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力!


    原來真的有這種東西!


    這股力量無可名狀。不知根底、不知來處。龍盤閉目內視,明明知它無形無質,卻能清晰地看著它在自己的血液經脈當中蔓延、侵染……要知道這“內視”二字,那是修真文中的概念,並不屬於本文範疇。龍盤驟然所見,心中自是驚駭莫名,可是,早已被冰凍麻木的身軀竟隨著它的滋養極快的恢複著感知。便知這時恐怕是想死都死不下去了。


    龍盤經年征戰,身上舊傷隱疾不知凡幾。即使他是百戰不衰的狂人,近年來也時時深受所擾。這世道人壽不高是有道理的。龍盤此時不過三十出頭,便已感力不從心。那些往日積壓的傷痕已經蠢蠢欲動,宛如一群蟄伏的猛獸,隱隱已有反噬之象。照這樣下去不出數年,即使他不被病痛折磨而死,屆時他又哪裏還能在戰場之上屹立呢?


    龍盤隻是不怕而已。身處其位,這時他就算想退,也沒有退讓的餘地。與其在病榻上多苟延殘喘那麽幾天,還不如死在刀劍之下。何況,他這身子,幾已掏空,哪裏是將養就能好的?一旦失去了心中的堅守,隻怕垮得更快,就如那黃河決堤,一潰千裏,未見得就比在戰場之上能活更久。


    眼下,這股力量極快的修複著他身上的損傷。龍盤明確的感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寸都在迅速的脫胎換骨,一股勃勃的生機直從自己每一個細胞之中朝外迸發出來。即使仍是血肉之軀,這身體,已比當年最盛之時更加強健!


    這就是神力。


    神的力量!


    龍盤睜開眼睛。這時他雙目清明,早不複之前的渾濁晦暗,若是在他身旁看去,便能見兩道睛光從他目中倏然迸射,疾如閃電。而後便迅即內斂下來。這一放一收,就似蘊含了整個天地的常規一般。


    龍盤最初得遇神力的狂喜激蕩此時還充塞心間並未散去,但卻明顯地感到它被一股醇正且祥和的力道降服安撫,變得從所未有的平和周正。就仿佛一個喧囂胡鬧的小孩,被一雙溫柔的大人的手輕輕按住,要他稍安勿躁。


    龍盤抬目望去。眼前的殿宇之前受視力所阻,並未看清原貌。這時存心打量,隻見在他麵前高聳的,原來是一扇巨門。


    龍盤此前僅僅將這扇門便看做一整座宮殿,由此可見這扇門有多麽寬廣。巨門兩側各立兩根石柱,均有十數人合圍的寬度,向上聳入雲霄,極目望不到頭。門左右不知連接著什麽,隱隱是兩堵牆麵,卻氤氳難辯其貌,漸次隱入虛空:雖然冰川之內觸目總是灰暗一團,又風雪交加,視線並不能及遠。但龍盤意識卻很清楚明白,這宮殿並非屹立在地表之上。確切的講,它應該是連結大地與虛空的一座存在。


    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其本源。即使改造他身體的這份神力也一樣。龍盤心裏明白地感到,這股神力的根本,便深藏在這扇門內。在這片殿宇之中!


    龍盤不由自主的舉步上前。


    這扇門本身半入虛空,就如海市蜃樓一般的存在,凡人看在眼中,即使腳下怎麽行走,也永遠走不到近前——但此地卻又不同。這整片地域都被門內逸散出的神力籠蓋,不知時日。龍盤的身體更是經由這股神力重塑,全身的氣機已經與之相連。是以,他靜靜的走到門下,並無任何障礙,便如走向一扇尋常的門一樣。接著,伸手合了上去。


    龍盤的掌心自然是碰觸不到任何東西的。


    都說了他不過是肉體凡胎,就好像看著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即使如何舉動,皆是枉然。反而是他的意識之中,在“觸及”這扇門的時候,倏忽閃現出許多瑣屑的念頭,就仿佛千百塊鏡麵的碎片,片片倒映著不同的景物,紛至遝來,令人一時無措。


    龍盤心性堅韌,即使自己腦海中忽然多了這許多意念,他也絲毫不亂,僅僅是手掌下意識的向後抽離了些許,眉心重重的糾了一下而已。


    隨即,龍盤便發現,他腦海中多出來的這些念頭,並沒有因為他手心的後退而消散:


    祭司……


    這些意念雖然駁雜散亂,並無一條清晰的脈絡可循,可在在都顯示出一個重點:尋訪祭司。


    祭司是什麽?


