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陽光從村頭那棵生長了幾百年的銀杏樹葉間灑落下來,投在孩子們一張張仰起著頭,聚精會神的小臉上。


    這群孩子約莫有七、八個,最大的不過十一、二歲,最小的恐怕隻有三、四歲。此刻,他們正散亂的圍坐在樹下那麵目慈祥的老者身邊。那老者滿頭銀發,一張老臉上的皺紋比他身後的樹皮還要多,還要來得深刻。一雙已經被褶皺擠得見不到多少的眼中,卻時不時的流露出古靈精怪的神色。


    “……嘿嘿。你們知道那凝霜姑娘到了那冰川之後見到了什麽嗎?她呀,走進那個山穀,就看見所有的冰雪都隨著她的到來慢慢的、慢慢的開始融化。不到片刻,就呈現出了一片非常、非常美麗的景象……”


    “長老爺爺,您不是說慢慢的融化嗎?那豈不是要融很久才看得見?那不到片刻是多久呀?怎麽就化出來了呀?”


    “唔,這個……這,這,這二蛋!還能不能好好的聽故事了?我這不是看你們著急嘛,那我說不到片刻,實際上就是過了很久的意思!要不然,你們還得等多久才聽到她獲得神力呀?”


    二蛋抓了抓頭,想了想,臉上露出一個憨憨的傻笑,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倒是那老者見糊弄住了這小鬼,卻暗地裏吐了吐舌頭,“嘿嘿”兩聲偷笑。反正他臉上皺紋甚多,憑這些小家夥的眼力,還辨別不出他如此內涵生動的表情。


    “嗤。”正當老者還在這偷著樂的當口,忽然,他的身後卻響起一聲極其不屑,極其響亮的嗤笑。聽聞這一笑聲,老者身子一僵。倒是依著老者小腿而坐的一個女孩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眸笑道:“阿蝶,你來啦。”


    隨著女孩的呼喚,從樹後大步的走出一個明眸皓齒,柳眉倒豎的少女。雖然知道這少女是村長家的女兒,但所有的小孩見到她的出現,還是都忍不住看呆了眼去:這少女比他們年紀略大,但也不過盈盈十五。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這些孩子還不知道什麽叫做美人,但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中,卻也知道,司馬姐姐是他們村子中最好看的姐姐了。不僅僅是她身上的衣裳永遠是那麽的幹淨且嶄新,而且,她那比水煮過的雞蛋還白,還透著紅暈的臉蛋也是那麽美麗,讓人一看到她,視線就不受自己控製的停留在她身上,舍不得轉開。


    司馬蝶卻是沒有在意這些小屁孩的目光,她走到老者身後站定,雙手放在纖細的腰上,俏臉上扯出一抹冷笑,語氣三分不屑,三分嗔怒,卻又帶了三分的無奈,責備道:“爺爺,您這老掉牙的故事都講了八百遍了,從我爹忽悠到我哥,從我哥忽悠到我,也不知道換換湯,換換藥。”


    “噗嗤。”“嘻嘻……”那老者還沒說什麽,孩子群中就散發出一陣猶如小老鼠偷米吃般窸窸窣窣的笑聲。委實因為這種戲碼孩子們早已司空見慣。每當長老爺爺被司馬姐姐逮到,便總會遭到這樣一頓數落。


    “你,你小丫頭知道什麽,這些可不是故事……”


    “啊,我知道,這是您老年輕的時候出去村子外麵,聽人家跟您說的嘛……”司馬蝶笑容可掬的接道:“隻要從冰川深處獲得上古神力的人,就可以一統天下呢……哼。要不是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人能夠一統天下,沒準我就信了。”


    老者鼓著嘴,氣呼呼的瞪了自家這個不孝的孫女一眼,可是卻不敢爭辯。他倒不是怕了這臭丫頭,可要是她說不過了,伸手拽他胡子,那可如何是好?


    孩子們隻要看到長老爺爺這吃癟的樣子便覺十分有趣,一個個笑得十分開心。倒是剛才司馬蝶到來時起身招呼的那個女孩站在那處,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什麽一桶天下、半桶天下,她是聽不懂的。這阿蝶隻不過大她兩、三歲的樣子,卻比她多明白許多事情呢。


    “阿鈴,我們走。”


    “啊?……哦。”


    司馬蝶伸手拉起女孩的手腕,真如一隻漂亮的蝴蝶一般,輕盈的向著前方飄去。那名叫阿鈴的女孩看了她背影一眼,甩開心中的迷糊,臉上也是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跟在了後麵。


