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鎮,是一個寧定安詳的小鎮。因為四周都是不生寸草的泥丘土山,地勢貧瘠之至,所以,反倒沒有什麽勢力喜歡來這裏逞雄。隻那老舊的街道上,依稀留存的一些高大建築的輪廓,似乎證明著,這裏也曾經繁華過,曾被許多勢力競相爭奪過。


    鎮子的西邊,有一座兩層高的酒樓。從格局上看,這顯然最先不是區區簡單的一間酒樓。誰知道是作什麽用的?酒樓的內外已經被翻修整改過多次,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麵容。但每一次整改,主人似乎都刻意避開了那些雕梁畫棟的梁柱。那些柱子都十分精美,一般人是萬萬設計不來的。留著,也算是附庸風雅了吧。雖然過了很長的時間,那些柱子上的花紋大多都已經模糊不清,甚至柱子本身都已經變得漆黑陳舊。


    鎮子平時路過的外人不多。酒樓的生意也就不溫不火。掌櫃的平日裏總喜歡半靠在櫃台裏麵,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店裏的小二兩三個,既當小二,又做雜工。若是裏裏外外的活幹完了,聚在一起說說閑話,磕磕牙,他也視而不見。當真是樂得清閑。


    “……當真。一百個當真!你們在後麵幹活是沒看見,那位爺明明是個男人吧,可長得真比女人還要好看!不是,應該說,比最好看的女人還好看!——他在那雅間兒裏麵,就往窗子邊上那麽一坐,我的天,真就跟一幅畫兒似的呢!我跟你們講,咱們這鎮上,就是再給一萬年,也定是出不了這麽一個好看到極致的人物!——我說得沒錯吧掌櫃?”


    “……”掌櫃悠悠的抬起眼,腦袋似晃非晃的點了兩下,說不準是認同這位小二的話呢,還是單純的打瞌睡而已。


    “喂,到底怎麽個好看法,你再跟我們說說唄!”


    “他啊……”起先說話的那位小二砸了砸嘴,似在回想。不覺竟有些出神。過了半會,才道:“這個嘛,這個是說不好的……”砰砰砰!他話未說完,已經被邊上兩人給結結實實地揍了好幾下:丫的,叫你說不好,叫你說不好!不帶這麽吊人胃口的!


    掌櫃:“……嘿嘿。”


    “我說,我說!”這小二抱頭哀嚎。好容易那二位才放過了他。其實他心裏也著實委屈。以他那有限的才華,如何能夠形容得來?若是說個不好,反而怕是褻瀆了那位神仙般的客官呢。


    ——沒錯,就是神仙般的客官。這小二喜滋滋的想。這個詞真是極貼切的。


    “他……他膚色非常的白……喂,是真的,別打,別打,你們聽我說完啊!他給人看到的第一印象,首先就是白嘛……當然不像女人那種又白又嫩了,他的白是那種,那種……對了,是冰,就是冬天裏,河裏的水結冰的那種白,乍一看,是白,但仔細去看,卻又摸不到,隻能隔著一層堅冰所看見的那種白。”也是為難了這位小二,在拳腳之下,腦力突飛猛進,竟然滔滔不絕的說出這樣長一段形容。這也算是超常發揮了。


    另兩名小二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他所形容的“如冰那麽白”,究竟是怎樣一種白法。思索良久,道:“那……冰的話,豈不是會融了?”


    “啊,對,對!就是這種感覺!”沒想到那先前的小二還拍手叫好:“你不說,我還想不到,你這麽一說吧,還真是。那位客官給人的感受,還真是怕他一旦融化,整個人都會化在空氣中不見了一樣!有一句話,叫怎麽說來著……什麽什麽不透。”


    “捉摸不透。”掌櫃回。


    “……”三個店小二齊刷刷的回頭朝掌櫃的瞥了仨眼。卻也沒見他似乎有蘇醒的跡象。


    “呃……啊對,捉摸不透。”那小二道:“要說那客官身上唯一不好的地方吧,就是他的眼睛。你們還沒見過灰色的眼睛吧?——雖然那雙眼睛也是極好看的。但是第一眼望去,我還以為他是個瞎子呢!不瞞你們,我當時還在心裏為他的好容貌可惜。卻沒想到,他那雙瞳孔竟還會動。現在想來,那似乎……似乎也是人的眼珠子……被冰給蒙住的……感覺呢。”那小二說著不由得“激靈靈”打了一個寒噤。之前還不覺得。但這麽想的話,豈不是……很可怕?


    這小二腦中竟然突兀的冒出一個念頭:“那、那位客官,究竟還是個活人麽?”