    “祭司乃是神明的侍者和使者。同時,也是這片神力的主人。”


    龍盤腦海中疑問剛起,立即便有相應的答案浮現出來。真實自然得好像是他自己本來的記憶。可龍盤很清楚,這些並不是他的,甚至在外麵這整片大陸之上,也無人知曉,更遑論流傳。


    這些,都是這扇門上的意念帶給他的。


    ……


    這整片冰川覆蓋之處,原是一個廣袤美麗的國度。這片國度的遼闊和富庶,現在的人們根本無法想象。神明護佑著這塊土地,人們不知有饑寒病痛,不知恐懼悲傷,生生死死都安然接受。因為這些都是神明的恩賜。


    可是不知何故,轉瞬之間,神明消散,大地冰封。這個世界就變成了而今的模樣:地麵荒蕪,國度傾塌,人們相互廝殺、掠奪,就似永遠沒有終日。


    現今的人們不知有神,自然更別提信仰。世人的記憶仿佛同那個過於美好的國度一般,都被掩埋在了冰底。


    這個世上雖然已經沒有神明。可是,曾經侍奉過神明的地方卻尚且殘留著一絲痕跡。這,便是門內這股神力的本源。


    祭司本是神明從人類之中挑選的侍從,他們的職責就是通過感應神力而獲得諭旨,繼而傳達使命。是以,這股神力本就是祭司的囊中之物。而每位祭司,自然也有他的侍從,是為指引者。


    要知道,在那個國度,成為祭司,這並不是常人所敢於奢想的。因為那是神的意誌。而能成為祭司的親隨,這已經是對一般人而言至高的榮耀了。他們傾聽祭司差遣,將神明的旨意帶往這國度的每一個角落。接受世人的參拜和供養。除了麵對帝王,在皇室麵前亦是平起平坐。


    這樣的身份能耐,放到如今這繚亂貧瘠的世道,在外呼風喚雨自然也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可惜,現在這世上已無神,所謂的指引者,不過是沾著一絲殘存神力的普通人而已。除了找到祭司,在這扇門下已經永遠無能更進一步。可是一旦找到祭司,祭司本為這神力的主人,那所謂的指引者,豈非也隻能認祭司為自己的主人了麽?


    龍盤眉頭越蹙越緊。眼神漸漸晦暗不明……


    正在琢磨這“祭司”二字。忽然,遠遠一個人影蹣跚著從灰黑的天空下現出身影。


    也是龍盤的視力這時候得到了質的提高,雖然那人裹挾在風雪之中,距離又遠,麵容更加模糊一片,但龍盤還是一眼便即看清,此人不正是他的部下麽?卻沒想到,在這片冰川底下除了自己,竟然還有人能活著走到這個地方。而且,隻比他晚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龍盤到了此刻,豈不知這片冰川真實的情況是被現實和虛空變換切割所在,時空交替紊亂。故而別說他帶進來的隻區區百餘人,即使千人萬人,多少人也罷,在走進來不久都會被各自分散迷失,直走到身體失去最後的溫度,再也無法出去。而隻有自己這種莫名其妙被“選中”的人,最終才能看到這扇大門。


    可是,指引者隻能有一個!


    這是不言而喻的。且不說自古相傳的規則即是如此,想也知道,所有被這股神力洗禮,並且賦予使命之人,且不論他們最後有沒有完成使命,找到祭司,當他們在外的時候,無不是霸極一時的存在。這樣的存在,又怎麽能允許同時出現兩人?是以,所謂“指引者”,隻有最先到達這裏的人才能擔當。


    自己的身份已然確定無疑。可是,現下多了一個人到此,齊毅雖然晚到,但終究也是到了。這就意味著隻要自己一死,此人立刻便能取而代之!


    自己臥榻之側,豈能容他人鼾睡?


    ——


    齊毅在倒下之前也為自己眼前的景象吃驚。


    多久了……


    在這片灰蒙蒙的天地中間,他一個人早就忘了要何去何從。他甚至能夠感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就那麽一點一點,仿佛被看不見的巨獸蠶食殆盡……他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被凍僵的思緒甚至連活著的念頭都已凝固。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一個偉岸的身影,步伐鏗鏘有力,一步步的朝著自己走來。背對著一座恢弘的,白色的宮殿……


    齊毅就這麽懷揣著極大的震驚昏暈了過去。


    龍盤駐足在齊毅身畔,表情漠然的俯視自己這個得力的部屬,心中殺機湧現:即便是他不甘成為這股神力催動的棋子,但這並不意味著,他願意自己所獲得的東西,也被旁人擭取。


    龍盤心地何等堅硬冷酷,斬草除根的念頭說起就起。對於麵前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屬下,那是半分動搖猶豫都沒有,手腕一翻,已經將隨身短刀拔在手中。


    可是刀已舉起,還沒下手,龍盤便感彌漫在這片殿宇周遭的神力朝著齊毅的體內湧去:這股神力固然看是看不見的,但龍盤此時身體的氣機已全然與之相連,故而自然能察覺到它的動向。


    龍盤心中一詫。被這神力改造的速度多快,他才剛剛親身領悟過。心知時機稍縱即逝,當即照準了齊毅的心髒部位,猛地一刀刺下——


    龍盤的隨身兵刃,不可謂不鋒利。他手起刀落間,隻聽“嗤”的一聲輕響,利刃已將齊毅胸腔整個穿透——若是換個地方,齊毅隻怕連聲都吭不出便能死透!——但旋即龍盤便發現,那股神力幾乎在他落刀的同時,已經更瘋狂迅速的朝著他刀刺的創口湧來。刀口剛生,便已經開始愈合。這時候,他甚至連紮還沒紮到底。


    果然……


    龍盤心中驚駭交加,已知自己在這裏是殺不了此人:有這股神力護持,此地幾已算是不死之地!


    龍盤心念電轉。當即收刀起立。在他拔刀的瞬間,齊毅胸口的傷痕已經隱沒。眨眼之間,便連半絲痕跡也消失無蹤。


    不消片刻,齊毅呼吸平緩,眼睛慢慢的張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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