望。


    鍾聲一共敲響了一百零八下,意味著新的一年裏每個人都有一百零八個願望想要實現,同時鍾聲還會淨化人的心靈。信仰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明明大家都不信佛,但在氣氛的感染下,就連最小的嬰兒也不再哭泣,像是感受到了莊嚴的氛圍。


    人實在是一種容易被集體影響的生物,一句謊言開始隻有一兩個人告訴你,你不會相信,但是當周圍所有人都告訴你同一句謊言並且他們都堅信這是事實時,你也會情不自禁懷疑起自己。


    僧侶敲完鍾,開始給每個人發放一張白紙條,紙條上預先寫好了未來一年將會發生的事,其實都是各種祝福的話。比如升官發財哦,不對,應該是實力大增,再比如有新的孩子,還比如非常有宇智波特色的開啟三勾玉寫輪眼。我發到的紙條上寫著未來一年心想事成,這是一句很籠統的話,也是一句不可能實現的廢話。如果人真的能心想事成,這個世界都要毀滅了。不過這算是節日的祝福,我假裝很高興地笑了起來,把紙條掛在神社門口的一棵老樹上。


    這樹不知道有多大歲數了,樹幹最粗的地方要三四個成年人才能環抱過來,一些樹枝已經枯死,還有一些新生的枝丫,上麵很快就掛滿了白色紙條。畢竟都是忍者嘛,掛個紙條還是輕輕鬆鬆的,連樹冠頂端都有人專門跳上去放紙條,一時間白紙和樹上的積雪融為一體,除了冷風吹過刮得紙條呼啦啦響,其餘時間分不清到底是雪還是紙。


    聽完撞鍾,掛完紙條,所有人就準備回家了,天寒地凍,再不怕冷傻站在外麵也不好受。隻是陸陸續續離開的人群中,有人專門擠過來拉住我,女人穿著黑色的棉布和服,胸口上印著小小的團扇,懷裏抱著一個酣睡的嬰兒:“鏡少爺,去看看秀子吧,她今天身體不好都沒有來神社。”


    我認出來這是給我豆子的女人,看了一眼父親,他朝我點點頭,我便跟著女人朝秀子阿姨的家走去。


    直到看到秀子阿姨,我才知道女人口中的身體不好是怎樣不好,何止是不好,簡直是糟糕透頂。


    比起上次我來看望秀子阿姨,她現在更瘦了,幾乎是瘦骨嶙峋,臉上死氣沉沉。躺在幾層後的被子裏,昏昏沉沉,就算我們進來也沒有反應。


    我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不好,皺起眉轉身就要出去:“我去喊族裏的醫忍。”


    “沒用的,之前已經來看過了。”女人現在把自己的孩子背在背上,騰出手來跪在秀子阿姨身邊,幫她掖了掖被角,臉上是感同身受的悲傷,歎了口氣,“我喊你來也是想讓你見見秀子最後一麵。她以前常說起你,說你是她見過最聰明的小孩,絕對會成為開啟萬花筒的高手。”


    她抬起頭望了我一眼:“來,到這邊坐下。”


    我走到秀子阿姨身邊跪了下來,她好像有所感應,睜開眼,眼神很混沌。先是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最後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秀子阿姨從被子下麵伸出手:“鏡啊……”


    我握住那隻像枯枝一樣幹瘦的手,沉默了。


    小的時候她把我抱在懷裏,輕輕哼著兒歌哄我入睡,那時候她在我眼中隻是個麵目模糊的女人,身上的氣息甚至沒有母親讓我留戀。再大一些我感覺到母親的冷淡,這時候她對我的溫柔就顯得彌足珍貴,那時候她在我眼中無所不知,風之國的沙,雨之國的水,湯之國的溫泉,她好像什麽都知道,各大忍者家族也如數家珍。從她口中我知道了六道仙人,還知道九大尾獸,這個陌生的世界終於在我麵前變得熟悉起來。再然後我長大了,應該進行忍術修行她便離開我家,很長一段時間裏父母沒有向我提起她,我好像也忘了。


    為什麽我會忘了呢……明明是再想念不過的人,我好像那種被外麵花花世界迷住眼的少年,等玩夠了回到家鄉才發現等待在那裏的親人已經不在了。前世的時候我看過一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待,父母親現在正值壯年壓根不需要我來養,而秀子阿姨……


    “對不起。”我低下頭,覺得這句話太輕飄飄了,一點分量都沒有。


    “鏡長大了啊。”秀子阿姨好像沒聽到我的道歉,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逐漸渙散開,她顫巍巍地舉起手摸著我的臉,手像枯老的樹皮般粗糙。


    “真好,鏡長大了呢。”她吃力地重複了一遍,聲音越發輕了,手也慢慢從我臉頰上滑落。


    不管我怎麽舉著她的手,都握不住,就像手裏捏著一把沙子,越想握緊沙子卻漏得越快。


    “我家鏡可是個天才呢,將來一定能開啟萬花筒寫輪眼……”秀子阿姨像是在對我說,對我身邊的女人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是個天才啊。他一定能活下去……”


