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沉的鍾聲響起,一聲兩聲……從金鼎宮最高處往外回蕩,散落在各處冀家子弟不約而同地解下佩劍原地立定,麵向北方金鼎宮最高的主殿,斂眉仰望。


    鍾聲一直響到四十九聲,戛然而止,古樸沉重的鍾聲遠逝在某一陣夜風裏。


    聽懂了鍾聲含義的冀家子弟臉上皆是衰思肅穆的神情,他們把劍放到地上,緩緩跪下,送家主元神上路。


    有冀家某處偏殿,冀庚不可置信地痛哭跪下,喊道:“家兄……”


    冀家的擔子一下落在唯唯諾諾的冀庚身上,他茫然無措地哭得十分情真意切,就差喊出來:冀家將來可怎麽辦。


    冀家山門處,守山門的冀家子弟紛紛衰傷地放下了劍,領陣的幾位大弟子帶頭跪了下去,心中自責:他們未能依家主之令守住家門……


    尹家一直明哲保身的未踏進山門一步,杭家六子未得杭澈之令也未加入混戰。


    被杭家六子圍在中間,一直神神叨叨心緒不寧的為渡聽到鍾聲突然大叫一聲“樓蘭君”不顧一切的往外衝。


    杭家六子受樓蘭君之托看顧為渡,他們匆忙撿起劍去追為渡,隻那一低頭的工夫,轉眼間為渡已跑進山門爬上了長長的白玉階。


    守門的冀家子弟正肅穆間未及反應沒能攔住為渡,卻來得及攔住杭家六子。


    其中有幾個互相認識,他們互相尷尬地相望,遭逢劇變正自沉痛的冀家子弟對印象中謙和友好的杭家六子並未出重招攔道,杭家六子也不想趁人之危強行闖門,正在為難是否動手之時,青萍尊上前道:“我等未插手今日之事,如今鳳鳴尊仙逝,我與他幾十年交情,也該去當麵相送,各位莫攔了罷。”


    青萍尊說話輕而沉重,又帶著一股家主的威信,今日尹家確實毫無偏幫之嫌,被攔在山門外亦依禮袖手未曾動武,守門的冀子弟緩緩地放下了攔路的劍。


    杭家六子快步追上,入目所及之處,哪裏還見得著跑遠了的小和尚。


    無論鍾聲如何沉重,儀式如何肅穆,身死道消不過是一刹那間的事。


    冀家家主鳳鳴尊的元神寂滅並不比哪位普通的修士來的特別,輕輕的猶如一陣細微的風吹過,那具身體裏的靈力運轉“條”的停止了。


    妖獸受賀嫣的控製,尋到飼主後匍匐在宮門周圍。冀唐的元神一滅,它們像突然失了什麽控製似的嗷嗷叫著向冀唐雷圍了過去。


    杭澈方要收流霜劍,見此情形,手停在劍柄上,沉默地觀察那些妖獸的意圖。


    死了飼主的妖獸會有何反應?


    杭澈不如賀嫣了解此類妖獸習性,但他看那些妖獸吸著鼻子慢慢靠近冀唐的屍體,他猛覺不妥,正要出劍驅趕,一陣鋪天蓋地的刀光先他落下。


    那些妖獸齊齊落了頭,連衰嚎都不及發出,滾成了一地身首異處的獸塊。


    秦烽仿佛一尊雕像,默然地站在場中央。他不知斷了幾根骨頭,也再無力氣邁動一步,也不敢有所動作,好似再動一步便會渾身散架。杭澈用流霜的清霧已幫他凝住固定了氣血和傷勢,他感到身體很空,靈識一片蒼白,忽然熟悉的刀光閃過,他的嘴唇輕輕張了張,叫出了低低的兩個字:“長姐……”


    杭澈恭敬地叫了一聲“大師姐”便沉默地退到邊緣,秦棄夢對他點了點頭,站到在秦烽麵前。


    “你這幾年,很好;孤煙刀也練得很好。當年是我管教太多,誤了你們。”秦棄夢道,她看著如今頂天立地的弟弟,“我當年看你哭,就想不能再誤你。二十多年過去你長成了男子漢,我很欣慰。我這幾年過得很好,卻苦了你。”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在秦烽身上各種關節走過,遇到骨節不整或有斷之處,指上一捏一圈,正骨的脆響與接骨的沉悶聲響一串響過。這是秦家的治愈仙術。


    或許是因為接受正骨實在太痛,久別重逢的弟弟啞了聲,連呼痛的悶哼都沒有,隻定定地望著長姐。


    骨已接好,秦棄夢扣上秦烽脈門,試出裏麵靈力枯竭,她兩指短促的一按,隨即鬆開。


    像是想要輸送靈力,又打消了那個念頭。


    習慣了照顧小輩,差點忘記了過多的照顧其實會耽誤成長。她有兩個弟弟,一年弟弟和她離了心,另一個弟弟差點被她的照顧耽誤了。


    秦棄夢望著自己的弟弟,沉默了半晌才道:“我過的很好,你不必擔心。”


