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大師吃著田七由小孩手上換來的那碗餑餑,他吃得很放心,隻不過出家人一向講究細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兩口。


    這時車馬已駛出小鎮,趕車的隻希望快將這些瘟神送到地頭,好大吃一頓,是以將馬打得飛快。


    田七笑道:“照這樣走法,無亮之前,就可以趕到嵩山了。”


    心眉大師麵上也露出一絲寬慰之色,道:“這兩天山下必有本門弟子接應,隻要能”


    他語聲突然停頓,身子竟顫抖起來,連手裏端著的一碗餑餑都拿不穩了,麵湯潑出,玷汙了僧衣。


    田七變色道:“大師你你奠非也”


    突聽“波”的一聲,麵碗已被心眉大師捏碎。


    田七大駭道:“這碗麵餑餑裏難道也有毒?”


    心眉大師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無語。


    田七一把揪住李尋歡的衣襟,嗄聲道:“你看看我的臉,我的臉是不是也”


    他也驟然頓住語聲,因為這句話已用不著再向了。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我雖然一向都很討厭你,卻也不願看著你死。”


    田七麵如死灰,全身發抖,恨恨的瞪著李尋歡,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過了半晌,忽然獰笑道:“你不願看著我死,我卻要看著你死!我早就該殺了你的!”


    李尋歡道:“你現在殺我不嫌太遲了麽?”


    田七咬牙道:“不錯,我現在要殺你的確已遲了,但還不太遲。”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尋歡的脖子。


    阿飛已站了起來。


    他臉色還是很難看,但身子卻已能站得筆直。


    林仙兒脈脈含情的望著他,眼波中充滿了愛慕之意,嫣然道,“你這人真是鐵打的,我本來以為你最少要過三四天才能起床、誰知你不到半天就已下了地。”


    阿飛在屋子裏緩緩走了兩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林仙兒嘟著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離本行,說來說去隻知道他,他、他、你為什麽不說說我,不說說你,你自己。”


    阿飛靜靜的望著她,緩緩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無論林仙兒說什麽,他還是隻有這一句話。


    林仙兒“噗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這人真是沒法了。”她溫柔的拉著阿飛坐下,柔聲道,“但你隻管放心,他現在說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師的方丈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飛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據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絕不肯喝茶的。”


    李尋歡已喘不過氣來。


    田七自己的麵色也越來越可怕,幾乎也已喘不過氣來,但他一隻青筋暴露的手卻死也不肯放鬆。


    李尋歡隻覺眼前漸漸發黑,田七的一張臉似已漸漸變得很遙遠,他知道“死”已距離他漸漸近了。


    在這生死頃俄之間,他本來以為會想起很多事,因為他聽說一個人死前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的。


    可是他卻什麽也沒有想起,既不覺得悲哀,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很好笑,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因為他從來也未想到居然會和田七同時咽下最後一口氣,縱然在黃泉路上,田七也不是個好旅伴。


    隻聽田七嘶聲道:“李尋歡,你好長的氣,你為何還不死?”


    李尋歡本來想說:“我還在等著你先死哩。”


    可是現在他非但說不出話,連氣都透不出來了,隻覺田七的語聲似也變得很遙遠,就仿佛是自地獄邊緣傳來的。


    他已無力掙紮,已漸漸暈過去。


    突然間,他隱隱約約聽到一聲驚呼,呼聲似也遙遠,但聽來又仿佛是田七發出來的。


    接著,他就覺得胸口頓時開朗,眼前漸漸明亮。


    於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對麵的車位上,頭歪到一邊,軟軟的垂了下來,隻有一雙死魚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著李尋歡。


    再看心眉大師正在喘息著,顯然剛用過力。


    李尋歡望著他,過了很久,才歎息著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拍開了他的穴道,嗄聲道:“趁五毒童子還沒有來,你快逃命吧。”


    李尋歡非但沒有走,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沉沉道:“你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盜?”