    手徹底垂了下去,秀子阿姨半睜著眼望著天花板,眼裏的光芒卻已經消散了。


    這時候身邊阿姨背後的小孩子一下哇的哭出了聲,他不知道怎麽地哭得非常厲害,無論他母親怎麽哄都停不住。我看他哭得聲嘶力竭滿臉通紅的樣子,感覺有些恍惚。


    背後的櫃子上兩張黑白遺照靜靜放著,相框裏一大一小的男子表情嚴肅,目光深沉。房間很多地方都落滿了灰塵,看來大晦日那天秀子阿姨已經無力打掃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


    秀子阿姨的鄰居好不容易讓自己的孩子安靜下來,望著我很愧疚的樣子:“真是對不住,讓鏡少爺新年的時候還見到死人……”


    她好似已經習慣了死亡,應該說這個世界的人都習慣了。無論是別人的死亡,還是自己的,他們麵對生命的流逝很坦然,坦然到讓我害怕。我更害怕的事,我也逐漸同化了,死亡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可怕。就像現在,明明我該痛哭流涕的,卻平靜得不可思議,就是意識有些飄忽。


    “……不,還是盡早讓秀子阿姨下葬吧。”許久之後我聽見自己這樣說。


    本來我是打算看著秀子阿姨的棺材入土的,結果剛跟著族人走到家族墓地,就被人攆上通知我母親快要生產了。


    我聽得一呆,周圍的人比我還要緊張,一聽族長夫人要提前生了,連忙催我回家。


    天空相比較早晨已經陰沉了許多,零星的雪花開始飄落。我沒打傘,聽不見外麵的聲音,也感覺不到冷風,渾渾噩噩走回家,頭頂已經落了不少雪。這時候外麵的雪花已經有鵝毛般大小,紛紛揚揚,不停落下。


    房間裏熱氣騰騰的,頭頂和衣服上的雪花融化了,頭皮感覺涼絲絲的,和服上有亮晶晶的水珠。二哥和父親正麵對麵跪坐在客廳裏,看到我進屋,二哥皺眉站起身:“你跑哪去了?”


    我張張嘴,看見他滿臉焦急,就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父親也難得露出一點擔憂,同樣擰緊眉頭望著我。我在他的目光下終於徹底回過神來,整個世界的寂靜像是被玻璃被打碎,隱約聽見了後麵臥室傳來的喊叫聲。


    “秀子阿姨去世了。”我走到父親旁邊坐下,輕聲對他說。


    他這才鬆開眉頭,想了想安慰我:“這也是沒辦法的。我記得她的丈夫兒都已經去世了。”言下之意是她也算是和親人團聚了。


    母親還在慘叫,我聽得心驚動魄的,雖然看不到也能想象後麵房間裏的緊張:“母親怎麽提前生產了……”


    “不知道,”這次是二哥回答我,他重新跪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壓下自己的忐忑,“可能是受天氣影響,今年冬天比以往冷得多。”


    幸運的是雖然是提前生產,但母子均安。這個消息穿過來的時候,父親激動地刷地站起身,快步向後麵走去,我和二哥對視一眼在他身後小跑著跟上。


    趕到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已經人手一個繈褓抱在懷裏了,母親臉色雖然很蒼白,精神卻不錯,幾縷發絲黏在汗濕的臉上她顧不上撥開,專心致誌看著手裏的嬰兒。


    看到我和二哥,父母高興地招手讓我們過來看弟弟,兩個都是男孩子,母親抱著的那個先出生叫葉,父親抱著的是雙胞胎弟弟叫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剛出生的嬰兒,皮膚皺巴巴紅彤彤的,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可愛。葉已經在母親懷裏睡過去了,他雖然是哥哥,身體卻明顯虛弱很多。而斑則強壯許多,不哭不鬧,很精神地睜著琉璃似的黑眼睛到處打量,盡管知道嬰兒都是近視眼,我還是忍不住和二哥一起湊上去搶著自我介紹。


    “我叫宇智波淨土,是你二哥。”


    “我是宇智波鏡,是你三哥。”


    斑瞪著我們這兩個湊到他麵前的陌生人,眨巴眨巴眼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嘴一癟哇哇大哭起來,哭聲中氣十足,震耳欲聾。


    父母看著我兩麵麵相覷的樣子,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父親一邊笑還要一邊哄著斑,簡直手忙腳亂。


    房間裏很溫暖,窗外雪越下越大,院子裏櫻花樹的一根細枝不堪雪的重負,折斷了,樹枝和雪掉下來,在雪地上砸出幾個坑。


    葉安安靜靜躺在母親懷裏昏睡著,斑則在父親手裏掙紮著大哭,二哥愁眉苦臉蹲在旁邊,想碰這個弟弟又不敢伸手,我看著這些親人,忍不住握緊拳頭:我要變強,變強到足夠保護他們,讓他們每個人都能成為老爺爺老奶奶,最後在親人的環繞中安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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