    一片沉寂。


    另兩位小二顯然也被此人描述的景象給駭到了。過了半晌,才有一人遲疑的、幽幽的開口:“……我聽老人們說過。這世上萬物,若是有了靈性,便都能夠化成人形,且舉止與常人無異……”


    莫不成,這真是哪處冰塊,幻化而成的吧?三個店小二不約而同地在心裏如此想到。


    “嗬、嗬。怎麽可能?這大熱天的,要真是……這還能在這大太陽底下行走?”


    “就是……嘶!”這應和的店小二無意之間抬頭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頭一縮,繼而飛一般的朝著後堂“蹬蹬蹬”的衝去。看這架勢,還以為火燒了其臀部。


    另兩名小二心有所感,一齊戰戰兢兢的仰頭望去。果然。隻見二樓的欄杆邊上,默默的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隻不過那裏光線不至,再加那人的氣質本就空靈到了極點。整個人看來直如幽靈一般。那雙灰色的眸子隔得遠了,更加讓人摸不清焦距,但是從各自身上毛發直立的情況看來,他分明注視的正是自己幾人……也不知他哥幾個在底下高談闊論,這位本尊在上麵聽了多久。


    兩人心中“咯噔”一跳,趕緊收回視線,各自藏頭縮腦,下意識的就要作鳥獸散。那個最先伺候過的小二剛扭頭跑了一步,想想不對,做人好歹應該有始有終才是。雖然害怕,但客官至上,他身為一名優秀的店小二,哪能丟下客官自己跑呢?更何況還是被客官給嚇跑……想到這裏,他隻得硬起頭皮站定,回頭,朝著樓上尷尬地笑著哈了哈腰。


    隻見那位客官邁著步子,一步一步的拾級而下。他步履從容而舒緩,不快也不慢。那店小二禁不住呆呆的看著他一路筆直的朝著自己走來,渾然忘了自己剛才還在毛骨悚然:他並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詞,叫做“賞心悅目”。隻覺得光這走路一事,這位客官看上去就那麽的、那麽的舒服好看。這是別人萬萬都走不出來的。


    小二隻道:或許他當真不是凡人……吧?


    那男子在經過店小二身邊時,順手拋過一枚銀錠。隨即拉起衣領上的麵罩遮住麵容,徑直走了出去。店小二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他,隻見這位客官步過蕭條的街道,卻是走向了對麵屋簷下躺倒的一個小丐。


    “哎……”這小二臉色一變。


    那名小丐,小二是知道的。她約莫也是這一兩日間來到鎮上。誰也不知她從哪裏來,隻知她出現的時候,便是一副麵如死灰,氣息奄奄的模樣。顯然已經身染重病,估摸著是活不久了。如今這世道,平民流離失所,即使他們鎮子地處荒僻,但是偶爾有這樣的流民流浪所至,也事屬尋常。一開始,確也有好心之人欲要上前救助。可是,不知是誰發現到,那小丐身上染的,竟是疫病!故而轉瞬之間,所有人便都對她嫌棄厭惡之至。避之唯恐不及。


    “嘿,你這晦氣的玩意,哪個地方不好倒,你要倒在我家門口?莫不是你想害死我們全家不成?喪氣的東西,你給我滾,滾開!”


    那小丐許是沒有力氣,走不動了,不知何時倒在一所屋子的屋簷之下。外麵陽光灼熱,這處被遮擋著,倒是有些許蔭涼,她靠著牆根,蜷縮在地,也不知是暈去了,還是睡著了。那屋子的主人這會剛好打開門來,一眼便見這個倒黴背時的家夥,頓時大怒。回身撈起一根棍棒就打了出來。


    小丐“嗷”的一聲慘叫。棍棒第一下打在她身,便已將她驚醒。因為病重,她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更不明白別人為何要驅趕她。她腦中昏沉,隻憑本能的躲避著,連滾帶爬的,轉眼便被趕到了路中。


    “呸!”那屋主晦氣的啐了一口。心中也掠過絲毫不忍。但是,再不忍,那又如何,這小丐得的可是疫病,等下他還得好好的將屋子裏裏外外清洗一遍,不,清洗十遍呢!萬一這病傳染上了,那可是性命攸關的事。


    酒樓小二的目光正對著那邊,本是想阻止那位客官靠近那名小丐,卻眼看著那小丐轉眼便被棍打、驅趕。最後滾倒在路中。正午的陽光炙烈,已將路麵曬得很燙。那小丐手、腳貼著地表,燙得忍不住提起,可是旁邊也是一樣。她摸爬兩下,也就死心了,氣力耗盡,又是一頭栽將下去。


    “喂,就在那裏,快點!”


    路旁巷子中“呼啦啦”地衝出幾條大漢。個個以舊衣、布套包裹住全身,隻露了兩隻眼睛在外。手中各執棍棒、長杆。一見那小丐,便氣勢洶洶的衝了過去:“大夥趕緊的,將她趕到外麵荒山上去。鎮上幾百口人,若是讓她這疫病傳染開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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