    心眉大師歎道:“出家人臨死前不願多造冤孽,無論你是否梅花盜,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來,你再想逃就遲了。”


    李尋歡凝注著他已發黑的臉,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多謝你的好意,隻可惜我什麽都會,就是不會逃命。”


    心眉大師著急道:“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你體力未恢複,也萬萬不是五毒童子的對手,隻要他一來,你就”


    突聽拉車的馬一聲驚嘶,趕車的一聲慘叫,車子斜斜衝了出去,“轟”


    的撞上了道旁的枯樹。


    心眉大師撞在車壁上,嘶聲道:“你為何還不去?難道還想救我?”


    李尋歡淡淡道:“你能救我,我為何不能救你?”


    心眉大師道:“可是——可是我已離死不遠,遲早總是一死。”


    李尋歡道:“你現在還沒有死,是麽?”


    他不再說話,卻自田七懷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柄很輕,很薄的小刀。


    一柄小李飛刀!


    李尋歡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


    車廂已傾倒,車輪猶在不停的滾動著,發出一陣陣單調而醜惡的聲音,在這荒涼的黑夜裏聽來分外令人不愉快。


    李尋歡喃喃道:“這車軸早就該加油了”


    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會想起車軸該不該加油的問題,心眉大師越來越覺得這人奇怪得不可思議。


    他活了六十多年,從未見過第二個這樣的人。


    這時李尋歡已扶著他出了車廂,刺骨的寒風猛然吹上了他們的臉,那感覺就好像刀割一樣。


    心眉大師歎道:“你本不必這樣做的,你你還是快走吧。”


    李尋歡卻倚著車廂坐了下來,天上無星無月,天地一片沉寂,寒風吹著枯樹,宛如鬼魅在迎風起舞。


    心眉大師用盡目力,也瞧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隻聽李尋歡朗聲道:“極樂峒主,你來了麽?”


    寒風呼嘯,卻聽不見人聲。


    李尋歡道:“你既不來,我就要走了。”


    他忽然將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來。


    心眉大師道:“你你想到哪裏去?”


    李尋歡道:“自然是少林寺。”


    心眉大師失聲道:“少林寺?”


    李尋歡道:“我們這一路拚命的趕,豈非就是為了要趕到少林寺麽?”


    心眉大師道:“但但現在你已不必去了。”


    李尋歡道:“現在我更非去不可。”


    心眉大師道:“為什麽?”


    李尋歡道:“因為隻有少林寺中或許還有救你的解藥。”


    心眉大師道:“你你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敵人。”


    李尋歡道:“我救你,就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心眉大師默然半晌,長歎道:“若是真的能趕到少林,我一定會設法證明你的無辜,現在我已可斷定你絕非梅花盜了。”


    李尋歡隻笑了笑,什麽也沒說。


    心眉大師黯然道:“隻可惜你若帶著我,就永遠也無法趕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現在雖然還未現身,但他絕不會放過你。”


    李尋歡輕輕的咳嗽。


    心眉大師道:“以你的輕功,一個人走也許還有希望,又何必要我來拖累你?隻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無憾的了。”


    突聽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會和狂嫖亂飲的風流探花交上朋友了,這倒真是天下奇聞。”


    笑聲忽遠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從哪裏傳來的。


    心眉大師的身子驟然僵硬了起來,道:“極樂峒主?”


    那聲音格格笑道:“我煮的餑餑味道還不錯麽?”


    李尋歡微笑道:“閣下既然想要我這風流探花的命,為何又不敢現身呢?”


    極樂峒主道:“我用不著現身,也可要你的命。”


    李尋歡道:“哦?”


    極樂峒主笑道:“到今夜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個,非但從來沒有一人見到過我,根本連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尋歡笑道:“我也早已聽說閣下是個侏儒,醜得不敢見人,想不到江湖傳說竟是真的。”


    那忽遠忽近,飄飄渺渺的笑聲忽然停頓。


    過了半晌,才聽到極樂峒主的聲音道:“我若讓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對不起你。”


    李尋歡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會死的,閣下卻難說得很了。”


    他笑聲還未停頓,突聽一陣奇異的吹竹聲響起。


    雪地上忽然出現了無數條蠕蠕而動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長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麽,隻能嗅到一陣陣撲鼻的腥氣。


    心眉大師駭然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李尋歡橡是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麽,朗聲笑道:“據說極樂峒中的毒物成千上萬,我怎地隻不過看到這兒條小毛蟲而已,難道其他的已全都死光了麽?”