    這個世道並不是一個太平盛世,隻因這個村子荒僻,反而並沒有過多的受到戰火的波及。孩子們能有一口飯吃,能有三兩玩伴,能夠時常聚在一起聽著長老爺爺講那些講過八百遍的故事,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幸福。


    阿鈴是個孤兒。在如今這個世上,孤兒並不罕見。聽村子裏的大嬸說,她其實不是這個村裏的人,是某一天一個外來的人將她丟下的。就丟在村口的那棵銀杏樹下麵。還是當時身為村長的長老將她撿起撫養,從此,她就在村裏人的照料下,慢慢的長大。至於阿鈴這個名字,卻是司馬蝶的父親,也就是現在的村長替她起的。阿鈴覺得,自己的名字比起二狗、二蛋他們,可要好聽得多了。


    而說起姓氏,事實上這天底下大多的人都是沒有姓氏的。像司馬家這樣有名有姓的,那都是旁人眼中需要仰望的大家族了。戰火紛飛,人們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又有多少人記得自己的父母祖輩是誰?又有多少人還記得自己是誰?


    ……


    “阿鈴,我恐怕要走了。”司馬蝶繞著一棵桃樹轉了一圈,把著樹幹搖了幾下。樹上飄下的花瓣襯著她的身影,衣袂飄飄,好像臨風飛起來了一樣。阿鈴呆呆的看了半晌,似乎才明白過來她話中的意思:


    “要走?阿蝶,你要去哪裏?我不讓你走。”阿鈴的臉上現出惶恐的神色,就像一隻知道自己即將被遺棄的小狗。阿蝶是她從小到大的玩伴,是她小小的腦子裏記得的第一個人。雖然她不是很明白,但卻也知道,阿蝶所說的要走,那大概就是她們以後再也不能在一起玩了。


    “你這個傻丫頭。”司馬蝶看著她,臉上青春洋溢的笑容比身後的桃花還要美麗:“我們已經長大了,當然要出去見識一下外麵的世界。我可不想,一輩子就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裏終老……對了,我哥哥就要從外麵回來了哦。這一次,我一定要他帶我出去看看。”


    司馬蝶所說的哥哥名為司馬劍。早年便獨自離開了村子出去外麵闖蕩,據說是在外經商為生。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會為自己這個甚是疼愛的妹妹帶來不少時興的胭脂水粉、首飾衣料等等作為禮物。司馬蝶亦是對自己這個兄長極其依賴。兩兄妹的感情那是極好的。


    “阿鈴,你有沒有想過,等你長大了,會嫁給一個什麽人呢?”司馬蝶仰望天邊的層雲,忽然對小女孩問道。


    “嫁人?”十二歲的小姑娘,當然已經明白嫁人是什麽意思。阿鈴小臉頓時紅了一片,嘀咕道:“阿蝶,說什麽……什麽嫁人,我可不懂。”


    “不懂?不懂你還臉紅?”司馬蝶忍不住大笑打趣起這個從小的玩伴。這年頭,外麵征戰連年,也許今天還活著的人,明天就會突然而亡,故此十三、四歲的姑娘就做了娘親那也是常事。越是貧窮家的女孩,越是嫁得早,像阿鈴這樣的孤女,更多的是早早成為了別人家的童養媳。虧得她是在這個與世隔絕般的村子裏長大。這也算是一層幸運了。


    “阿鈴。我早就想好了。我司馬蝶,一定不要平平淡淡的過一生。我將來要嫁人的話,那一定要嫁給一個一等一的大英雄!”


    “大英雄?”


    “對,所以,我一定要走出這個地方。我將來要嫁什麽人,我要自己去挑選。”


    在這個偏僻的,沒有人煙的小樹林裏,少女百轉千回想過千遍的心事終於說出了口。在這裏聽著她的,隻有一個懵懂的小女孩,還有一棵自顧自飄落著花瓣的桃樹。


    阿鈴睜著一雙大眼,迷惘的看著好友。她沒有懂得阿蝶話中的期許和憧憬之意,更沒有懂得那萌動的少女情懷。她隻覺得,這時候的阿蝶,好美好美。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還要更美。她的那雙眼睛,流光溢彩,似乎倒映著全天底下最璀璨的顏色。


    “阿蝶,外麵的世界,就有大英雄嗎?”


    “那是自然。”司馬蝶傲然回道:“你沒聽說過嗎?亂世出英雄,亂世出英雄。外麵越是戰火連天,就越是會產生出許許多多的英雄。誰能征戰討伐到最後,誰就是頂天立地的真男兒。”


    少女懷春,總想覓得天下最好的男兒,卻不知,戰火連天即是民不聊生;征戰討伐那就是白骨壘積。兵凶戰危,原是天底下最為殘酷,最為悲哀之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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