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近立冬。立冬那日是杭家文課的考校的重大日子。


    賀嫣得知杭澈是主考官之一時,便開始坐立不安。


    看到杭家子弟緊張準備考校時,賀嫣好幾次走到要杭澈的書房外,想進不敢進,最後停下,一陣心悸。


    有的場景,隻要一眼,他就可以認出那個人是不是林昀。


    所以……賀嫣根本不敢去看正在準備考校的杭澈。


    說起來,前世,他和林昀的關係也不完全都是冷戰和對抗,否則也不可能同住一個屋簷下十幾年沒出人命。


    有兩段時間他們關係稱得上不錯。


    其中一段,便是梁耀高三那年。


    那時候林昀已經是京師大學的大二的學生,大概是基於梁致遠先生的授意,自梁致遠先生開始主攻海外市場常年難得回國開始,讀大二的林昀不再住校,改成走讀,日日奔波於東二環的梁家與北四環外的京師大學之間。


    上半學期,林昀的課業似乎十分重,每天晚上都有課,他一個大學生到家的時間日日比梁耀那種要上三堂晚自習課的人還晚。又因東二環離北四環實在太遠,北京的早高峰又太恐怖,林昀每天出門的時間又比梁耀早。前麵半年,除了周末,他倆一天都照不上一麵。


    每晚林昀輕輕闔上梁家大門,踩著木質的樓梯到複式樓的二層,打開隔壁的房門再緩緩闔上,那一串日日必有的聲響,就像一段別致的小夜曲,總在梁耀睡意朦朧間響起,一曲結束,梁耀總能神奇地進入夢鄉。


    日日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難得見麵的兩人,在那半年間維持了有史以來最長時間的詭異和平。


    這半年難得的和平之於後麵半年十分重要,期間積澱的情分,讓梁耀可以神奇的忍受住之後林昀的專/製鎮壓,才保得兩位少爺那一周的大打出手沒有血濺梁家。


    第二學期開始後,還是大二的林昀突然課少了,雖然日日一早還要是擠早高峰去京師大學,但每晚都沒課了,竟能日日回梁家吃晚飯。


    於是兩人每天見麵的時間多了一個晚飯時間。


    他們的大打出手,就發生在第二學期開學的摸底考試成績出來之時。


    那天晚飯後,林昀毫無道理地攔住了要去晚自習的梁耀:“今後你不必去晚自習了。”


    梁耀像聽到驚天新聞一樣,反刺道:“我一個高三學生,不去自習,那去哪裏?”


    林昀鄭重道:“你在家裏自習,我教你。”


    梁耀一臉痞笑:“哦?這是梁總的意思,還是你林二少的意思?”


    林昀:“梁耀,我看了你的考卷,以你現在的基礎,考不上京師大學。”


    梁耀聲音裏升起怒氣“你看了我的考卷?哦對了,你是我班主任的前得意門生,能看到我的考卷很正常,不過林二少,你能不能給個解釋,你憑什麽去看我的卷子?你管的也太寬了吧。”


    林昀:“梁耀,就算有梁爸爸的安排,以你現在的成績,還是不夠進京師大學。你天天自習也就那個成績,你實在沒必要天天去學校做樣子了。”


    梁耀怒極反笑,質問道:“我就算做樣子,你也管不了我吧?”


    林昀無視了他的問題,直接拍板:“每天晚上,我在家裏教你。”


    梁耀直接奮起反抗:“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管我。”說完拎著書包就往門口。


    梁耀要走,林昀不讓。


    一個要開門,一個堵著門,肢體對抗幾個來回,拳腳加重,就演化成了打架。


    阿姨第一次看到兩個少爺打架,驚恐地勸架,結果被兩個人同時厲聲吼回房間。


    梁耀沒想到林昀竟然變得如此能打,比起兩年前胡同戰那次,簡直是一日千裏。


    纏/腿、勾足、挑腿,當林昀使出這些自由式摔跤的專業動作時,同一個重量級的梁耀根本沒有對抗的餘地。


    他幾乎是被抱著拽著上了樓,再被堵在自己房間的裏。


    林昀威脅他道:“隻要我在,你每天晚上隻能在這裏看書,除非你有本事打得過我。”


    後來梁耀才知道,林昀自兩年前那次胡同慘戰後,就報了摔跤班,當林昀來攔他的時候,已經是輕量級的業餘高手,他被堵在家裏毫無懸念。


    他們一連打了一周的架。梁耀明知道晚飯回家吃一定會被林昀堵,但他不是會低頭的人,打不過也要往前衝;而且梁家首先是他的家,他也不可能因為林昀而不敢回家。


    於是每天都重複林昀把他拖上房間的悲慘情景。


    驚奇的是,兩個人動手打架了,關係竟好過冷戰時的劍拔弩張。梁耀把那歸功於之前半年林昀和他的難得的和平共處,否則就是拚了命他也要把林昀給掀了。


    他被堵在自己房間裏的第一周,兩人基本互不理睬,幹耗時間。


    隻所以隻能幹耗,是因為林昀不讓他在房間裏做除學習以外的事情,並且完全不講道理,梁耀隻要敢玩遊戲或做其他影響學習的事情,林昀便以武力相逼。


    房間裏被他們打得一片狼藉,打到無可再打之時,耗了一周,之後他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了,開始學習。