    吹竹之聲更急,雪地上的黑影已將李尋歡和心眉圍住,有幾條已漸漸爬到他們的腳旁。


    心眉大師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這時才聽得極樂峒主格格笑道:“我這‘極樂蟲’乃七種神物**而成,非血肉不飽,等到兩位連皮帶骨都已進了它們的肚子,你就不會嫌它小了。”


    他話未說完,突見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已發出!


    心眉大師幾乎忍不住要失聲驚呼出來。


    他也知道李尋歡手裏的飛刀乃是他們唯一的希望,現在李尋歡卻連對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飛刀便已出手。


    這一刀不中,他們使要化為枯骨。


    這是李尋歡的孤注一擲,卻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這一注贏的機會實在不大。


    心眉大師再也想不到李尋歡竟會如此冒失。


    但就在這時,刀光一閃而沒,沒入黑暗中,黑暗中卻響起了一陣短促但卻刺耳的慘呼!


    接著,一個人自黑暗中衝了出來。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著條短裙,露出一雙小腿:雖在如此風雪嚴寒中,也一點不覺得冷。


    他的頭也很小,眼睛卻亮如明燈。


    此刻這雙眼睛裏仿佛充滿了驚懼與怨毒,狠狠的瞪著李尋歡,像是想說什麽,但喉嚨裏隻是“格格”的發響,一個字也說不出。


    心眉大師赫然發現小李飛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小李飛刀,果然是刀不虛發!


    極樂峒主隻覺一口氣蹩在喉嚨裏,實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飛刀,一拔出飛刀,這口氣就吐了出來。


    鮮血也隨之飛濺而出。


    極樂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這時雪地上的毒蟲,已有的爬上了李尋歡的腿,但李尋歡連動都不動,心眉大師也不敢動。


    他隻覺身子發軟,幾乎已站不住了。


    小李飛刀雖霸絕天下,但他們還是免不了要喂飽毒蟲。


    誰知極樂峒主一聲狂吼,鮮血剛濺出,數十百條毒蛇突然箭一般竄了回去,一條條全都附在極樂峒主的咽喉上。


    隻聽“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極樂童子已化為一堆枯骨,但毒蟲飽食了他的血肉後,也軟癱在地,不能動了。


    他以毒成名,終於也以身殉毒!


    這景象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心眉大師瞑目合什,暗誦佛號,過了很久,才長長歎息了一聲,張開眼睛,望著李尋歡歎道:“檀越不但飛刀天下無雙,定力也當真是天下無雙。”


    李尋歡笑了笑,道:“不敢當,我隻不過早已算準這些吃人的毒蟲一嗅到血腥氣就會走的,其實我心裏也害怕得很。”


    心眉大師道:“檀越你也會害怕?”


    李尋歡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會害怕的人?”


    心眉大師長歎道:“臨危而不亂,雖懼而不餒,檀越之定力,老僧當真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他語聲漸漸微弱,終於也倒了下去。


    天已亮了。


    李尋歡坐在暈迷不醒的心眉大師身旁,似已睡著了。


    他將極樂童子和那些“極樂蟲”都埋了起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小鎮上雇了這輛騾車。


    騾子顛沛得很厲害,但他還是睡得很香,因為他實已精疲力竭,喝了兩碗豆汁後,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麽事能令他的眼睛不閉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騾車突然停下。


    李尋歡兒乎立刻就張開眼來,掀起車篷後的大棉布簾子,寒風撲麵,他頓覺精神一爽。


    隻聽車夫道:“嵩山已到了,騾車上不了山,大爺你隻好自己走吧。”


    這趕車的被李尋歡從熱被窩裏拉起來,又被老婆逼著接這趟生意,正是滿肚子不高興。


    再加上腳力錢也都被老婆“先下手為強”了,若不是車上有個和尚,他隻怕半路就停了車。


    嵩山附近數十縣,對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李尋歡抱著心眉下了車,忽然塞了錠銀子在趕車的手裏,笑道:“這是給你留做私房錢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沒有幾個私房棧,那日子真是難過得很。”


    趕車的喜出望外,還未來得及道謝,李尋歡已走了,睡覺固然是非睡不可,時間也萬萬耽誤不得。


    冰雪封山,香客絕跡。


    李尋歡展開身法,覓路登山。


    山麓下有個小小的廟宇,幾個灰飽白襪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還有兩人躲在門後的避風處瞭望。


    瞧見有人以輕功登山,這兩人立刻迎了出來!