    長姐既說很好,便是很好了,秦烽想,長姐那把生煙刀熠熠生輝,比當年還要耀眼奪目,想必在無良穀確實比在秦家舒坦。


    他一直都知道,長姐在秦家的最後那幾年,是十分不舒坦的。若不是為了等他長大,或許長姐屋子裏的那把火會燒得早幾年。


    在他幼時,秦家有父親有長姐還有一個說話細聲細氣會帶著他玩的小哥哥,那幾年很是其樂融融。


    秦燁少年後長便不再和他親近,在他麵前變得有些陰陽怪氣,就像防著他要搶什麽似的,而在他父親和長姐麵前時又是另一副乖巧的樣子。秦家有什麽東西從那時開始變了,秦燁緊跟著長姐,爭著立功,爭著搶殺妖獸,秦家子弟開始恭恭敬敬地喊秦燁“長公子”,若有哪位子弟少叫了一個“長”字,會莫名其妙被秦燁處罰。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冀唐開始走近秦家,也不知秦燁和冀唐有什麽特別的交情,兩人不似親兄弟更勝親兄弟,成天裏神神秘秘商量什麽。


    在秦烽的概念裏,從來就知道秦燁將來是秦家的家主,甚至他父親很早便為秦燁擬好了尊號為雁門尊,一切隻等著秦燁及冠後修為夠時封尊。他父親他長姐和他想法一致的事情,不知為何秦燁就是不肯相信,隨著年歲增長,秦燁看他的眼神越發的排斥和憎惡。


    他這個秦家的“小公子”的存在變得十分微妙,他好好修煉時秦燁冷嘲熱諷,他不好好修煉又會受長姐教訓。後來似乎連一向風風火火的長姐也發覺有異,也就是從那時起,長姐有了微妙的變化。


    獵邪祟時不再衝鋒在前,那把叱吒秦家一小段時代的生煙刀被它的主人背在身後,鮮少出刀,隻有衝鋒的子弟有難時生煙刀才會亮相。可每一次生煙刀救下的“長公子”,似乎都不太領情。那時候,秦燁已經在長姐麵前不再裝著溫順的樣子。


    他父親賀蘭君仙逝之時,秦燁仍然未能到達金丹修為,但秦家卻需要一個家主。


    有長老和子弟推舉由長姐先任輔君,長姐百般推辭。在秦烽看來,她家長姐實在沒有必要推辭,在當時,秦家可以沒有家主,卻不能沒有長小姐。


    沒有人知道秦燁是如何在一夜之間突破了築基期進入了金丹境界,當他們姐弟在家主主座下鞠躬喊出“雁門尊”時,秦家的天開始變了。


    最大的一件事,便是雁門尊要為長小姐議婚,“姐夫”這個他一直以為很遙遠的稱謂開始頻繁地有人在他麵前提起。


    冀唐就是從那時開始光明正大地來找長姐。


    每一次冀唐來,長姐都會帶上他,慢慢的他自己也有了默契,隻要聽到冀家那位年輕有為的鳳鳴尊來了,他便放下手中所有事情,跟到長姐身後。


    但那樣仍然無法阻止冀唐前來提親的進程。


    別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在秦烽看來並不是這樣,至少長姐的心思他認為自己能懂。


    長姐一直對那位冀唐客客氣氣,他那時翻閱過很多書,書裏寫的女子對將要成為自己夫君的男子的表現,在他長姐身上表現的並不明顯。


    雖然長姐也會對冀唐笑,但從來不肯與冀唐單獨相處,就那麽客客氣氣地相處著。


    長姐似乎在等什麽。


    直到某一天,他聽到長姐毫無預兆地在冀唐麵前提起“姚棠”這個名字。


    之後是冀唐死皮賴臉的認錯和秦燁的百般勸解。


    他生怕長姐一時心軟真的嫁人,沒想到,後來卻發生了更讓他害怕的事情。


    “未婚夫另有所染”成了一根□□,燒起了一把大火,那把火讓所有矛盾一夜之間化為灰燼,秦家不必再封什麽女輔君,秦燁也不再對他敵視,連冀唐後來都另娶了夫人,所有事情似乎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隻有他不好,因為他沒了父親又沒了姐姐。


    “秦烽,你會像父親那樣,成為秦家頂梁的輔君。”這句話長姐曾經常對他說起。


    那幾年,他並不認為秦家輔君是什麽特別了不起的存在?哪裏就值得他父親、他長姐還有他前仆後繼嘔心瀝血?


    “樓蘭君”這個稱謂的真正意義是在一次次他於秦家大獵中出手救下差點命喪獸口的子弟時,他才漸漸理解的。長姐那幾年從前鋒退下來,背著生煙刀跟在隊伍後麵的心態,與他墜在秦家獵隊後頭守護的心態,是一樣的。


    賀蘭君、秦靈、樓蘭君,他們這一支的使命,是守護秦家的傳承。


    若是五十年前沒有焚香之役,秦家玉門尊沒有突然遇難,或許秦家便不會有後麵尷尬的五十年。


    正好了骨的秦烽望著二十多年不見的長姐,站得筆直。


    賀嫣快要趕到金鼎宮門時,被一雙手拉到了轉角。熟悉的梅墨香罩在鼻尖,讓人莫名心安,他的身體先於意識收住了腳步,放心往杭澈那邊靠,回身的工夫把東倒西歪的冀秦兩家子弟以及那些妖獸的屍塊盡入眼裏,他對當前的局麵有了基本判斷:“都結束了?”


    杭澈握住了他的手,道:“不算結束。冀家子弟想必正在集合過來,他們突然沒了家主,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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