    梁耀腦子好使,基礎也不算差,一旦用心起來,學習效果立顯,再加上很好用的林氏筆記,簡直事半功倍。


    當梁耀看到林昀的筆記時,幾乎立刻就明白了為何林昀選擇練習摔跤術,而不是姿勢優雅好看更符合形象的跆拳道或者空手道——因為摔跤術是幾個流行防身術中,實戰效果最好的。


    梁耀也不得不承認,林昀在這種利益選擇上,比他更像梁致遠先生的風格。


    就是這半年,他完成了衝刺京師大學的最後戰役。


    賀嫣又一次停在杭澈書房外,經過幾次三番欲進又止,他那股駭慌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


    再不親身試試杭澈,他可能自己就要先把自己嚇慌麻了。


    然而那種又是期待卻更害怕的情緒實在太揪心,賀嫣腳步像有千斤重,就是走不進去。


    他根本無法接受,林昀可能已經死了二十四年的現實……


    林昀是他在那個世界唯一的家人,他父親梁致遠在他大學畢業那年去世,那個遠嫁美國的母親據說新家庭都有好幾個孩子了跟他的聯係也少了,他在北京的家裏隻剩下林昀一個人。


    如果林昀也死了,那麽,北京的家怎麽辦?他爸梁致遠不要老婆孩子一生經營打拚的事業怎麽辦?那個從小到大沒笑過的林昀真的不可以連福都沒享就不得善終……


    賀嫣回憶了無數遍,那時候林昀身體很好,事業很好,還有一身厲害的摔跤術,年輕而充滿希望,林昀不可能突然暴斃。


    那麽林昀在那邊的生命若真的戛然而止,是經曆了多恐怖的意外?


    不可以!如果真是那樣,他賀嫣這二十四年的祈福和洗心革麵還有什麽意義!


    老天,就算我是凡人,你也不能絲毫不聽我的虔誠許願和慚悔!你不能把梁家所有人都收了!


    求求你,至少留一個林昀……


    “小嫣?怎不進來?”


    招魂術忌大悲大喜,忌念力動蕩,忌六神不安,此刻賀嫣內府悲愴,念力難靜,正有動蕩的危險之兆。杭澈的聲音清潤溫柔,猶如山間清晨的風徐徐而來,賀嫣用力一凝目,念力緩緩安寧。


    賀嫣想:“兩世為人,何曾如此裹足不前過?”


    於是抬步,邁上台階,正要跨進門坎時,杭澈已經轉出來,停在門邊接他。


    回避無用,真相已經活生生擺在眼前,隻差他臨門一掀。


    賀嫣心中苦澀,麵上卻戲笑,手指微蜷有些痙攣,卻彎了彎眼,對著杭澈笑道:“你們杭家這些文縐縐的事我看了就心煩,好好的仙家,卻要鑽研筆墨,實在是太不務正業了!”


    明日就是立冬,杭澈正值忙碌關頭,他迎了賀嫣,便坐回書案後麵。


    賀嫣長歎一口氣,舉步之前,望了一眼窗外的和煦的晨光。


    心裏自欺欺人的想:“這樣的初冬晨光,最搭林昀那一身氣質,也不知今天北京的立冬,葉子黃了沒有?”


    賀嫣鼓足勇氣,站到杭澈身側,挑起一份試卷,“十分賀嫣”地嘖嘖歎道:“邊塞詩情之於杭家劍義?這考題也太變態了吧?”


    他嘴裏說著變態,手上卻是另一番意思,挪了櫈子,坐到杭澈左手邊,取了筆,沾了墨,埋頭開始答題。


    如廝情景,仿如梁耀在林昀壓迫下備考的那半年的大多數夜晚,梁耀坐在書桌正中,林昀安靜地坐在他的右手一步之外。


    賀嫣行文潦草地答完考題,像梁耀那樣不耐煩地甩開筆,攤手攤腳抻腰舒展。


    果然便見杭澈默不作聲地左手抽過他寫的卷子,兩肘支桌,端端正正拾筆細看。


    畫麵穿梭回梁耀的書桌前,林昀雖是輔導監督梁耀學習,其實並不多插手,林昀從不中途打斷梁耀,就算看到梁耀緊要的大題第一步就做錯了,也是不置一詞冷眼旁觀。等梁耀整張卷子都做完,又不問梁耀意見,一把抽過卷子,提筆逐題點評。


    那股清高和做作沒少被梁耀膈應。


    當賀嫣看到杭澈沾了朱砂墨在他故意寫錯的那句詩旁邊寫下一串紅批時,他終於再也忍不住,踉蹌地踢偏了書案,掩飾了一臉倉皇,甩下一句話,匆匆離開。


    “不看了不看了,你們杭家真是太過迂腐窮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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