    一人道:“檀越是哪裏來的?是不是”


    另一個見到李尋歡身後背著的是個和尚,立刻搶著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尋歡腳步放緩,到了這兩人麵前,突然一掠三丈,從他們頭頂上飛掠了過去,腳尖沾地,再次掠起。


    在這積雪的山道上,他竟還能施展“蜻蜓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少林僧人縱然眼高於頂,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等廟裏的僧人追出來時,李尋歡早已去得遠了。


    嵩山本是他舊遊之地,他未走正道,卻自後麵的小路登山,饒是如此,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自菩提達摩梁武帝時東渡中土,二十八傳至神僧迦葉,少林代出人才,久已為中原武林之宗主。


    遠遠望去,隻見紅簷積雪,高聳人雲,殿宇相連,也不知有幾多重,氣象之宏大,可稱天下第一。


    李尋歡自山後入寺,隻見雪地上無數林立著大大小小的舍利塔,他知道這正是少林寺的聖地“塔林”,也就是少林曆代祖師的埋骨處,這些大師們生前名傳八表,死後又何曾多占了一尺地。


    無論誰到了這裏,都不禁會油然生出一種摒絕紅塵,置身方外之意,又何況已厭倦名利的李尋歡。


    他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突聽一人沉聲道:“擅闖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李尋歡朗聲道:“心眉大師負傷,在下專程護送回來療治,但求貴派方丈大師賜見。”


    驚呼聲中,少林僧人紛紛現身,合什道:“多謝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李尋歡歎了口氣,綏緩道:“在下李尋歡。”


    庭院寂寂,雪在竹葉上溶化。


    竹林深處,是間精致的禪舍,從支撐著的窗子裏望進去,可以看到有兩個人正在下棋。


    右麵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他的神情是那麽沉靜,就像是已和這靜寂的天地融為一體。


    左麵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卻目光炯炯,隆鼻如鷹,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隻能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權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門心湖大師對坐下棋的人,除了這位“百曉生”


    之外,隻怕已寥寥無幾。


    這兩人下棋時,天下隻怕也沒有汁麽事能令他們中止,但聽到“李尋歡”


    這名字,兩人竟都不由自主長身而起。


    心湖大師道:“此人現在哪裏?”


    躡著腳進來通報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師叔的房外。”


    心湖大師道:“你二師叔怎樣了?”


    那少林僧人道:“二師叔傷得仿佛不輕,四師叔和七師叔正在探視他老人家的傷勢。”


    李尋歡負手站在簷下,遙望著大殿上雄偉的屋脊,寒風中隱隱有梵唱之聲傳來,天地間充滿了古老而莊嚴的神秘。


    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但他並沒有轉頭去瞧,在這莊嚴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已不覺神遊曲外。


    心湖大師和百曉生走到他身外十步處就停下,心湖大師雖然久聞“小李探花”的名聲,但直到此刻才見到他。


    他似乎想不到這懶散而瀟灑,蕭疏卻沉著,充滿了詩人氣質的落拓客,就是名滿天下的浪子遊俠。


    他仔細的觀察著他,絕不肯錯過任何一處地方,尤其不肯錯過他那雙瘦削,細長的手。


    這雙手究竟有什麽魔力?


    為何一柄凡鐵鑄成的刀,到了這雙手裏就變得那麽神奇?


    百曉生十年前就見過他的,隻覺得這十年來他似乎並沒有什麽改變,又似乎已改變了許多。


    也許他的人並沒有什麽改變,改變的隻是他的心,他似乎變得更懶散,更沉著,也更寂寞。


    無論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獨的。


    百曉生終於笑了笑,道:“探花郎別來無恙?”


    李尋歡也笑了笑,道:“想不到先生居然還認得在下。”


    心湖大師合什道:“卻不知探花郎認得老僧否?”


    李尋歡長揖道:“大師德高望重,天下奉為泰山北鬥,在下江湖未學,常恨無緣識別,今日得見法駕,何幸如之。”


    心湖大師道:“探花郎不必太謙,敝師弟承蒙檀越護送上門,老僧先在此謝過。”


    李尋歡道:“不敢。”


    心湖大師再次合什,道:“待老僧探過敝師弟的傷勢,再來陪檀越敘話。”


    李尋歡道:“請。”


    等心湖走進屋子,百曉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的涵養功夫果然非我等能及,若換了是我,對閣下隻怕就不會如此多禮了。”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若有人傷了你的師弟和愛徒,你會對他如此客氣?”


    李尋歡道:“閣下難道認為心眉大師也是被我所傷的?”


    百曉生背負著雙手,仰麵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還有誰能傷得了他?”


    李尋歡道:“若是我傷了他,為何還要護送他回山?”


    百曉生道:“這才正是閣下的聰明過人之處。”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無論誰傷了少林護法,此後隻怕都要永無寧日,少林南北兩支的三千弟子,是絕不會放過他的,這力量誰也不敢忽視。”


    李尋歡道:“說的是。”


    百曉生道:“但閣下既已將心眉大師兄護送回來,別人非但不會再懷疑他是傷在你手下的,也不會再懷疑你是梅花盜,你傷了他之後,還要少林弟子感激於你,這手段實在高明已極,連我都不禁佩服得很。”


    李尋歡又笑了,仰麵笑道:“百曉生果然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難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幫大派都要交你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處實在不少。”


    百曉生居然神色不變,道:“我說的隻不過是公道話而已。”


    李尋歡道:“隻可惜閣下卻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師還沒有死。他自己總知道自己是被誰所傷的,到那時閣下豈非要將自己說出來的話吞回去了麽?”


    百曉生歎息了一聲,道:“若是我猜的不錯,心眉師兄還能說話的機會隻怕已不多了。”


    突聽心湖大師厲聲道:“敝師弟若非傷在你手下,是傷在誰的手下?”


    他不知何時已走了出來,麵上已籠起一陣寒霜。


    李尋歡道:“大師難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誰的毒?”


    心湖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回頭喚道:“七師弟。”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少林乃武林正宗,講究的是拳法硬功,自不以暗器和下毒為能事,隻有首座七弟子中排名最末的心鑒大師乃是半路出家,帶藝投師的,未入山林前,人稱“六巧書生”,卻是位使毒的大行家。


    隻見這心鑒大師麵色蠟黃,終年都仿佛帶著病容,但一雙眼晴卻是棱棱有威,閃電般在李尋歡麵前一掃,沉聲道:“二師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極樂峒主精煉成的‘五毒水晶’,此物無色無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藥,全身肌膚也會漸漸變得透明如水晶,五髒六腑都曆曆可數,到了那時,便已毒發無救。”


    李尋歡笑道:“大師果然高明”


    心鑒大師冷冷道:“貧僧隻知道二師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下毒的人是誰,貧僧卻不知道。”


    百曉生道:“說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都是活的”


    心鑒大師道:“極樂峒主雖然行事惡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絕不犯人,本門與他素無糾葛,他為何要不遠千裏而來暗算二師兄?”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這隻因他對象並非心眉大師,而是我。”


    百曉生道:“這話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卻好好的站在這裏,他並沒有加害心眉師兄之意,心眉師兄反而中了毒。”


    他盯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你若還能說得出這是什麽道理,我就佩服你。”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說不出,隻因我無論說什麽,你們都未必會相信的。”


    百曉生道:“閣下說的話確實很難令人相信。”


    李尋歡道:“我雖說不出,但還是有人能說得出的。”


    心湖大師道:“誰?”


    李尋歡道:“心眉大師,為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再問他。”


    心湖大師凝注著他,目光冷得像刀。


    心鑒大師的臉上也籠著層寒霜,一字字道:“二師兄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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